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寂昏过去前看到的最后场景，就是从驾驶舱的内视窗向外看到的，阵阵白光之中，将自己的机舱紧紧扣在双臂之间的“寂夜号”。

凌寂拼尽全力喊着放手，但是连他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片空间中一切的能量粒子尽数被庞大的宇宙能量所吞没。

凌寂只能举起唯一能动的左臂，努力回抱住“寂夜号”，紧闭的双眼中刹那浮现出青年漂亮的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在他看见的白茫之中，无数精神丝彼此缠绕成一个银白色的巨茧，将二人紧紧包围在其中，双双化作无数光点，消失在之前的坐标。

和昏过去的凌寂不同，这一次的跃迁，影青是清醒的。

其实，影青已经在自己不甚清楚的情况下，总共进行过三次跃迁了。第一次，是从影青的家乡兽人部落，跃迁至克里里亚Ⅲ号的锚点，虽然不知道是何处的神秘能量促使了这次跃迁，但无疑他确实经历了与星际跃迁技术如出一辙的空间转移。第二次，是他同凌寂一起从克里里亚星域跃迁至神王星域。这两次的跃迁，影青都好似做了一场梦，在安全的环境里被引导着进行移动。

第三次，便是此刻。“寂夜号”并没有装载跃迁装置，他完全是被凌寂驾驶舱跃迁的能量波及，如果他第一时间松开手，其实并不会被卷入其中。但是在变故发生时，影青对凌寂的保护欲瞬间压制了本能的恐惧，死死抓着凌寂的驾驶舱不放，这无疑是万分危险的。

在漫长的跃迁过程中，影青明明“看”到自己的躯体好端端完整坐在“寂夜号”的驾驶舱内，却动弹不得，好像连呼吸都被静止了一般，他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组织都分裂成无数的粒子，如果灵魂出窍这四个字能化为实感，估计就是这种感觉吧。一股强大的拉力似乎不断拉扯他的身体，催促他的灵魂迈向无尽的深渊……

影青模模糊糊地想起，凌寂似乎曾对自己说过“我会保护你不迷失在跃迁里”。原来，这就是“迷失”的感觉吗？

灰白色的精神丝从“寂夜号”的舱壁渗透进去，似乎终于寻到了要找的宝贝，它们欣喜地贴在影青半透明的身体上，一圈又一圈收紧。每在影青觉得自己要被漆黑的裂隙吸走时，将他的躯体牢牢地禁锢在原地。

失去五感，影青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这份熟悉的缠绕感。

煎熬之中，影青一点点找回身体的控制权，轻轻地在脸颊边的精神丝上蹭了蹭，这是“被保护”的感觉。眼前的黑暗逐渐散去，光亮重回视野，就像寂夜迎来天明。

影青眼皮震颤，竭力睁开双眼，一片暗黄色的星体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影青用尽最后的力气，维持着“寂夜号”紧紧保护着怀中驾驶舱的姿势，正确输入了降落指令，终于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这是一个地表严重沙化的星球。

但，幸运的是，由于“寂夜号”用尽最后的能量选择主动降落，两具机舱最终在自动导航的计算之中，降落在了这座星球面积占比极小的绿洲之中。

凌寂几乎是一着陆就醒过来了。原本在他的预想中，量产机的机体完全自爆后，仅凭一个驾驶舱的跃迁功能，即便具备最顶级的防御系统，着陆时一定会受非常严重的伤，能留一口气在都算是不错。

但由于凌寂的驾驶舱从头到尾都在“寂夜号”的严密保护下，尤其是最终降落时，影青操纵“寂夜号”打开了着陆缓冲，凌寂在整个过程中没受一点伤，连皮都没擦破一处。

凌寂一睁眼，果然看见 “寂夜号”确实和自己一起经历了跃迁，并非幻觉，瞬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被冻住，他飞快地跳出驾驶舱，双拳发狠地砸开了“寂夜号”的舱门，两只手的腕骨都砸得脱臼了，他不顾疼痛随意一掰将脱臼的骨头复原，一把掀开变形的舱门，看见了蜷缩在里面，嘴角挂血面色苍白的影青。

还好，呼吸还在，只是昏迷，凌寂手脚发软，几近虚脱。

无数次面临死亡都不曾紧张的双手，此刻控制不住地颤抖，凌寂简单检查了影青的四肢和脊椎，确定完好后，用最轻柔的动作将他抱起来，找了一块相对干净舒适的树荫下的草坪，将他平放。

