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一周半,以袅逐渐适应了在白塔中的生活。
这里的日子平静得吓人。
也许是隔音太好,也许是根本就没有人出声,整座白塔每天都浸泡在宁静的氛围里,以袅对此很是受用。而当他与知闻分开后,两人见面的机会也直线下降,只有每日三餐的时候,偶尔可以在食堂看见他和红姐插科打诨。
蔡金倒是每天都会到白塔报道,将他带去实验室。以袅在他的安排下又做了几项检测,不过再没进过那“一层包一层”的内里。
几次从白塔往返实验室,他总算把这栋建筑的结构摸了个大概——实验室、会议室、白塔——三个建筑体之间互相独立,各通过一条玻璃廊道相连,形成一个不太规整的三角形。当以袅从白塔所在的廊道出口向实验室走去的时候能够感觉到空间的下沉,因此他猜测实验室的位置更靠下一些。
他尝试过走出这片所谓的“人类中心”,但没有类似于蔡金带他进出的那张薄片识别卡,他连白塔的大门都出不去。因此,他的自由活动范围被局限在“白塔”这一个区域。
以袅也尝试过从房间的窗户往外探索,但不知为何,从内里看得只有三层的小白楼,站在阳台上时却能感受到高层的滞空感和风感,气流的温度和流动的速度都告诉以袅,这绝对不是近地面的位置。
不仅如此,从窗口往外看到的景象也十分怪异,虽然光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换,但景色却十分模糊,从未能确切地看到某种具体事物。
而向下看,只有一片漆黑。
他对这片基地的了解到此为止。
期间知闻又来找他做过一次净化,同之前一样,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握着他的手,等待那束蓝光的洗涤。
别的不知道,以袅唯一确定的是,每次为知闻做完净化后,知闻好受,以袅折磨人的发达感官也能消停不少。他怀疑如果不做净化,到时候没命的可能不只是知闻,还要再外带一个精神错乱的自己。
而当这时,知闻看起来总会格外疲惫,身上烟草和血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像一场沉闷的雨。他在净化结束后就会立刻离开,仿佛从来没有打扰过302室一般。
以袅偶尔会看向两个人相隔的那堵墙壁,猜测对面的人现在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他只是实在闲得无聊,思考着究竟人手是紧缺到了怎样一个程度,才会让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的伤号也在不停奔波。
*
以袅到了饭点便会自觉在红姐的食堂用餐。虽然自己的房间内也有厨房,但他自认厨艺不佳,从未动过手。
今天的午饭是面条,红姐在旁边盯着,逼他喝下了一大碗,一边催一边哀叹以袅怎么不长肉。
知闻这两天似乎空闲许多,哨兵恢复能力惊人,伤筋动骨不用一百天,不过一两周,他胳膊上的石膏已经取下来了,坏笑着在旁边看热闹,看着看着就被红姐塞了一盆更大的面条。
知闻吓了一跳,红姐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他多吃饭,又说自己用了什么汤头,哪里来的面粉跟自己种的青菜,就差拿着筷子亲自把饭给喂下去。
知闻气儿还没喘上来,被呛了一口,眼睛都泛红了,于是一边哭一边吃。
这回轮到红姐被吓着:“乖乖!咋的了这是……”
知闻抽吧着鼻子,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音也瓮瓮的:“没事姐,这感动的。”
红姐一脸欣慰:“多吃点。”
知闻泪流得更欢实了:“好的,遵命,姐。”
突然,白塔的门动了一下,一阵嘈杂的声音传过来,夹杂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这股腥臭味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感觉,混合在一起朝以袅袭来。由于前几天刚刚进行过净化,于是恶心的感觉并不强烈,不过他依然从这股味道中感受到某种熟悉的引力。
尽管不强烈,存在感却难以忽视,以袅放慢了吞咽的速度。
“小鸣?!”章卓珏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她似乎刚出房门就看到了什么,赶忙从楼梯上跑了过去。
知闻停下手上的动作,红姐也抬头向门口望过去,她眉目间流露出些许担忧:“怎么啦这是……唉哟,作孽啊!这回又得是哪个……”
她的双手微微下压,做了把什么东西按下去的动作。
知闻顾不得手上的面条,他将碗筷放在了桌子上,对红姐说:“姐,我去看一眼。碗先别收,我回来吃。”
红姐忙不迭点头:“不急,不急。”
“姐,麻烦你,我要去地下室一趟。”知闻边说。
“行,你去。”红姐挥挥手。
知闻大步向门外走去。
坐在一旁的以袅突然一怔,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空气中某种正在发酵的因子和涌动的气流,随后思索了一下,也站起身将空了的碗向里边推了推,跟在知闻后边向食堂外面走去。
