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库勒寒刚落过一场雪,空气里还浮着雪沫子,这座俄式小城的寒冷冰封期长达六个月。
车门打开,一双长腿落进雪地里,长靴裹着利落线条,鞋跟碾过雪,一头波浪长发的女人正将脖颈上的围巾取下,随手扔进车里,关上车门踩着雪往前走。
副驾钻出来一个头戴毛茸茸帽子的女人,小跑几步追上去后故意夹着嗓子道:“知遥姐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来的工程师是你相好不成?”
柏知遥取下脸上的墨镜,那双睫毛纤长,眼窝深邃的桃花眼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你上次嘴巴痒,讲一些冬测基地所有女人都是我相好的鬼话,惹得人家异地男友戴着绿色雷锋帽过来捉奸。”
“那事是我的错,我不说了我封嘴。”赵柠理亏忙捂上嘴巴。
“待会儿我进去打个招呼就撤,饭局结束你搭别个同事的车回。”
“柏知遥,你又去接活了?”赵柠拔高了音量。
“嗯。”柏知遥鼻中哼出一声以作回答。
库勒寒冬季路面结冰,有些路段积雪严重,很多过来出差办事的老板和游客不适应冰雪路况。
柏知遥下班之余就利用自己的冬测驾驶资证接活。
除了接一些豪车冰雪路段代驾,测试场地短途代驾,偶尔也接陪练。她单次收费加上冬季风险溢价,柏知遥能得到比普通代驾多五倍的报酬。
“柏知遥,你是驴吗?不用休息吗?”赵柠音量更高了一些。
柏知遥眼尾微挑:“我是驴就好了,待机时间还久一点。”
“咳咳,柏知遥,我给你普及一下知识,驴一天工作时间只有四到六个小时,而且只有农忙的时候才工作,其它时间都是农场主好吃好喝伺候着呢。”
“哦,那我要是四只驴就好了。”柏知遥停下来,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肩上的长发,甩下赵柠就走。
“哈哈哈哈哈,柏知遥你讲话好有意思。”赵柠被她逗得大笑,口中的热气一圈圈冒出来。
“不爱,快走。”柏知遥揉了揉冻得发麻的鼻尖,长腿跨进饭店门槛。
她们冬测部门今天张罗了饭局,为合作项目来的工程师接风。部门同事大都是年轻人,一众拍板选了热气腾腾的火锅。
柏知遥刚进包厢,就被部门经理拉到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女人面前,“知遥啊,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天枢恒星天文台的副研究员,何拂仪,是本次参与我们冬测巡星概念车项目的天文工程师。”
周经理到介绍柏知遥的时候语气里透着些有此良将的得意:“何工,这是我们冬测部门的柏知遥。我跟你说啊,上个礼拜的极寒测试,零下三十度的冰湖上,那方向盘比铁块还僵,我们知遥握着跟玩似的,全队就她开着车在冰壳子上稳稳当当跑完了全程。”
“知遥,你好。”何拂仪朝她伸出手,那张素雅古典的的脸上漾起一层温婉的笑意。
“抱歉,我手冷就不同你握了。”柏知遥愣了瞬礼貌一笑,转身离开两人这方。
“何工不好意思,知遥还年轻,有点小个性,请您包容。”周经理说。
何拂仪微点了头,目光追随着那人。
她在家中看见了桌上的离婚协议,柏知遥签了字,放在显眼处,像一份无声的宣告。何拂仪没提,只是默默收进抽屉,借合作项目而来,是想找机会聊聊。
柏知遥刚想和同事打个招呼就走,被一只手摁到了座位上。
赵柠贴近她道:“来都来了,公费火锅,不多涮几块肉不就亏了?你待会儿接活肯定也没时间吃饭,驴也得吃饱再干活啊。”
“周经理,我这位置靠着暖气片,有些热,能否换个位子?”何拂仪五官清冽,没什么笑意,说话自带三分凉。
包厢很大,还空着几个位置,周经理原本安排何拂仪居主位的,眼下本人提出请求,忙应声道:“当然可以!何工您随便坐。”
柏知遥正拿着手机看天气,一道身影在她左手边落座。
她眉头微蹙,赵柠这时在右手边戳了戳她,柏知遥没有配合她俯身,赵柠只好又戳了戳,柏知遥无奈倾过半个身子,“讲。”
赵柠压着激动小小声道:“你边上坐的那位工程师是我的菜诶,黑长直,戴着金边眼镜刚刚跟你笑的时候中和了那股子冷,完全温柔知性的感觉。”
她戏瘾大发,捂着心口娇羞道:“要命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啊。”
柏知遥微笑道:“来福,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少奶奶欣赏你的文采?”