在Alexa的计算中已经预料到凌寂会遇到不得不启动自爆跃迁的危机，因而凌寂的专属驾驶舱中存放了一些应急用的营养剂和药剂，空间有限，数量不多。这原本是他给重伤的自己准备的，没想到会用在这个意外被卷入的无辜青年身上。

凌寂将各种药剂分别拿了一支，一点点喂进青年嘴里，又喂了三支营养剂，完全没有考虑给自己之后省下一些，如果不是营养剂一次最多只能喝这么多，他恐怕恨不得给对方全灌进去。

如果不是影青冒着巨大的危险保护着他一路降落，原本生死不知躺在地上的应该是自己！

凌寂在脑海中不断复盘，明明自己已经计算到了可能的遭遇，为什么唯独没有把影青安排好？不，不对，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为了Alexa的一句什么狗屁预言把影青从克里里亚星域带走，对影青来说，离开克里里亚到底有什么好处？哪怕去帝国首都，都比被卷入九死一生的反叛军强上千百倍！

而他自己，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要连累一个无辜的年轻鲜活的生命！

暴动的精神丝又有失控的趋势，但凌寂的护具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遗失了，凌寂只能靠毅力忍耐控制，他必须打起精神来，给影青创造更好的疗伤条件，能不能回去都是次要！

影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颗大树下的土坑里，四周用不知从哪拆下来的金属板围成一个简易的洞穴，身下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将潮湿的冷空气挡在外面。天已经漆黑，高大的男人离开了那副仿佛长在他脸上的黑色护具，露出伤痕累累的侧脸，正蹲在影青不远处，捣鼓着一摞草柴，眉头紧锁。

一个反直觉的常识，沙漠里的温度不总是炎热干燥的，因为比热容小的缘故，沙漠的晚上往往是能冻死人的严寒。影青他们降落的这片绿洲面积不算大，绿洲里的水源来自不远处的高山上的冰层，因此晚上的气候又冷又潮湿，凌寂觉得这种气候不利于伤情恢复，从机甲上拆了几片材料下来做了个简单的防护，又四处找了一些干柴，可惜附近却找不到打火的材料，难在了生火的这一步。

星际时代，已经很多代人都没有见过明火了，因为转化率过低，只有在历史书的考古学里才会出现有关火力能源的文字记载，就连被首都星称作乡下的克里里亚星域，也不曾用明火作能源，凌寂只是在学校学习历史文化时，隐隐曾被教育过有这么一个概念。

影青就这样坐着看了一会，才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不会生火，从坑里站起来。这一站，令他疼得捂住腹部皱眉，刚才平躺着没有太明显的感觉，现在动起来才发现，似乎是有肋骨断了。

影青缓了一会儿没有太在意，他对受各种伤都很有经验，自己感觉了一下，便估摸出内脏应该没有出血，只是骨骼移位了。这种程度的伤并不致命，修养一段时间自己就能长好，于是没有管，忍着痛走到凌寂身后，把柴禾从凌寂手上拿过来，两只手像变魔法一样搓搓，瞬间起了一点火星，影青看准时间把燃起一点的木头放进柴堆里继续搓了几下，火堆一下子点燃了。

“你醒了！”凌寂回头，看到刚才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后，火光将他的脸色映衬地好上了几分，傻笑着看自己，满脸写着求夸奖。

凌寂原来有有一肚子的担心和斥责，想要在青年醒后一一教育：不能不听话乱跑！不能没有他的命令擅自驾驶他的机甲！更不能随便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但是看着青年脸上单纯的快乐，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这些的台词一句都说不出口，他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教育对方，青年不是他的部下，他也不是青年的监护人。影青只是一个路过被牵连进来的无辜群众，而凌寂自己才是因为乱来差点重伤，却在最后关头被救下的那一个。

万千言语最终无奈化为一句：“你做得很好，很厉害，多亏了有你，我们才能安全降落在这颗星球……还有生火，我不擅长这些。影青，谢谢你。”

奇怪，一个在研究中心里培育出的、连通用语都没学习过的实验体，居然会这么冷门的技能，凌寂一瞬犹疑。

影青的眼神一下子亮了，满脸写着大大的开心，小尖牙和舌尖探出来，悄悄地捕捉凌寂身上的气味：“不用谢。”

