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冰轮高挂，神且行面色变得麻木，他打横抱起死去的少女，一步一步，越过血河，走出腥气弥散的牢狱。

他有办法救小鹿仙的。

他有办法。

“唔......”

凰女的神志慢慢恢复清明，她恨恨地看了眼自己断裂的双臂，头顶忽而一暗。

凶猛的巨龙怒吼着盘旋进紫黑色的云层，霎时间雷鸣电闪，轰轰作响，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凌千霜从殿内冲出来，见到凰女这副模样，惊叫一声：“神君！”

“神君您没事吧！”

“本尊无碍！”

凰女暗暗运功，双臂处金光一闪，两只翅膀从碎肉中生出，逐渐变得庞大，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该死的龙族遗孤，竟敢如此对待本尊！”

“凌千霜，召集梧桐木内剩余的所有孩子们，与本尊一起，共同诛杀那条龙！”

眼下虽不知为何那龙族遗孤竟然放了她们一马，但那鹿亦心到底是死在她的手上，早晚有一天，龙族遗孤会回来找她们算账，与其等到那一天任其宰割，不如奋力一搏，方能有几分胜算也未可知。

凌千霜想不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解地望向凰女，但还是颔首道：“是。”

“千霜，”凰女忽然握住她的手，缓声道：“你要答应我，无论到时候凰族的结果如何，你千万不能殒身与此。”

她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凰女摇摇头，“到时候我会用最后一点法力送你离开，你不要回头，一定要安然回到梧桐木，带着笙笙逃，逃的越远越好，逃到天涯海角去，逃到一个龙族遗孤找不到的地方。”

“神君......”凌千霜眼眶蓦地红了。

“答应我。”凰女笑笑。

“......是。”

—

神且行带着鹿亦心回到天牝海的时候，宝珠已经带了身后一群乌泱乌泱的人在海面上迎接他。

倒不是宝珠有料事如神的功力，龙神威震，风卷云涌，天牝海已掀起了重重海溢，海底地动山摇，事发突然，下面的各部族族人毫无准备，大部分都受了伤，不得已才立于海平面之上，保全一条小命。

“神尊！”

宝珠一直焦急地昂首翘盼，也是第一个眼尖发现神且行的，连忙高声大喊着。

神尊怀里的那一滩血肉......竟然是个人！

她难以置信地掩住了口，是一位早已死去多时的少女，能让神尊如此大动干戈的，一定是那个鹿亦心无疑了！

可是她怎么已经死去了。

难怪，难怪天地间会有此异象。

地龙翻身，海水倒灌，金蛇般的刺目霹雳在云间涌动翻越，也遮不住天际闪烁起的诡异绿光。

“鹿姑娘......”

云星阑停滞在半空中，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生一死的两人。

是他把她害死了！

如果他当时再坚持一会儿呢，坚持不让她去往梧桐木，鹿姑娘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心痛的无以复加，云星阑陡然深深地弯下腰，哀戚地发出一声悲鸣。

而神且行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全部的生命力一般，面色灰白破败，眸中毫无生气，他身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随着小鹿的死而消散了，只剩下一具躯壳。

“鹿亦心——”苏韫玉失声叫道。

鹿亦心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会死在神且行的怀中！

森王......知道这件事吗。

神且行缓缓下落，轻声对苏韫玉四人道：“去弥天泽，把森王叫来。”

四人对视一眼，忙不迭应下了。

尽管他们先前心中还抱有夺取森王之位的想法，如今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淡忘，而他们对鹿亦心更没有什么敌意，只觉得心里微微地疼。

在弥天泽的时候，无人不知鹿亦心。

不是因为森王的光环，而是她本身就足够明亮。

就连面对意图反叛的四人时，她也不会显露出一分一毫的嫌恶或蔑视，她依然恭恭敬敬地行礼，笑吟吟地加以问候。

苏韫玉鼻尖微酸，使出了十成十的全力，并在心里对自己不断地说道，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宝珠想要上前一步接过鹿亦心，却被神且行拦下，他犹如一片孤独起伏的扁舟，迷失在了茫茫天牝中。

他当然有办法救下鹿亦心，只是代价是——献祭自己。

霆霓神阶是他的救命稻草。

不会有人能活着走完九九八十一道霆霓神阶，他心知自己也不能，但除此之外，他再别无他法。

如今神且行最后一次在心中问出那个问题：为了复仇，牺牲一个小鹿仙，值吗？

不值，一点都不值。

有很多个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同样的大逆不道的念头：如果放弃为龙族复仇，他是不是可以安心地和小鹿仙在一起？