赵柠像来福一般提前感知到了危险,缩回去脖颈但被柏知遥抓住,她狗腿子道:“大人,冤枉啊,小人绝不敢和少奶奶私通,小人一颗真心向大人您啊。”
柏知遥放开她,往她小料碗里放了一把香菜,“吃吧,这才是你的菜。”
“柏知遥,我不吃香菜!”赵柠抓狂道。
桌上每人一个小锅底,之前负责点餐的同事按照以往部门聚餐的习惯全点的辣锅,柏知遥爱吃辣,蘸料里还会放小米辣。
柏知遥忽视身边那道视线,抓紧时间涮起肉吃,她们部门因工作内容特殊,基本不会互相灌酒,这也是柏知遥不抵触部门聚餐的原因。
正涮着肉,耳畔传来一声轻微咳嗽声,柏知遥斜了那人的锅底一眼,才吃两口肉就丢下筷子出了包厢,不多时手上拿着两瓶牛奶回来。
柏知遥给赵柠递过去一瓶,“赏你的。”赵柠从涮肉锅里抬起头,又惊愕又伤心道:“柏大小姐,不爱请别伤害,我乳糖不耐受你忘了吗?”
“抱歉,忘了。”柏知遥说完零秒撤回了一瓶奶,随意般将牛奶放到了何拂仪手边,“拿多了,不介意的话可以赏脸尝尝这边的本土牛奶。”
何拂仪双唇被辣得有些红润,闻言接过牛奶喝了两口,缓过来后看着柏知遥温柔笑道:谢谢知遥。”
柏知遥逃出包厢透气,脑子里都是何拂仪刚刚那讨人厌的笑,笑得真傻气,都离婚了还朝她笑是什么意思?挑衅?如果是的话,她后悔在离婚协议书上没分走她的一半财产。
柏知遥蹬了一脚靴子,算了,她的财产少得可怜。
她低头回了雇主信息,正要进包厢打个招呼走,迎面撞过来一个人,柏知遥往后退了两步将人扶住,看清是何拂仪马上松了手。
“知遥。”何拂仪牵上她手腕,“你来库勒寒怎么不告诉我?我还是问了妈才知道你来在这的。”
“何拂仪,你常年回不了几次家,我怎么告诉你?”柏知遥笑,柏家破产后,柏知遥去找何拂仪,在何拂仪的包里窥见了白得晃眼的离婚协议书。
以及,亲密挽着何拂仪手臂的陌生女人。
于是柏知遥连何拂仪的面也没见,回家第一时间找律师拟好离婚协议,不分何拂仪的一分钱,签完字后把离婚协议摆在客厅桌上,打包行李跑路到库勒寒谋生。
没等何拂仪回答,柏知遥又问:“我妈向来不喜欢你,怎么会告诉你?”
柏知遥她妈是个富二代,到柏知遥就是富三代,柏知遥随母姓。
何家是普通双职工家庭,父母都是老师,偏偏柏知遥她妈最讨厌跟当老师的做亲家,柏妈吐槽亲家性格古怪,假清高,非常不待见何家。
至于何拂仪……她是被连带讨厌的。
“我给了她钱。”何拂仪说。
柏知遥瞬时冷下眼色,拿开她的手:“何拂仪,我们家是破产了,但还没到要你接济的地步,你那点工资还不够我妈打一晚牌的,还是自己留着吧。”
“知遥。”何拂仪再次搭上她的手,“给钱是拜托妈请人打理我们的房子,我跟妈说,知遥回家看到院子杂草丛生会生气的。”
“我为什么要生气?”柏知遥在离婚协议书上明确将婚房留给何拂仪,是以房子长不长草关她什么事?
