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普通的Alpha,甚至有点微不足道的缺陷——我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
根据外围区医生天花乱坠的解释,这就有点像我的嗅觉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返祖现象。
这影响了少年期我的腺体发育——我闻到的别人的信息素和别人闻到的我的信息素都像墨水滴落水缸,浓度被稀释得可怜。
只有体温升高,心跳加剧时味道才会趋近正常水平。
这个基因病使得我被评为C等Alpha,和亚哈斯那样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平民被分到了同一个训练区,给了他可乘之机。
维斯忒兰星系法律强制要求所有少年末期的Alpha必须进入军校学习,毕业以后才能有资格继续大学的申请,或者是服役结束成为某个行业的学徒。
我在公立检测站做过几次检查,我的身体素质勉强够得上B级,精神力处于B级的中段。
这是一个正常Alpha 的平均素质,但没想到我腺体的发育速度却没有一如医生的推断,即使多年以来我坚持按照医嘱定时服药,最后还是成了个半残疾。
其实我对这些看得挺开的,周围那些Alpha听说我这个病的时候都一脸同情,好像闻不到信息素是什么天大的遗憾,巨额的损失。
我最难受的是,军校特殊入学的资格只认残疾证,我这样半残不残的A一律视为正常猩猩操练。
是的,在我眼里,多数Alpha粗鲁好斗,肌肉喷张得我眼晕,跟猩猩没有区别。
这个评价绝对不参杂任何我肌肉量低下而阴暗嫉妒的个人原因,绝对是公平公正的。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C级区碰到亚哈斯。
不,应该是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倒霉被军校定点医院评为C级,至于亚哈斯在C级区,呵呵,这样阴暗爬行的反骨狗当然去不了其他地方。
维斯忒兰这个地方,相当复杂:
在帝星大联邦政府成立以前,维斯忒兰只是一片硕果仅存,没有被过度开发资源的星系,后来各个地方打仗,争这块地,打了很多年,没有赢家,于是全部输家掰扯了几十年,总算搞出来了新的统治制度,以维斯忒兰这里为大本营,艰难缔造新的和平。
——我对历史没太大兴趣,只知道个大概。
不过不管政体怎么变,人都大差不差,有钱有权的过着好生活,没钱没权的努力讨生活,都一样。
亚哈斯就属于没钱没权的家庭里诞生出来的孩子。
他的父母都是勤勤恳恳工作的Beta,曾经他的母亲是我家的帮佣,我们就是因为这层关系认识的。
我家最有钱的时候,一共有七位帮佣,两个厨师,一个司机,四个生活起居方面的助理。
那个阿姨很早就来我家工作了,是我家的第二个佣人。
可能就是这样,越胜德的发迹对亚哈斯的心灵造成了深刻的影响。
我不是婚生子。
我是一个落魄的交际花为了满足越胜德生A的愿望而出现在这世界上的生命,他生下我以后,拿了一笔钱过自己的潇洒日子去了。
所以住在那栋房子里的时候,我备受大婆婚生子的排挤。
那三个孩子里,只有和我最不对付的那个小女儿是越胜德的种。
越明珠,哈哈哈哈哈蠢得要死的名字,难怪死这么早。
说回亚哈斯这个人,他比我大几岁,假期回来帮他妈妈做事,当然,越胜德是不会给他钱的。
我心情很差的时候,习惯使唤佣人做事来排解烦躁的情绪,所以在一天又被越明珠关到阁楼想办法翻出来以后,我命令亚哈斯的妈妈去给我做南瓜布丁。
不要厨师已经做好放在冷柜里的,我就要她现做的。
Beta女人对主人家的命令永远都是恭敬地顺从,毫无任何不快的神色。
亚哈斯那个时候已经长得比他妈妈还高一点了,他拉住母亲的手,狠狠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小姐,让我去吧。”
一个在我家打工的下等人,竟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竟然还敢用那双象征着平凡的棕黑色眼睛这样看着我!
亚哈斯死死攥着母亲的手,不让她去做那个狗屁南瓜布丁,截断她慌张的话头:“小姐,我母亲只会一些普通的家务活儿,并不擅长厨房的事。”
我恶劣地笑了:“那你一定是很擅长了,我还要吃芝士蛋糕。”
越胜德学习一切上流人的做派:家里不允许出现任何工厂生产的流水线食物,连营养剂、营养粉也不准买,佣人必须每天去高级食材店铺采购新鲜的食物,用人力加工烹饪。
我被接到这个房子以后,被迫跟着所有人一齐装高等人。
那些食物味道还行,但是我厌恶没有任何选择权的生活。
亚哈斯看上去确实是下等人——他根本不会使用任何厨房里的烹饪工具。
我倚在门口,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他手忙脚乱的窘迫。
等漫天飞舞的白色面粉将他深色的脸庞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时,我偶然间看到他妈妈的眼神。
她局促又紧张地站在我斜前方,显而易见地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死死锁在厨房的地板上。
儿子碰到金属厨具“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响起,她也不敢看,那双手攥着围裙,整个人像是被高温加热,密闭的锅里即将喷涌尖啸的蒸汽。
我不动声色地站近了些,发现这位母亲的眼神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孩子。
她在雇主这里总是低垂着头,和课本上形容的Beta性格没有任何相悖的地方。
今天我才知道她的眼睛果然也是最普通的棕黑色。
不知为何,我那膨胀扭曲等着看笑话的心一下子蔫了,南瓜布丁我不想吃了,芝士蛋糕好像也失去了以往的吸引力。
我摆摆手,结束这场闹剧:“算了,不想吃了。”
我注意到亚哈斯羞恼的表情,像一块冻库里带着冰渣的牛奶巧克力。
最终那天我什么也没吃。
罕见地带着饥饿感入睡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发现制服被歪七扭八剪掉了一大块,我虽然总是在心里诅咒要求所有Alpha必须穿紫色衣服上学的负责人,这时却能够跟衣服的设计师站在同样的角度,用带着怜爱的心,充满愤怒地对待毁了它的人。