*
门外的声音已经不见了,地板下方却传来了微微的响声。知闻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已经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了——人只要被带到下边,没准就已经开始暴走。他们现在带那人去到地下控制室大抵就是为了限制暴走者的活动,便于——
枪决。
今天是谁在执勤?知闻拿起大厅的公用电子屏,迅速翻开白塔的登记记录。
当看到执勤队长的名字时,知闻挑眉,发出一个笑音。
地下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厉害了,想必这回暴走的哨兵年份评级不会低。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很快,白塔中闪起了一片警报的红灯。知闻的脸庞被那片红色的光照亮,他啧出声,向地下室走去。
以袅跟了上去。
知闻转头,看向身侧的以袅,眉毛微不可见地上挑了一下:“你来干什么?”
以袅面上一派平静:“来看看。”
知闻将他挡在了过道外:“你太平洋警察啊?这东西你管不了,也没法管。”
“惜点命,嗯?”知闻扬眉,露出一个笑。
以袅依旧是那一张平淡的表情,他也蓦然笑了一下,红色的光映在他的黑瞳中,如一把火冲碎了深渊。
他说:“你怎么知道?”
知闻看着他,一时没有动作,直到一阵猛烈的摇动突然在脚下展开,知闻才终于收回了目光。他低头看向脚下,只是两秒,便让开了路,接着向地下二层走去。
以袅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继续跟了上去。
越靠近目的地,墙面震颤的越是厉害。知闻径直走向了旁边的步梯,以袅紧随其后。
通向地下二层的通道深邃陡峭,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和人的嘶吼声,用步伐丈量得格外艰难。红光从深处投来,如同业火,照得仿佛是一条朝向炼狱的路,漫长难熬。
知闻快步走近隧道尽头的房间,抬手就将一根手指咬出血丝来,滴到了门口一张白色的台子上。那台子滴滴响了两声,尽头的门打开了。
一瞬间,从里面扑来的声音如同被放大了数倍,迎面卷起一阵狂风,吹得猎猎作颤。一股热浪盖过来,简直就像被抛进了火堆里烤得让人痛苦难耐。
以袅站在知闻身后,顶着那股强劲的气流睁开眼向里面看去。一时之间,他睁大了眼睛。
那正处在漩涡中心的哨兵是向之鸣。
或许是之前萧啸的死亡带给以袅的冲击太过强烈,向之鸣那张头皮带着头发卷起来的脸突然在他的眼前闪现起来。以袅一顿,感到一股不知名的细流开始在体内乱窜,他抬眼去观察向之鸣现在的状态。
几乎是比起几个月前的萧啸有过之而无不及。
向之鸣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丧失了大部分理智,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被禁锢在房间中央的架子上。他的四肢用极粗的金属链子捆绑着,四头连接天花板与地板之间,整个人被吊起来悬在半空。
四根链子已经拉扯到了极致——仔细看去,链子的衔接处已然出现了被挣扎出的裂痕,被禁锢的肢体也出现了脱离躯干前兆的伤口,肉被硬生生地扯开,露出鲜红的一片组织,血顺着胳膊和大腿、顺着牵引着的铁链源源流淌着。
向之鸣痛苦地嚎叫,他的嘴唇还在有意识地蠕动,整张脸扭曲地别着,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列昂尼德。
以袅盯向他的嘴唇,试图通过它张合的方向和频率明白向之鸣究竟在说什么。
他很快便知道了那唇齿间的词句究竟是什么。他模仿着向之鸣的唇形,重复道: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章灼珏站在那里,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抿唇看着眼前的又一场悲剧。
尽管已经经历了不少次这样暴走前的绝望,但她还是见不得一个人硬生生受着这样的折磨,很快便皱起了眉头。
终于,章灼珏忍不住开口:“列昂尼德,给他一个痛快吧。”
列昂尼德歪着嘴笑了一下:“痛快?我看他现在挺痛快的。他不是和萧啸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吗?死前能体会一把萧啸的感受怕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哟,这不知闻吗?我刚准备叫你过来。还有你的——小相好?”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知闻揉了揉手腕,他侧低着头,凛冽的目光投到列昂尼德的脸上,仿佛要刺穿一个洞。
列昂尼德指指挂在中间的向之鸣:“就知道你要来,喏,挂着的那个,好解决吧?”
