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枭也沐浴过了,他换了舒适布衣,散着发,穿着木屐,一身清清静静地坐在谢湘江面前的藤椅上。
谢湘江本来抱着膝靠着椅子晾头发,光着脚,见苏枭坐在了对面,也没有什么动作来掩饰自己裸露的小腿和天足。
彼时淡淡的月光正从老槐树疏落的叶隙间细细密密地洒在谢湘江的身上,她的整个人略显幽暗,但是那一双天足与大半截小腿,却是一种晶莹剔透的莹白。
谢湘江穿着宽大的袍子,准备睡觉用的,不适合待客,但是对于不速之客,也就这般大方随意地接待了。
谢湘江见他放下琴端坐,便也收了慵懒,盘腿抱膝坐直了身子,刚刚落在她脚上的月光,此时便落在她清宁安静的脸上。
苏枭轻按琴弦,瞬息间天地悄寂,琴音乍起。
但是琴音却是疏忽消逝沉寂了。苏枭用眼打量了一眼谢湘江,见她空着手抱着膝,一副安然恬静的样子。
他的眸子里漾起淡淡的笑意,高高的槐树细碎的树影,让他生起一种安全感。这一次,这女孩子,不会再悬挂在树上,用她那不堪入耳的排气一般的柳笛声相和了。
苏枭带着这轻盈浅淡的笑意拂动了琴弦,于是他的琴声,于春花暖融之中便仿佛带了些许的窃窃笑语。
不想谢湘江却是听懂了,她瞬息之间便也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如此生动,鲜活不羁,仿佛面前的人是她毫无芥蒂的亲近之人一般,熟稔得可以承受一切笑语。
她看着高高的槐树与高远的天:“苏先生这是嘲笑我爬不上这么高的树,槐树有刺,也做不成会放屁的笛子了。”
一个女孩子,就这么轻松自然地在一个外男面前,说出放屁这样的话。
可又偏偏很是自然和谐,苏枭忽而便有了一种少年无忧至交玩笑的错觉。那应该是十几二十年前,他与阿商阿季几个人,无拘无束快活的调笑。
苏枭冷硬的心很快覆盖了往事温情,何况那往日温情原本回忆起来就是让人悲痛感慨的。
只是曲已不成调,月光下清弹一曲,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心情与格调。
苏枭便索性离了琴,换了散淡的姿势靠在藤椅上,直接看着笑意清浅的女子说道:“谢姑娘绝了永安侯,吓了觊觎者,赢得了御赐牌匾,斗败了长公主,看似得以高枕无忧,却知不知道前程祸患,更胜以往?”
谢湘江看了眼自己平凡整洁的小院院落一角,那里只停放着一把用来清扫院落得半旧的扫帚。
她有半晌沉默,转而唇边荡起浅浅的笑涡,对苏枭道:“从之前陛下和权贵的态度推算,他们隐忍观看按捺不动,是准备时机来个一击必中。可我抗旨不遵,又伤敌不死,把皇帝、长公主和雍安王、永安侯得罪个彻彻底底,我的前程祸患肯定更胜以往啊!只是,即便明知道是祸患更胜以往,以我当时情境,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苏枭便也笑了。
他突然对谢湘江道:“值此月色,纵然我这不速之客,无水无茶,谢姑娘是不是有点大煞风景了?”
谢湘江抱着膝拒绝:“苏先生,夜里喝茶,有碍入眠。”
苏枭开始讨价还价:“谢姑娘为我煮一壶茶,我卖给姑娘一道消息。”
谢湘江无甚兴致地开口:“多少钱?”
苏枭顺势来了一句恭维:“劳谢姑娘亲手煮茶,足可价值千金。”
谢湘江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白牙:“那你还不如说你的消息价值千金呢!”
就这样,在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下,谢湘江素颜散发,光着脚给苏枭煮了一壶茶。
其实准确的说是谢湘江烧炭煮了壶水,为苏枭沏了杯清茶,杯里是她今春为牡丹花会炒制的绿茶。
那茶在袅袅的水气中,伴随着沸水千军万马一般的响声,氤氲出清清淡淡的香,仿佛春日带着露水的清晨。
苏枭端茶闭目,静静品鉴了一息,然后优雅地低头,呷了一口茶水。
谢湘江近来身心疲惫,没有喝夜茶的**,复坐下抱膝看着苏枭喝。
“不知苏先生要告诉我什么消息。”
苏枭不过两口,就喝掉了半盏,很娴熟地自己往杯中加水,一边漫不经意地道:“我刚刚,买了江南三省,一万三千亩野茶园。”
谢湘江幸亏没有拿壶拿杯,否则非得泼了茶水,但是她的一颗心,已经犹如泼洒出水一般的杯面,震荡不已。
这人!牡丹花会刚刚结束不久,大家的注意力还在牡丹花和百碗面上面,还在她与永安侯、德清长公主的八卦纠葛上面,她的新茶,知道的人少,声名没有传开,就这么几天,这人就已经开始着手茶园了?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速度!这是多么快得让人拍马也赶不上的商业敏感度啊!
就连她自己,也是想着,手里有了些钱,去买上几百亩茶园发点小财什么的,她一向没有野心,最多就是傍上大茶商,卖个方子讨几分红利什么的,因为她势单力薄,战战兢兢既没有财力也没有人力!
可是这个苏枭,竟然已经一万三千亩茶园到手了?
