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境(13)

蒋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他向反方向走远了:“许哥!许……哥!你在哪儿呢,许——。”

许尘直起身,朝他的方向高声说了句:“这儿——”

木板下被压着的液体鬼影还在挣扎,顾时冷静道:“快拿钥匙去那边看看。”

车速渐渐慢下来,是即将停下的迹象,刻不容缓。

许尘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单手扶墙向6号车厢跑去。

蒋顺刚好到这边,身后领着何琪楠,三人打上照面。

许尘看见他没工夫多说什么,抬手认真地在墙壁上摸索起来。

这是刚才乘务员坐着的椅子后面的那堵墙。

蒋顺:“……别告诉我列车长尸体在这里面。”

许尘屈起食指敲了敲,声音有回响,空心的。

许尘:“不出意外就是这里了。”

他又从上到下每个角落都摸了一遍,没有。

顾时的声音从雾里传出来:“那个谁,来帮个忙。”

蒋顺指了指自己:“他在说我吗?”

许尘皱起眉:“嗯,快去。”

蒋顺觉得很荒谬,向许尘抱怨:“呵,那个谁?他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就让我去帮忙?!”

嘴上说着,身体还是很听话的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中。

许尘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正心烦,没有回复他的牢骚。

血雾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原因就在于那只鬼影。

梦中人没有恢复正常状态的情况下,血雾是不会消失的,不过这雾有色无味,除了视物不便以外没什么影响。

蒋顺见到顾时的时候,着实被他身上连片的伤震惊了一下,不过这种震惊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恢复到被麻烦的心境,表情臭臭的,不耐烦道:“什么事啊大学霸。”

顾时对这不太友好的语气并不在意:“过来一下。”

蒋顺:???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木板上了,底下的鬼影象征性挣扎了几下,就意识到这个人的体重基数比刚才那个还要大,趴地上不动,彻底放弃挣扎。

顾时满身是血,手掌缠着明显不属于他自己衣服上的布条,留出的那一截随着走路一晃一晃的,他头也不回,音色幽冷:“这个环节最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压好别让他跑了,不然其他人都跟着你遭殃。”

自动翻译:最简单的事就交给你来做了,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不如死了算了,大家一起给你陪葬。

鬼影:………

蒋顺:………狂什么,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顾时从五号车厢一步跨出的时候,许尘正干脆利落一脚踹开了一面墙。

“砰”一声巨响,数寸厚的木板应声而碎,烟雾粉尘之中,许尘欣喜道:“找到了。”

一个大约两三平的隔间办公室,搁置办公桌一张,而桌下,一个男人西装革履,双眼紧闭,浑身是血,更重要的是,他只有上半身,腿不知道去哪了,红黑的血迹自腰部向下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活脱脱杀人藏尸命案现场,许尘都不敢看男人身下的断面。

他强忍恶心扫了一眼,说:“东西还没齐。”

顾时点点头,弯下腰伸手摸向尸体的衣物,他看了看手上垂着的布条,犹豫了一下,换手在尸体西装口袋里摸索。

他摸出来一个老式打火机。

他向前两步,想把尸体翻过来,许尘看他满身是伤,颠簸憔悴的样子,忙抢上前:“我来我来。”

许尘有点洁癖,也不敢直接接触,拎着男人的衣物,费了一翻功夫,“啪”一声翻过来,血水不可避免溅了几滴在板鞋上。

顾时看他一脸发青的样子,叹口气,伸左手三下五除二从背部衣物里掏出张信纸,纸上被血浸了,隐隐看出是一副油画,画着一个被故意扭曲的人像,没有五官。

顾时此刻一手一把打火机,一手捏着张纸,都是血,许尘笑着打趣道:“杀了不少人嘛。”

顾时没理会他,低头把纸点着了。

缓缓升起的氤氲火光里,暖橙勾勒生硬轮廓,许尘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笑了笑,

这样温和的顾时实在很少见。

许尘的心停跳一拍。

车停的前一刻,水镜轻晃,广播响起,柔和女声缓缓道:“恭喜各位乘客,破解谜题,到达‘天堂’站。”

许尘睁眼,发觉自己站在一个名叫“库州一中”的初中门口,身侧是战损却丝毫不显狼狈的顾时,身后蒋顺还保持着跪坐姿势,何琪楠一脸惊慌四处打量。

水镜波动的余涟还没有完全沉静,他笑着对她说:“别害怕,接下来只是看个电影。”

老式胶卷卡带转动,一幕幕画面,缓慢在眼前呈现。

从身量上来看,陈雀儿和许尘对她留下的最后印象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脸上已经动过手术,脸颊鼓起一个巨大的鼓包,耳边用胶带贴着一根打气用的细小管子。

