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尘上前拿起那张单子,折起来,一下一下慢慢撕掉,撕成一堆碎片,打开窗,一阵风来,碎片随风散去。
梦里,徒劳。
蒋顺“哎”了一声,找个位置坐下来,一脸疲惫:“要说,虽然没什么交情,这陈雀儿也着实是个苦命人。”
许尘心情十分沉重,半天没缓过来,此刻的他有点厌世:“哎,活着真难啊。”
顾时的脸又臭上了:“先别难,表又没交,刚刚她自己不是播的‘天堂站’,总不可能被退学了还是这个说法。”
自动翻译连滚带爬自己跑过来:一群丧货,没长脑子。
许尘:“……”
他第一次因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而没反驳。
何琪楠靠在墙上直犯困,眼皮一睁一合,一次差点栽到许尘身上,顾时眼疾手快地扶住,一看见顾时那张脸,给她吓得手忙脚乱地缩到一旁扶了扶眼镜。
按现实来说,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几个男生已经很疲惫,更别提何琪楠,她已经强制维持意识,“风烛残年”摇摇晃晃好一阵了。
许尘很贴心地说:“休息下吧,我看这场梦境一时半会儿不会变化了。”
目前一直停留在办公室。
何琪楠很感激地看着他,小声道:“嗯。”
他找到一个宽一些的办公椅,对她说:“你来这里,我给你找个能盖的。”
何琪楠双颊浮起红晕,点了点头,小碎步走到椅子边,由于她身材较瘦小,缩在这张宽椅里竟然刚刚正好。
办公室里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许尘从另一个椅背上拆下来某个女老师的外套,给何琪楠递过去,见她没盖好,抬手帮她掖了一下。
“虽然是夏天,但睡着了还是容易着凉,小心一点。”
何琪楠感动的同时下意识向他身后看去,刹那间刺骨的冰冷视线直直刺过来,她吓得不知所措,满脸惊恐,脑袋往衣服里缩了缩,随即紧紧闭上双眼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许尘在门边坐下,这样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意外情况。
他招呼还站在原地的顾时找个地方休息,不料某人像没听见一样。
“顾时,你身上的伤很重,快点休息吧。”他只好又重复一遍。
顾时还是没说话,但许尘确认他这次听见了,因为他轻轻撇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能伺候她,不能伺候本天才?
许尘:“……”小尘子遵旨?
他莫名其妙从一张桌前拖了把椅子过去,人机道:“学霸,请坐。”
顾贵妃这才施施然坐下。
许尘觉得自己真的很像个奴才了,有点不甘心被使唤,但看见他那满身伤,虽然大都止了血,看上去仍十分骇人,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他又心软了。
本以为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正要转身走的时候,“啪”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许尘看着那只手:“你还有什么事?”
顾时瞳孔漆黑、深不见底,就这么定定看着许尘,只吐出一个字:“冷。”
许尘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冷?!”
顾时满脸理所应当,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帅脸许尘却分明从上面看到了无赖:“虽然是夏天,但还是很容易着凉,小心一点没什么问题吧。”
这番话有点不太像顾时能说的出来的,许尘眉头抽了抽,眼前这人可能被夺舍了。
不过也可能在阴阳自己刚刚照顾女生的行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不打算惯着。
许尘笑了笑,说:“保暖是女生需要的,我们这些男人冷一冷不是坏事,也好头脑清醒些。”
内涵他不想休息就别休息,脑子坏了就去外面吹吹风,别一天到晚无中生有暗渡陈仓。
顾时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换了只手攥上许尘手腕,是那只缠了布条的。
许尘两眼一黑,彻底服了,他抹把脸,光速去柜子里掏了件大衣,贴心地给顾时盖上,再一点一点掖好,还顺便用袖子给他脖子上缠了几道。
对待女生的时候都没这么仔细。
许尘早就把各种花言巧语玩得熟透,此时竟有点别扭地说:“不管怎么样之前还是谢谢你。”
还债似的。
他说得飞快,又给他把衣服扯送了点,防止碰到伤口,欲盖弥彰地说:“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顾时看着他,许尘无端觉得这目光很认真,他一声“嗯”赦免了小尘子。
终于把这祖宗伺候满意了,许尘周身一松,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很没形状地坐下来。
办公室很安静,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四人昏昏欲睡,气氛难得陷入一种很温馨的状态,如同一场悠然的梦中梦。
其实如果这里一直是这样的和煦,没有危险与恐惧、不安与迷茫,倒没有人会那么排斥。
可他们终究是现实的人。
有很多比破解梦境本身更复杂的事情。
许尘都快沉沉睡去,忽然被一个声音喊醒:“许哥……许哥,醒醒。”
许尘惊醒,一看,是蒋顺。
他一脸茫然:“怎么了?”