看着谢湘江睁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傻眼的模样,苏枭就被逗笑了。
他施施然将那一万三千亩茶园的地契从袖子里掏出来,放在谢湘江手边的小几上。
谢湘江一下子直起腰,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她的人也结巴了:“你,你这是干什么……”
苏枭道:“一万三千亩野茶园,不过两万多两银子,谢姑娘干什么一副像没见过钱的鬼样子?”
说我,鬼样子?谢湘江想起来自己讹人家银子,看了一个半时辰的花好几千两的大手笔,而今这副吓傻了眼的架势,确实是一副鬼样子。
可是,谁让她来自后世,对土地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虽然没费力气在这人身上赚了不少银两,但是都不如一瞬间那一万三千亩茶园来得震撼。
谢湘江看了看手边的地契:“不知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苏枭道:“谈合作,总得有诚意,得表明一下实力。在下诚心想与谢姑娘做茶叶生意,不同产地的茶园尽都有的,请苏姑娘过目。”
谢湘江压下自己砰砰跳的小心脏,很是淡定地拿起那些地契。她轻轻地翻阅着,当真是如苏枭所说,后世江南产茶重地,全部囊括其中。
谢湘江一时失神。如今的烹茶技巧,后世的名茶俱都没有现身,虽说是一次良机,但是饮茶,本来就是贵族士大夫的风雅事,她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得不到认可,掀不起风浪。而这个苏枭,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个身世复杂难测的狠人,她虽然不很了解,但是她有类似小动物的强烈直觉,这个男人太危险,祸福莫测,她完全惹不起。
于是谢湘江轻轻将地契推回小几上。
苏枭的面色波澜不兴,依旧轻轻地呷着茶,问道:“谢姑娘意下如何?”
谢湘江已然恢复冷静,理智回笼,她甚是真诚地对苏枭道:“苏先生考虑过,虎口夺食惹怒权贵的下场吗?诚如苏先生提醒我,前程危险,更甚从前的代价?”
苏枭放下茶盏,施施然地瞟了一眼桌上的地契:“就凭这么点东西?”
谢湘江道:“如今我得罪权贵,声名败坏,新的饮茶之风不会被上层权贵所认可接受。便是这以诡谲取巧的牡丹花,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东西,即便我现在占着御赐牌匾与民得利的百碗面,也是前程未卜,苏先生大手笔收购茶园,当真要逆流而上?”
苏枭整个身子往藤椅上一靠,看似散淡实则霸气侧漏。
“谢姑娘可知,我苏某人来京城就是炫富出风头的,一万多亩的茶园,跟几十万两的牡丹花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谢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谢湘江咬了咬唇,歪头看着他。
她那样子,委实是充满警惕的小动物,清澈而又慧黠的。
苏枭看着她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可她那警惕慧黠的样子有点久,看来是真心纠结了。
苏枭于是善意地诱导提醒她:“谢姑娘想想,当日你身陷囹圄时,你所要倚靠的权贵,哪一个真能靠得住?”
深夜的风拂过,有一点凉。
谢湘江突然觉得,他说的没错。
在她有危机的时候,宋熙然、清平王都选择了放弃。而她曾给了宋熙然利益之争,给了清平王知音之赏。
更别提那些原本就为了利益蜂拥而上的牡丹世家。
只有面前的苏枭,一个来路不明的复仇者,莫名其妙的豪富者,却实实在在帮了她。他替她关注权贵动向,替她找好了人神补刀给了德清长公主致命的流言与打击,迫使德清长公主获罪。
苏枭屈起腿,垂眸看向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声线温和地询问:“谢姑娘觉得在下可有合作的诚意?”
谢湘江不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她很快就笑了。
“诚如苏先生所说,我前程危险,更胜从前,循规蹈矩无异于束手就擒,我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只有殊死一搏。”
苏枭放下腿一锤定音:“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出方子我出人,咱俩三七分。”
谢湘江忍不住垂死挣扎一下:“拜托,方子才是制茶精要中的精要好吧!”
“你三我七,已然是童叟无欺。总比你和宋熙然,又出方子又出人,却只得十分之一优惠得多吧?”
谢湘江突然被他怼得无话可说。
苏枭再次从袖子里拿出契约字据,还体贴地打着了火折子,循循善诱:“这是字据,谢姑娘好好看看?”
谢湘江咬着唇翻看了三遍,没言声。
苏枭又从袖子里掏出印泥,当着谢湘江的面按上手印。
谢湘江却是歪着头,非常诚实地犹疑道:“我是在想,就算你撕毁契约杀人灭口,是不是也没人能管得着你。”
苏枭顿时非常愉快地朗声笑了。
他笑的气息非常具有侵略感又带着温柔清冽,像极了雄狮迎光伫立雄视属地,对着一枝盛放的花的温柔一瞥。
谢湘江却是已经在他的笑容里,将自己的手印按上了。
苏枭未敛笑容:“不怕我杀人灭口了?”
谢湘江却是壮士断腕的决绝:“狮虎当道,不过是鹿死谁手吧!”
苏枭大笑,起身拿过一张契约,高大的身影瞬息间遮挡了谢湘江面前的月光,他朗声道:“谢姑娘多虑了,多谢谢姑娘的茶!”
他拿了桌上的契约和地契,抱了琴,踩着木屐迎风而去,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女主一系列复仇虐渣的情节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会有几章过渡,然后男主和女主渐渐有更多的交集。但说实话我有点卡文。亲爱滴们,要是某一天我突然没有更新,请相信我一定是卡哪儿了,也请相信我会尽快打通关节的,么么哒~最后打滚撒泼求收藏,没收藏我会连个榜单都摸不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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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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