这里孩子挺多的,像我这样外面塞进来的,我们都默契地装着微妙的和平,大家最多在吃饭的桌子上为了几口菜暗自较劲一番,下了饭桌又当作无事发生。
还能有谁,凶手呼之欲出。
我并不是一群孩子里最有天赋的,自然没有得到越胜德任何青眼。
甚至我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他,只是隔着大桌子远远说过几句话而已,关于越明珠为什么最讨厌我,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我只能归咎于她嫉妒我长得好看。
这里跟一所托儿所没什么区别,但房子里没有可以主事的大人,成年人全是服侍我们的佣人,所以我找不到谁能够告状。
我颇为头疼地提着破破烂烂的紫色金色交相辉映的布料碎,衣服的右下摆完全消失了,不知道越明珠把剪下来的布料丢去哪了。
衣柜里应该还有两套同样的,我把这团垃圾扔在地板上,打开柜子。
映入眼帘的是堪比入室抢劫的衣橱。
越明珠这次竟然知道堵死我plan B的可能性,也算是有点进步了。
我没必要收拾这一摊子残局,这是佣人的活计,现在不关我的事了已经。
可能是我腺体疾病的原因,我从未展现出Alpha该有的攻击性,好吧,这才是越明珠逮着我一个可劲儿欺负的原因。
并不是我内心害怕所以才不采取任何行动,我单纯是一个和平爱好者罢了。
我厌恶一切暴力、血腥——这也使得我在Alpha群体里需要小心翼翼掩藏自己的真实流派而不成为扎眼的异类。
也许我该是个天生的Beta才对。
不,A也好,B也罢,我都不想当,诚然,Alpha轻而易举被点燃的愤怒令我厌恶,Beta的逆来顺受同样也不能吸引我,我根本不想在人来人往的世俗社会活着,我想过古代文史里那些洒脱名士的隐居生活。
可惜,以前那样资源丰富的时代早几千星年前就泯灭了,现在如果脱离星际聚居生活区,任何生命体马上就会被乱七八糟的虫子啃得干干净净。
我穿着睡衣下楼,会客厅很安静,只有一个佣人沉默着认真擦拭艺术摆设。
我板着一张脸,问道:“这样的衣服,还有备用的没?”说着我举起手里那团烂布条。
佣人诚惶诚恐地快速扫了一眼被剪烂的服装,像是完全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似的,一板一眼说道:“小姐,备用制服今天早上已经被二小姐...”
又是越明珠...
烦不烦啊这个A。
是的,越明珠也是个Alpha。
她是个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A。
这类A通常无法理解这世上人的多样性,他们给ABO三类大性规规矩矩分门别类,并且几位固执地认为每类大性下的每个具体的人拥有完全复制粘贴的特征与属性。
例如,O就应该是柔软不堪,肤若凝脂,安安分分等待组建家庭,不停生育就是最高荣誉。
再比如,A必须有强健的体魄,血性的刚强意志,以及不怕死的勇气。
B?这种人绝不会正眼瞧一瞧Beta。
我被越明珠近来越发过分的恶作剧捉弄地难得有些生气,她令我作呕的自作聪明严重影响了我正常平静的生活。
我必须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小姐,衣服...”佣人小心翼翼提醒我,我认出她是那个棕黑色眼珠子的母亲。
“算了。”说完我转头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
“小姐!”
这个女人竟然提高音量叫住了我:“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是说,学校管理很严格,您...”
也许是和主人家这样说话令她非常紧张,她的句子并不完整,一句话说一半就隐去了,开始慌慌张张讲下一句。
我心中出现这样的猜测后,自己被自己逗笑了,“主人家”?哈哈哈哈哈,最近少吃点布丁好了,脑子都给自己吃坏了。
“不是说备用都没有了吗。”
“是的,”她生怕我误会她撒谎,快速回答道,“我是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那里还有一套我孩子的衣服——是新的!我的孩子从来没有穿过!”
我知道她说的对,学校对风纪管理得很严苛,不允许任何人在校园里穿便服,违者会被关禁闭。
“好吧。”
我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等她,没过一会儿,她就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紫金色制服来了。
她诚惶诚恐地加以解释着:“对您来说可能会有点大,希望您不要介意。”
我没说什么,只是接过那套衣服。
她飞快地抬了抬头看我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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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哈斯很快回了我的猫咪问候,他发来一段语音:
出什么事了。
当时我还没享受过特权生活,十分惧怕校园里宣传科普的联邦法律,一五一十都老老实实交代出来了。
公共舰通信设备老旧,通讯仪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微弱的“滋滋”声,亚哈斯在这样的背景音里保持了一阵沉默。
我在犯罪之前悬崖勒马,却已经乱了阵脚,没有听出来亚哈斯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你当然不会有事,不过,”他停顿一下,接着说,“淳于衡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是我?还是那个O?”我急急忙忙询问他,抵触着一个已经成型的答案。
——“你们两个。”
那个时候由于经济拮据,越胜德又不肯给子女办理特殊学生证明,一大屋子青少年有学不能上,整日在外围区到处游荡。
我单枪匹马顶着假名在淳于衡手下当马仔,享受了一小阵的风光生活,已经把原来那些本就关系一般的兄弟姐妹都得罪了个遍,没人能够帮我,收留我了。
只有亚哈斯。
他笃定的声音像是沐浴在春风里般轻柔:“越涵,你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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