蒋顺勉强笑了笑,把椅子搬到他身边,说:“没事,哥,想跟你说说话。”
他这样一笑,许尘就知道八成有问题了,他强忍疲意,笑道:“好啊。”
蒋顺“嗯”了一会儿,才说:“许哥,你觉不觉得,我们进来之后说的话就变得特别少。”
许尘:“有吗,我不觉得。”
蒋顺犹犹豫豫:“有的……不过其实也没有,害,就是比以前少了反正。”
许尘想了想:“嗯……好像是有点,可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的处境太复杂太紧急了才没顾上好好聊的不是吗。”
他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你怎么在意起这个来了?你蒋顺是会在意这种婆婆妈妈小事情的人吗”
他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蒋顺也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头,意有所指:“换句话说,你不觉得你跟那姓顾的话变得很多吗?”
许尘恍然明白过来,这哥们儿不知什么时候拿到争风吃醋的剧本,估计刚刚给顾时拿衣服的事情也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导致纠结不已难以宽心。
还是他许尘的地位太重要了。
许尘一副慈祥的“我都懂”表情,说:“顺子,事出突然,况且他是为了我们才受得伤,啧啧,那么惨目忍睹的伤口,如果落在你身上……哎。”他惋惜地叹口气,继续说:“出于人道主义,还是要多照顾下伤员,尤其这种为团队牺牲的,我们多做点什么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本以为这一番疏解至少会让蒋顺想开些,却没想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是,许哥,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很多事情都不愿意跟我说了,反而经常跟他讨论,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吗,还是说——”
许尘当然不能说因为你推理跟不上而且时间太紧来不及跟你解释。
“还是说,你其实也不那么讨厌他。”
许尘一愣,脑海忽然浮现不可言说的一幕,记忆里温热的气息擦过了耳边,耳垂一下就红了。
讨厌吗,以前好像是的,可他自始至终从没说过讨厌他这种话。
如果非要问现在的话……
他“啊”了半天,最后巧妙回避了这个问题,道:“顺子,别想太多了,你永远都会是我最好的那个哥们儿。”
蒋顺还是很纠结。
他又说:“我们从小就一起玩了,我哪个朋友你不知道,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嗯?”
说这句话的时候,最后几个字已经模模糊糊讲不清楚,许尘太困了,也太累了。
蒋顺没有再打扰,他看了看许尘的衣服下摆,和顾时垂在椅子旁那只手上的布条,倚在椅背上,眼睛盯着虚空,陷入沉思。
时间变得很悠长,也很短暂。
许尘睁开眼的时候,引入眼帘的是白色天花板和刺人的灯管,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床上了,闭上眼,重新躺回去。
“又做梦了”他说。
耳边传来玻璃瓶瓶罐罐的碰撞声,忽然,一个玻璃瓶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他蓦地睁开眼,掀开被子,如梦初醒地坐起来。
一个白大褂老头正拉着针管,他看也没看许尘,说:“醒了?”
从进入梦境开始,就没有除三人之外的人搭理过自己了,那一刻他甚至怀疑这老头在自言自语。
半天没有回应,老头看向他,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许尘才确定,他的确是在跟自己说话。
“你也是活人?”