“嗯,那就不会生气。”何拂仪淡笑着改口。
柏知遥一时没搞懂何拂仪什么意思,见接活的时间快到了就要直接走,奈何身后有只手扯着她腕子。
“松手。”柏知遥蹙眉道。
“知遥,我水土不服,发烧了。”何拂仪说。
“看来你烧得不轻,发烧请找医生,我又不会看病,你找错人了。”柏知遥丢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
外面刮着飞雪,柏知遥双手握着方向盘,修长的几根手指不时翘起来轻敲着方向盘,节奏有些凌乱。
过了会儿,柏知遥戴上蓝牙耳机打了个电话出去,电话一通,“赵柠,让你带何拂仪去医院去了么?现在人怎么样了?”
“何工拒绝去医院,所以我给她买了两包退烧药就将她送回宿舍了,我提出留下照顾她,奈何人家何工婉拒了。”
“宿舍?行政那边没给她安排酒店吗?”
“安排了啊,听说是何工自己提出跟我们住宿舍的,说公寓靠近冬测基地,过去近一点。”
柏知遥沉默没说话,她们部门租的独栋公寓,虽是一人一间,但也只是单间,住起来肯定是没有酒店套房舒服。
何拂仪跟她结婚后,每次何拂仪出差都是柏知遥亲自打电话过去加钱给何拂仪升最好的套房。
久而久之,她默认何拂仪出差就该住套房。
“柏知遥,你好像很关心何工呀?”赵柠在那边一如既往打趣道。
没等柏知遥说话,她又继续道:“猜猜何工住在哪一层?告诉你吧,跟你住在顶层,就在你对门哦。”
“神经病。”柏知遥低骂了句挂了电话,不知是骂赵柠还是何拂仪。
又或是自己。
雨刮器尽职刮着雪片,仪表盘的防滑灯闪了一下,柏知遥感受到车轮碾过雪地的湿滑,她缓了缓踩着的油门。
晚上九点,柏知遥顺利把雇主的豪车开到目的地。
柏知遥接活前换了一身骑行服,结单后向边上的一辆摩托车走去,启动车子检查了轮胎、灯光和刹车,套上头盔,长腿一跨骑上摩托车回公寓。
下过雪的路面是湿漉漉的黑,摩托车橘黄色的灯光在雪雾里晕开。
柏知遥专注开着车,在经过一家亮着灯的药店时扭头看了一眼,回头时一只狸花猫突然从边上积雪堆里嗖一下跑到路中间,眼看要撞到车轮底下……
柏知遥理智知道当前速度捏刹车避开大概率会摔车,但,库勒寒的冬天已经很冷了,她不希望那只讨人厌不遵守交通规则的猫变得更冷。
柏知遥摔在路边的积雪堆被冻得一激灵,摔车的时候柏知遥规范应对,没有被摩托车压到身上。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雪,站起来检查了下摩托车,好在没有漏油,松了口气。
晚上十一点,柏知遥回到公寓,换下脏掉的骑行服洗了个澡,一头波浪长发吹了个半干后关了吹风机。
想起周经理发的信息,让她这个对门照顾一下远道而来水土不服的何工。
柏知遥心道,出于社会化的同事主义,她好像是要关照一下合作伙伴。
拿上药店买的那袋药,柏知遥去敲对面的门,没等多久,门就开了。
“知遥,你回来了。”何拂仪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那双眼睛带着层水雾看着柏知遥。
柏知遥突生烦躁闯了进去,将何拂仪往里面推,脚一勾,门“砰”一声被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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