凌寂身上现在，混杂着一股影青之前没闻到过的味道，香香暖暖的很好闻，像是暖暖的阳光。不同于赛洛萝浓重**的硝烟味信息素，凌寂的信息素是“燃烧”，这么说或许很抽象，但是信息素的味道本来有别于真正的“气味”，就是一种直接作用于ABO腺体的毫无规律可言的直观感受，你很难形容那种气味，但当你闻到时，你就会想象到“燃烧”。这种燃烧，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柴禾烧起来的感觉，更像是更极端的能量体散发出的光热，比如宇宙中的恒星……具赛洛萝描述，她第一次闻到军团长的信息素，感觉就像自己整个人掉进铁水里，当时军校里所有和她一起闻到的人纷纷被“烫”得百米冲刺离开教学楼，绝不是什么“香香暖暖”的美妙体验。

凌寂因为精神力暴动的问题，常年服用高强度的抑制剂，这种抑制剂不仅仅会抑制他的精神力，同时也会压抑他的腺体。所以凌寂的腺体已经在多年的束缚下萎缩，腺体等级也一降再降，易感期更是自十年前一次都没出现过，凌寂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是个还有信息素的Alpha。

但是这段时间里，凌寂已经断药很久了。其一是上一批抑制剂消耗得过快，凯医生的补给还没送达；其二是最近太忙了，亟待处理的麻烦接踵而至；其三，自然是和影青待在一起的这两天，凌寂的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确实想不起来要喝抑制剂。

没有护具，也没有抑制剂的压迫，凌寂的腺体久违地透了口气，悄悄执行它原本的功能，散发出一丝丝勾引蛇的气味。

影青觉得身边的男人好香啊，他从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不自觉又靠近了些许。

凌寂却以为他冷，解开制服外套，把影青圈进来：“抱歉，条件有限，冷的话只能先这样凑合一下。”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看不见的精神丝不知从哪窜出来贴在他身上，轻门熟路地把他扒拉进主人的怀里，影青唇齿间都是凌寂身上独特的信息素气味，把未经世事的小蛇香迷糊了。影青怎么会冷呢，他都要蒸发了！

影青懵懵懂懂靠着凌寂，小声问：“怎么这么香啊……”

“什么？”凌寂以为自己听错了。

影青半张着唇，直舔发痒的牙根，声音模糊：“凌寂，我可以咬你一口吗？”

影青说的咬，真的就是轻轻咬一口而已，他觉得凌寂身上的香气太美味了，馋得牙根痒得不行。不要误会，他不是想要凌寂的命，影青毒腺里的毒素是完全可以自己控制的，只要他不想用，一点毒液都不会漏出来。

但是凌寂误显然解了他的意思，黑了脸：“你把我当成了Omega？”

他即使再生气，也没有推开影青，还生怕他冷到似的狠狠拢了下衣袖。

“？”影青很疑惑，被他裹得伤口有一点痛，“我知道，你说过，你是Alpha。”

影青学着凌寂对他自我介绍时的语气：“男性Alpha！”

他觉得自己记性很好，学过的知识都不会忘，非常需要老师的夸夸。

凌寂不懂他在傻乐什么，但是青年明知自己是Alpha还是喜欢自己的情感，他倒是成功地接收了。凌寂自己也曾是腺体成熟的Alpha，还是被无数帝国贵族Omega追捧过的顶级Alpha，就算没有喜欢过人，也知道喜欢时想咬对方的腺体是Alpha的本能。

只能说过程全错，好在结论不错。

凌寂很难欺骗自己说完全没有一丝心动，却只能轻叹：“你还小，不知道喜欢上一个Alpha意味着什么。”凌寂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影青还年轻，他甚至刚刚认识这个世界，连优秀的异性都没有见过一个，凌寂怎么能罔顾事实，就这样顺水推舟和对方在一起呢？影青会后悔的。

影青很不服气，他现在知道这个世界上大概是没有兽人雄性了，事已至此，那些个字母什么的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何况，他完全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年纪太小而被嫌弃：“我不小，我已经23岁了。”在他们那个地方，他已经是大龄未婚亚兽人了！还是没人看得上的那种……

凌寂没想到，影青搞不清自己的性别，却对自己的年龄知道得很清楚，比自己想象中要大一些，他还以为影青刚刚成年：“是吗？还是很小，我比你大整整13岁。”

星际人的平均寿命差不多150岁左右，虽然和原始星时代一样，也是18岁成年，但是青年期却拉长到了80岁，36岁的凌寂在战场上已经是年轻到可怕，而23岁的影青无疑只能算是个孩子。

凌寂看着影青明显不开心的样子，腮帮子气鼓鼓地，更显小了，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来说说我的经历和处境吧，听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非常感谢所有点进这篇文的读者朋友，只要有一个人看，我就会坚持写完这个故事。^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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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