可他不能。

心痛得太久，已经麻木了。

滚滚天雷犹如怒吼的龙吟，空中赫然出现了一座通天的霆霓凝聚而成的阶梯，刺痛了除神且行与鹿亦心以外所有人的双目。

“神尊——”

宝珠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还好安子忆及时接住了她，她无力地靠在安子忆肩头，掩面而泣。

她不敢看。

前方神且行紧紧地抱住鹿亦心，他笑着抚了抚她的长发，在第一道阶梯上停住，温声道：“不要害怕，小鹿，我这就带你回来。”

无数道霆霓霹雳裹挟着他，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缓慢而坚定地，一路走到第十一道阶梯。

每十道之后便是一个瓶颈，唯有攻克了这瓶颈才有可能继续走接下来的路，神且行将闷哼咽了下去，怔了片刻，重又直起身子，收紧了抱着鹿亦心的手臂。

不足挂齿。

“我的心心啊......”

森王身后跟着数以万计的森族子民，终于紧赶慢赶赶到了天牝海，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这两年间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到了弥留之际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方才苏韫玉他们前来禀告的时候他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幸而白檀香就在他身边，立即让他服下了一颗丹药，这才挽救了他这一条老命。

“天哪......”白檀香掩口，不住地哭泣。

当时跟他们告别的时候，心心明明还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怎的这才过了两年，她就成这样了呢。

“王，您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时叙强颜欢笑地扶着森王的手臂，通红着一双眼睛，“苏韫玉不是说了么，神且行有办法救活心心的。”

可苏韫玉说的话，真的可信么？

但事已至此，他们不得不信。

时叙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神且行摇摇晃晃的身影，待会儿他就找他算账！

就在这须臾之间，神且行已经来到了第四十道台阶。

他似是支撑不住了的样子，脚下趔趄一步，单膝跪在台阶上，他始终紧紧地抱着鹿亦心，不让她摔下去。

可是这才刚刚一半，后面......还有四十一道台阶。

暴雨从天而降，迷离了在场所有人的双眼。神且行顿了顿，解下外衫，盖在鹿亦心身上。

“别怕......心心，”他把脸颊贴在她的额上，瑰丽的血迹从苍白的唇角蜿蜒而下，淅淅沥沥地落在鹿亦心的面上，“再等一等，再等等我好吗。”

“等你醒过来之后，我再给你做桃花酥吃好不好，嗯？”

他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腿，颤颤巍巍地迈上第四十一道台阶，“陪你去放纸鸢，给你折最漂亮的花灯，在里面写下我的心愿......”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那一年，在萤灯河里，他许了什么愿呢？

他什么也没有许，那盏花灯里，是空白的。

他的爱意放不上台面，他羞于说出口，便藏在了那两盏小鹿永远也不舍得拆开的花灯里面。

——祝卿康宁，终身喜乐安稳

——弃吾于怀，切莫复念吾矣

可是这两个心愿里，哪一个也没能实现。

月白色的衣衫已经布满了斑斑血痕，饶是强悍如神且行，也难顶过霆霓神阶的霹雳。

“心心，我大概是等不到你了。”

暴雨持续不断地侵袭，神且行苦笑一声，“等你醒来之后呢，我会让宝珠消除你的记忆，心心，一切都是因为我。”

“如果那天我初入弥天泽时没有撞到你，如果我没有欺骗你、利用你，如果我离开的时候把所有的话都告诉你，你一定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心心，既然是因我而起，就因我而终吧。”

“这些令你难过的记忆都不要存在了，我们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鹿亦心当然不会回答他，可他就这样自娱自乐着，时不时轻笑两声，似乎也能得到无穷乐趣。

——如果忽视他身上越来越多的血迹和越来越沉重的脚步的话。

第四十四阶，他直愣愣地栽倒了下去。可鹿亦心依然完好无损，被他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神尊！”

宝珠紧张得满手是汗，与安子忆对视一眼，担忧溢于言表。他是不是坚持不住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这个问题，可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心心......”昭昭哭得几近晕厥。

灰色的雨幕中某一点忽然燃起火色的光，除了神且行，所有人都目光都集中在光点上，宝珠莫名抖了抖，心中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今天又没准时更新，真的很抱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因为周六就要考六级了，这两天一直在临时抱佛脚......不快也光吧QAQ，周日开始恢复12点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空山做卧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