今天是3月29日,是任意这个月的第28个工作日,也是她这个月的第28次加班。
项目繁忙与工作量大并不是她整月无休的主要原因,她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违反劳动法只是因为她逢了个好领导。
一个专业能力极差,但想法特别多、特别天马行空的好领导。
这位叫漆峰丰的领导是上个月从总公司空降过来的,一过来就自带了一个小型商业体的项目,设计部腾不出人手,便把年龄最小的专业负责人任意划归出去,让她跟着新来的领导做项目,美其名曰“锻炼年轻人”、“增长项目经验”。
项目经验增没增长不好说,但任意是切切实实的得到了锻炼。
只不过,锻炼的不是她的专业技能,也不是审美情趣,而是精神的耐受度。
她有时候凌晨回到家里,躺到床上,都会幻听领导的声音。
“小任啊,你把效果图上的精神堡垒改成树的样子……”
“小任,我这个ppt里面怎么没有字?”
“小任啊,上周的那版平面图你还存着吧,我有一个很好的想法……”
……
如果仅仅是工作上的磋磨也就罢了,任意深谙“钱难挣,屎难吃”的道理,但令人崩溃的是,这位年过四十,将近五十的领导,根本不知何为休息。
刚开始的第一周,他说要赶个初稿出来上会,任意忍了,和他一起天天加班到零点以后,赶了七天,赶出了上会的汇报文件。
但第二周,他却没有拿着做好的文件组织会议,而是说要继续深化,拉着任意继续不眠不休地干活。
任意只在第二周结束后短暂地休了一个周六,便继续投入看不见尽头的“深化”工作中,领导要求的修改循环往复,领导提出的创意层出不穷,她这个可怜的施行者只能把自己当成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任劳任怨、尽职尽责。
本来羡慕她能单独做一个项目的年轻设计师们,听到她的折寿作息和工作内容后,所有的羡慕情绪都变成了同情,到最后都不会主动来她的工位附近,生怕自己也被抓了壮丁。
任意已经被连续的加班搞得心力憔悴,这几天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想不起吃饭,想不起喝水,坐在电脑前也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根本注意不到同事们同情的目光。
她只知道再过两天,这个月结束,她手上的汇报文本就必须交出去——无论做成什么样。
也就是说,再有两天,她就解放了。
就能回家好好休息,扑到床上睡个天昏地暗,不用担心今天做的工作明天又要返工,也不用担心领导再次出现什么奇思妙想,连夜和她发消息打电话探讨工作。
为了给自己这头拉磨的驴子增加效率,任意拿起马克杯,晃晃悠悠地去茶水间准备泡杯咖啡,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但今晚的时间还有很长,现在的她得喝至少两条浓缩才能坚持下来。
目送加班的同事们都一个个离开,任意面无表情地喝下双倍浓缩的咖啡,然后低头看了手中残留着咖啡渍的马克杯一眼,右手忽地一松,陶瓷的马克杯应声而落,在地上滚了几滚,躺在了柜子边。
任意没有给摔落在地的马克杯一个眼神,而是在关了大部分灯的办公室内无声穿行而过,来到只留着一盏灯的自己的工位前,默默坐下,打开与领导的对话框,按照他下午新发的修改内容,继续修改她已经做了快一个月的汇报文件。
她想她可能是一个蘑菇,别的蘑菇都接受完光照关灯休息了,只有她还在被光源炙烤着,逐渐流失水分、干枯,成为一株枯草。
不过也还好,她只需要再坚持两天,两天过去,她离开这个炙烤的环境,应该会恢复水分,恢复生命力。
晚上10点,远程指挥的漆总来到了办公室内,看到认真工作的任意,他呵呵一笑:“小任啊,辛苦了。”
任意摇了摇头,修改完最后一点内容,将屏幕转向领导的方向:“漆总,我改好了,您看看。”
漆总笑着摆了摆手:“不看了,我下午和管委会那边吃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任意心中一突,有些艰难地张口:“什么消息?”
“高新区今年会引进ONE·MALL广场,就在我们地块的隔壁。”领导翻到地图那一页PPT,指着地块旁边的大型空地说:“所以我们的商业没有必要建了。”
任意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这是什么好消息?!