虽说一般人看上去会感到不适,但许尘注意到她气囊侧处已经长出的新皮肤呈健康白嫩的颜色,相信以后的植皮效果一定也会很好,女孩多年所受的苦难隐隐望得见终点,他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欣慰来。

陈母领着她走进校园,眉目间是浓郁的忧愁。

保安拦了下来,她无奈拨通一个号码,说了些什么,把电话递给保安,里面的人发了话,这才被放进去。

此时正值下午上学高峰,周围穿着紫色校服的初中生来来往往,目光无不集中在陈雀儿引人注目的脸上,这么多年来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却也不自觉的偏了头,尽量减少右脸暴露程度。

陈母牵着她的手,旧皮鞋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爬了很久的楼梯才来到办公楼六楼的校长办公室门口。

原木防盗门紧紧关闭着,陈母两手搭在陈雀儿肩上,声音有些发抖:“一会儿嘴巴甜一点,进去喊老师好听见没。”

陈雀儿点了点头。

“要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陈雀儿又点了点头,但她知道自己这幅模样其实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人留下好印象。

陈母敲了敲门,进去的一瞬间谄媚瞬间堆了满脸:“校长,我把小孩带来了,您看看?”

陈雀儿小嘴一张:“校长好。”

校长和他的肥肉堆坐在黑色的皮椅上,珠圆玉润的手交叠在桌上,他看了陈母身边的小女孩一会儿,上下嘴皮子一碰,很残酷地说:“对不起,这样的孩子我们实在不能收。”

陈母僵硬地笑了笑,说:“校长,您别看她做了手术,但她很乖很听话,成绩也还不错——”

“陈雀儿妈妈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校长打断她。

陈母一愣,随即笑了笑:“好的,您说。”

校长捏了捏自己发肥的手指,很好奇地道:“这个小孩天生就有缺陷,做完手术,为什么不让她休学在家养好了再来呢?脸上带着这么个东西上学,孩子自己愿意吗。”

陈母有些纠结,还是道:“她这种慢性植皮手术,皮肤生长阶段需要两到三年不等,再加上恢复阶段,时间上就耽误太久了,一来年龄上说不过去,二来孩子自己也不想……”

校长脸上也有些无奈:“家长,不是我们不想收,主要…这个…不知道会不会对我们的学生造成不好的影响知道吧。”

“我还是建议你让她回原来的学校上学。”

陈母脸上的笑淡下去,又挂上那常有的歉疚,她觉得还有机会,急忙道:“多少钱都行,至少让孩子能在医院附近上学,有问题好及时就诊。”

校长摇摇头,说:“不是钱的事儿……看看哪个班主任愿意要他吧,下午上完课我把他们都喊来。”

希望的火苗又颤颤巍巍燃起来,陈母眼底泛出泪光,吸了吸鼻子,牵着陈雀儿坐到门口,静静等待承诺的时刻到来。

那天的办公楼走廊很暗,落在瓷砖的光影是暗蓝色的,没几盏灯亮着,但总有这么几盏灯。

陈雀儿眼睛定定的盯着一个地方,脸颊的黑色胎记高高鼓起,嘴角向下,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先上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短头发,涂着艳冶的口红,目光停留在母女二人身上一会儿,又立刻走进了会议室。

陈母急忙站起来鞠了个躬,只是女人已经看不到了。

一群密集的不同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来。

陈母没敢坐下,招呼陈雀儿过去跟她一起站着。

很快,一群中年的男男女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大多数刚刚下课,手里还拿着教案。

陈母挨个鞠躬,腰背压得很低,每次都是弯到底才直起身。

陈雀儿也学着她的样子弯下腰,不过没有像她一样不停鞠躬,就只是那么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所有人都只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一瞬,神情冰冷,目光里藐视蝼蚁般的神色毫不掩饰。

直到所有人都进去,大门被带上,楼梯再度安静下来。

良久,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出来,上下打量她们一下,说:“进去吧,校长让你们进去。”

陈母笑了笑:“谢谢。”

男人转身进去了,多的一句也没有说。

她捏了捏陈雀儿的手臂,轻声说:“记得喊老师好。”

这次陈雀儿垂着眼睛,没说话也没点头。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两人站在门边,陈母脸上堆起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老师们好,这是陈雀儿。”

陈雀儿没什么表情,像块木头直直站着一动也不动。陈母用力拽了拽她,她才没什么语气的说:“老师好。”也没鞠躬。

但其实这番讨好的表演并没有什么人看,在许尘视角下,更像她们的自娱自乐,所有人都低着头看文件,不时有人咳嗽两声,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坐在首位的校长终于开口打破僵局:“有没有老师,愿意收下陈雀儿?”

没人说话。

陈母像一个销售员开始推销产品,赶在顾客厌倦前急忙道:“雀儿只是做了手术,她在之前的学校成绩很好,也很听话。”

还是无人理会。

校长只好挨个问问看,他看向短发中年女人:“王彤,你看你——”

“校长,我们班的人是整个年纪最多的,已经不能再收人了。”

他又转向另一个地中海:“明伟,你们班——”

“校长,我们班是强化班,大家都是考进来的……这,不太合适。”

“周国伟,你们班呢?”