老头笑了笑,没回答他,而是说:“你最想知道的居然这个吗?不好奇你的同伴去哪里了?”
“人在哪儿?”他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几个床,被褥凌乱。
老头挑了挑眉,看他一眼,随即又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东西上,摇摇头,仿佛在说“年轻人还是太急躁”。
“隔壁,他们在等你。”
空调“呜呜”地吹,中间置一张长沙发,旁边一个单人吊椅,头顶暖黄色的灯光笼罩了整个房间,原本温和的环境,此刻空气都快被冻得凝结成冰。
电视里播放着铠甲勇士拿瓦,这是蒋顺从一堆发霉磁带里翻出来还勉强能看的片子。
何琪楠窝在吊椅上,双脚悬空,她眼睛骨碌碌地落在电视屏幕上,时不时悄悄打量沙发上相隔甚远各占一边的两个人。
顾时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手上的伤也用纱布重新包扎好,只是那根带着血的布条被缠在手腕上,没有扔掉。
他翘起二郎腿,带着纱布和布条的那只手支起脑袋,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目光专注地落在电视上,旁若无人。
蒋顺不怎么喜欢看拿瓦,再者他们放这片子已经放了很久了,许尘还是没有醒。
他一觉得无聊,脑子里面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慢慢复盘自来到这里后的所有事情,回想起车厢许尘不管不顾撂话出走的那一段,心情忽然陷入种莫名焦虑。
为什么当时要出去,许尘难道不知道自己出了事情他和何琪楠都很难走得掉吗。
他和顾时不是一向对立吗,为什么忽然转变了心意,宁可不顾他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的死活,去帮一个外人。
抑或,在他来之前两人已经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观看陈雀儿回忆时,许尘略显敷衍地回复历历在目,空调制热效果较好,空气燥热,蒋顺此刻皱着眉头,两颊黑红相间,又变成调色盘。
电视上又播完一集,切换成片头曲继续播放。
顾时换条腿翘着靠在那里,虽然面无表情,但发亮的眼睛出卖了他的兴致勃勃。
调整姿势的时候,带动沙发向下陷了陷,蒋顺感受得到。
他了解许尘的性格,笃定了不会说的事情就一定不会说。
可强忍半天又实在按耐不住,他认为自己有必要了解这些,于是想了个馊主意,决定主动开口找茬套情报。
他冷笑一声,开始表演:“真想不到,被保送的顾学霸也有沦落这种地步的时候,我们这些废柴也就算了,这前途未卜,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出去,学校只能让别人去上咯,可惜啊可惜。”说完还作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
顾时发亮的眼睛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就黯淡下来,他表情冷得可怕,目光偏也没偏,开口一如既往冰死人:“梦主委实有眼力,什么人都放心往梦里拉,也不是什么高中生都能拯救世界吧。”
不愧为嘲弄界的祖师爷,放起话来威力便立见高下。
蒋顺嘴巴抿了又抿,看着电视上喊出口号变身完毕的拿瓦,心里干笑两声,硬着头皮道:“呵,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跟我们家许尘先遇上的,如果不是这样,而是他先遇上的我,你大约也不会出现在现在这里吧。”
这是内涵许尘一向对他没有好感,如果前面最先相遇的是他蒋顺和许尘两个,后面基本就没有顾时什么事了,那次车厢遇险许尘也不会急匆匆跑出去救他,某人就极可能就此狗带,没有后面的戏份。
并借此看看能不能炸出一些他们俩之间他不知道的事情。
然而他并不知道,许尘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顾时也注定不会如他的愿。
这番话落在顾时耳朵里就让他觉得特别好笑,他已经好久没见过敢在他面前这么自信的了,上一个还是邻居家没拴好的宠物狗。
原本并不想理会,可那句“我们家许尘”异常扎耳。
他笑了下,说:“可谁让他就是先遇到我了,跳脚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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