商业不做了,她这一个月受的罪都白受了吗?!
领导倒是不以为然,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底下人的感受,而是自顾自地继续道:“但是我让管委会给我们重新划了另一块地,地块性质是体育用地,我们可以做一个全民健身馆——这可是公建,小任你没做过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得意,很明显这就是他要说的“好消息”,他看到任意讷讷地点头,面上的笑容又扩大几分:“今年做个体育馆,年终评选的优秀设计肯定有我们一份,小任你可得努力一点啊……这样吧,你今晚再把这几张图改一改,然后做个归档。明天休息半天,下午过来我们就开始体育馆的前期设计。”
任意定定地看了领导不染纤尘的皮鞋好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如同她之前每次答应修改一样。
“好,那你忙吧,我回去了。”领导施施然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口。
任意脑子发木,眼神发直,微微转了转头,就看到桌面上之前用来推敲体块时用的美工刀。
她鬼使神差地抓起了刀柄,几步就跟上了前面的领导。
在关了灯的办公室,她无声地跟了领导将近半分钟,才幽幽出声:“漆总。”
领导似乎被她吓了一跳,整个人顿了一秒后才慢慢转身,看到是任意后才松了口气,语气随意地问:“怎么了?小任。”
“没什么要紧事。”任意平静地摇了摇头,双手动作却狠厉非常,一手用力地固定住领导的肩膀,一手握刀,猛地插入他的前胸,在黑暗中看到领导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震惊,任意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即便那微笑在黑暗中有些扭曲。
“请您去死。”
看着领导胸口流出的汩汩血液,和他逐渐捂着胸口倒地的身影,任意有些迟钝地收回右手,看了看手中美工刀薄而脆的刀片,脑中下意识地觉得哪里不对,但现在的情景又由不得她想太多。
事实上,她早都无法思考了。
但看着面前的领导一点点咽气,任意只觉得心中放松,脑中放空,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良久,她才维持着拿刀的姿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才松开握刀的手,用带着新鲜血迹的手握上了鼠标。
如之前加班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她修改起了这个即将被她永久封存的文件。
带着给死人画上殓妆的心情,任意投入了十二分专注,毕竟是自己的作品,放弃之前,总得画上最后一个句号。
更何况,这也应该是她最后一件作品了。
任意目光中全然是坚定与解脱,将文件保存上传,然后关机,跨过领导的尸体,于入口处关掉最后一盏灯,在凌晨一点十分,离开了办公室。
在凌晨的冷风中,任意无知无觉地走了半个小时,等到路边传来出租车的鸣笛声,她才恍然惊觉,她竟然已经走了一半路程。
回家后没有洗漱就上了床,任意本以为自己今晚会失眠,但实际上,她几乎是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并且一夜无梦,睡眠质量是前所未有的好,让她醒来后看到外面大亮的天色还有些回不过神。
床头的手机昨晚忘了充电,但现在上面没有一个未接来电,除了公司群里日常的消息以外,竟然没一个人找她,她的存在感弱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她的手掌中明明还有干涸了的血渣。
任意起身去卫生间洗手洗脸,眼睁睁地看着水流化开手上的残血,流入水池,然后被清水冲走,再看向镜中黑眼圈重得像是失了魂的女鬼,心情复杂地低下了头,用冷水洗脸。
一小时后,换了身衣服也换了个精神面貌的任意脚步轻盈地来到公司,准备将昨晚修改的文件路径交接给同事,然后就去警局自首自己杀人的事实。
“任意姐。”前台主动给玻璃门后的任意开了门,还笑容如常地跟她打招呼。
任意点点头,径直走向了组长的座位处,但刚走两步,她的身形就突然顿住,眼睛也不受控制地瞪大,目光死死地看向斜前方的位置。
右边的办公区里正坐着另一个设计小组的负责人,他面前的屏幕上打开的是一个月前已经定稿的效果图,而负责人的身后,半弓着身子的漆总正对着屏幕指指点点。
任意非常熟悉他现在的动作和神态,明显是在提意见要求改图。
可是,他昨晚不是已经被她捅死了吗?
就算只是昏迷,没有直接死亡,也不可能如此生龙活虎的在这里指导工作吧?
任意脚步停滞,脑子也跟着停滞,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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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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