“呃……我们班那几个刺头您又不是不知道,天天跟外面混混勾搭在一起的,孩子这样过来肯定要受欺负的。”

……

问了一圈下来,所有班主任都以各种理由推辞。

陈母的眼睛越听越红。

校长无奈摊手:“你看,不是我们不收,是真的没办法。”

陈母眼下泛起水光,终于还是没憋住,一滴泪直直落下来,声音沙哑哽咽不已:“请老师收下她吧。”

“孩子从出生起就不容易,都是我跟他爸造的孽,这些年终于有机会弥补,为了方便后续治疗,给她就近找个地方上学,就是想让孩子知道她跟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给个机会吧。”

短发女人依旧低着头,眼睛飞快的眨了眨,明显是有些动容了。

可这样特殊的孩子来到自己班,谁也保证不了不会出问题。

一来陈雀儿术后带病上学,不好管理保障;二来其他学生一定会有所反映,家长方面更难处理。

她说破天,也不可能有人敢要陈雀儿。

眼见着一块石未在人群激起一丝波澜,陈母哽咽了一下,竟直直弯下膝盖,匍匐在地,双手合十在前。

全场瞬间哗然,原本装死的会议成员包括校长纷纷站起,无不面露惊忧。

会议桌末尾几个人连忙离开凳子,伸手扶她:“陈雀儿妈妈,使不得使不得。”

陈雀儿眼中带泪,神色倔强,死死揪着她的衣服想让她站起来。

可是这么多人前来拉拽,都没能使她从地上爬起来。

要么是气力不够,要么拉起来一瞬后,她又立即挣脱,回到原来的位置摆出那姿势。

校长说:“陈雀儿妈妈您到底想怎样。”

陈母咬牙,竟使出些泼皮无赖的架势,恶狠狠道:“我想怎么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校长没辙了,他真害怕今天让保安把人赶出去,明天就会被这种不死不休性格的女人闹得人尽皆知。

要知道,最近正是关键的升调期,千万不能马虎,尤其舆论环境方面。

他无奈道:“明伟,这小孩去你们班吧,有什么情况及时说。”

地中海嘴唇蠕动两下,似乎很不情愿,支支吾吾半天,一番思想斗争后才死了心点下头:“哎,好吧。”

陈母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高频率不断向会议桌上的人鞠躬,嘴里絮絮叨叨:“谢谢老师,谢谢校长,谢谢老师……”

陈雀儿依旧站着没动,冷漠的眼球将一切收之眼底,仿佛看透了一切。

水镜轻晃,画面一转,陈雀儿已经来到班里。

地中海领着她做完自我介绍,位置都没安排就匆匆走了,只撂下一句:“你看看你自己喜欢坐哪儿吧

台下的同学基本没人敢直视她的脸,却总会以一种偷偷摸摸的状态打量她,再低下头去和同桌窃窃私语。

陈雀儿早就习惯了这种境遇,面无表情在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整理课本,等待上课。

任课老师来上课时,面上看不出什么,都是一般无二的平常表情,可每每转过去书写板书,再转过来时,目光不自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总是更长;抑或点人起来回答问题时从来就会忽视掉她,即使作业本上的题目她都会,每天也都完成的很好。

这种偏心有些歹毒,可也着实没办法怪罪到老师身上,他们也不想这么做。

陈雀儿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她只好刻意将这些于自己的不良因素排之于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并不是她的错,只是她不那么幸运而已。

坚固的外壳并不永久,一些不友好的声音总会见缝插针的飘进来,在暂时卸下防备的时候刺痛她。

“开始了。”许尘说。

几人方才都在极其入神地看着小女孩跌宕起伏的经历,何琪楠眼睛红红,看到陈母恳求校长那段直接泣不成声,顾时眉头紧锁,蒋顺更是唉声叹气停不下来。

闻言,蒋顺一愣:“什么开始了。”

“所谓‘列车杀人案’的真正面目。”

这是来到这个学校的第二天,陈雀儿背着书包经过座位过道,几个压得极小的声音传进耳朵。

一个短发的女生说:“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胎记呢,还那么大一片,看上去好吓人哦。”

一个男生头顶最近青少年之中最时髦的锡纸烫,声音不仅没压下来,还捶着桌子一脸嫌弃道:“这种东西不会传染吧,以后离她远点。”

长发自然卷的女生连忙拉住他:“小声点,别让她听到了给老师告状。”

后桌寸头“嘎嘎”笑了两声,说:“怕什么,长成这样估计从小到大都被说习惯了,更别提班主任了,校长也不想让她待在这儿。”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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