知闻微眯双眼,盯着列昂尼德,没有说话。
“赶紧吧,多等一分钟,他就得挂在那里多痛苦一分钟,我们也多危险一分钟,万一突然炸了就不好说了。”列昂尼德摊手,“以前再耗异能、再积攒‘沉沦者’的暴走都处理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专属净化器——知闻,你没理由拒绝吧。”
章灼珏终于听不下去了,她看向列昂尼德的眼神如同看一个畜牲,大声斥骂道:“一颗子弹的事!且不说中途在基地爆炸了怎么办,算上你强行把他带过来的时间,你让小鸣就在那里耗着忍着,生不如死了几个小时!”
“一颗子弹?说得轻巧。”列昂尼德这半句话用的声音极低,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道阴冷的目光被压在了地下室和向之鸣制造的震颤里。
紧接着,他不屑地唾了一口:“不好意思啊,枪忘我屋里了。”
章灼珏的手攥成一个拳头,手指用力到发白,她盯着列昂尼德,那双眼睛放出了自从以袅见到以来最浓烈的光:“列昂尼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每次、次次,你都让知闻来帮你处理暴走者。”
“知闻知道你不会管那些暴走的人,但也绝对不想看着他们和异种战斗那么久最后还要在极端的痛苦中去死,更不想因为处决不及时再造成更多伤亡!单单帮你处理了那么多暴走者这一项,知闻积攒了多少‘沉沦者’?!上一次知闻在荒郊野岭差点暴走而死,你敢说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暴走的□□痛苦和处决的精神折磨,你他丫清楚得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你不愿意共情,你也不会考虑如果一个哨兵在基地中心暴走会对人类联盟产生怎样的后果!因为你觉得他们是死是活跟你毫无关系!”
“啊啊啊,对。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的目的是什么?是上个计数的哨兵时限戳你肺管子了?知道自己没活头就要节省下来那几颗按人头发的破子弹,减少消耗续自己一命!你拿别人给自己续命!”
“是,没错,但你章灼珏又是什么好人?”列昂尼德说道,他邪笑着扫了章灼珏一眼,”成天就会板着一张我佛慈悲的脸装圣母,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老爹塞给你的额外补给?高层有人就是好。章灼珏队长,你现在带着特制枪和子弹吧?这么可怜向之鸣,你替我解决不就好了?还是——你自己也舍不得?”
“况且,知闻这不没死吗——”列昂尼德说道,他仰头用下巴点了点知闻的方向,“还白捡了个宝贝回来,难道不是托了我的福?”
章灼珏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列昂尼德的话已经到了她忍耐的极限,她深呼吸几口,还是没忍下来,随即张口便骂道:“子弹都是按支队里的人数配发的,如果减少一颗,我队伍里暴走的人又该如何自处?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敢不敢跟老娘打赌,只要多收科研院一颗子弹,我章灼珏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列昂尼德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转过头正视章灼珏,发出兽一般的嗤笑,低沉嘶哑的声音在珂因耳边响起:
“这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毒誓多好发啊,上嘴皮跟下嘴皮一碰就什么都有了。不过章灼珏队长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子弹啊。你这么愿意牺牲,用那颗不就好了?”
他鲜红的舌舔过齿列:“你见不得别人不好,最好的方法不是在这里跟我扯东扯西,而是自己顶上去,这样,我还能真心实意佩服你两句。”
列昂尼德嘲笑着看向章灼珏:“归根到底,你也不过我一般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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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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