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寂没有想到，总督府严防死守的“机密”，会是一个信息素闻起来这么甜的Alpha。

和克里里亚星域上对信息素完全不敏感的劣等ABO不同，首都星出身的高等基因人群在接触陌生人时，最先注意的往往不是外表，而是信息素。Alpha信息素的攻击性强弱，几乎能反应基因等级的强弱。

众所周知，Alpha是有极强领地意识和排他性的物种，不同腺体发育的等级泾渭分明，两个Alpha之间只可能存在一种关系，就是主宰和臣服，等级相近的Alpha则必定需要通过武力分出强弱，如果不能一次分出胜负，无疑会见一次打一次。若无例外，A等Alpha永远不可能屈居B等Alpha之下，其他等级亦遵循此律，这也是为什么平民出身的凌寂能曾在首都星军校一路升迁至星将。没有一个Alpha会觉得同性的信息素好闻，哪怕是作为凌寂一号脑残粉的赛洛萝，也绝不愿意在凌寂信息素失控的时候靠近他百米之内，与个人意志无关，这是一种刻在基因里对强者的恐惧。

低等Alpha会恐惧高等Alpha的信息素，而高等Alpha会厌恶低等Alpha的信息素，就像光与影相互对立一样，这是存在于整个宇宙的常识。

然而凌寂走进的一瞬间，先于视觉反馈的，是涌入鼻尖的一股清甜的香气，并不浓重，若有若无，反而让人更加在意，凌寂想不到任何一种已知的气味与它相近，却无端想起过去自己还在军校时某次执行任务，曾去过一个人迹罕至的荒星，那是一颗被冰雪环绕的星球，却有一种耐寒的蓝紫色小花能从坚冰中破土而出，结出意外香甜的果实。

凌寂几乎要以为眼前坐着的是一个Omega。

但显然不是。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青年绝不可能是Omega。

为了便于学习，管事帮他把碍事的长发高高束起（他本人更想直接剪了，但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露出常年不见光的后颈，他脖子后面没有长腺体，反倒是唇边长着一对Alpha特有的尖利犬齿，便于他在易感期轻易刺破Omega的腺体将自己的信息素注入进去。

再看他无处安放的一双长腿，站起来应该至少比赛洛萝还要高，估计能和凌寂自己相当，在顶级Alpha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身高。青年偏瘦，裸露出的手肘、指骨等部位均覆着各式薄茧和瘢痕，常年在前线作战的人都不如他多，现在星际士兵都是用远程武器或近战强袭机甲作战，只有经常赤手空拳搏斗的人才有可能像他这样留下如此之丰富的痕迹。

但青年也不像是一个嗜血好战的狂战士。他穿着一身柔软宽松的长袍，腰间松松系一条绳子，乖巧地坐在餐桌边，嘴唇微张，一双浅亮的冰绿色眸子浅亮亮地张望，似乎是对推车上那些最受Omega们欢迎的精致下午茶翘首以盼。

凌寂眼色微沉，莫特利提供的虫兽尸体，会是眼前人的杰作吗？如果是，莫特利又为什么要隐瞒他的存在。是受制于人，还是另有所图……？

短短进门几步路，凌寂想了一万件事，但影青只想了一件事：这个兽人长得可真好看。

凌寂的头发是银白色，而且个子不矮，是他自从这个奇怪的地方醒来后看到最高的人。

按照兽人部落的传统审美，白色就是好看，酋长的儿子泰纳是公认的落最英俊的勇士，泰纳的兽形是一头白狮，是绝大多数年轻亚兽人的梦中情兽。而部落第一美人则具有雪豹的血统，不仅有一头飘逸的银发，还有一对又大又圆毛茸茸的白色豹耳，把不少兽人迷得神魂颠倒。

影青坚定地认为自己不受欢迎也有这部分原因，他的头发是墨绿色，在光线不好的时候和黑色皮毛坐一桌都分不清区别。

有这样一头漂亮的白毛，他的兽形一定也英伟威风，很受亚兽人欢迎吧！影青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因为粉色蝴蝶结小蛋糕的存在，他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刚刚一闪而过的那道危险的直感，总督府上给他投喂食物的全是很好很好的人。

凌寂在成为反叛军之前，也确实是帝**部里最受欢迎的Alpha，他资质绝佳又年纪轻轻登上高位，同龄人还在未来可期时他已经走到了巅峰，可以说是整个帝国贵族圈Omega的梦中情A。但是自从他在十年前和虫母的战斗中受重伤，留下了严重后遗症之后，先不提他因为加入联邦叛军声名狼藉的事，首先他的基因等级就从SSS降级到了A，面部由于虫核的污染留下了最昂贵的治疗仪也无法消除的伤疤，头发也从健康的棕黑变成灰白，从此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他。就连凌寂自己也觉得，吸收了虫核却还能活着的自己和怪物没什么区别，除了他那几个从学生时代就一起作战的心腹部下，其他所有人都害怕他，他已经很久没被人像这样明晃晃长久地直视过了。

他伪装后的路人脸值得看这么久吗？

凌寂忍不住沉声问：“你在看什么？”

影青不觉得这个提问很突兀，管事大叔和奥尔多教授经常问他各种各样没什么营养的小问题，主要是为了锻炼他的口语。

影青笑了下：“你的、毛……头发，白色、好看！”

凌寂的眼神里平静猛地被打破：“白色！？”

他的精神力伪装居然失效了！

影青用力点头，然后歪脑袋，为什么惊讶？难道是害羞了？影青后知后觉自己作为一个亚兽人，夸奖第一次见面的雄性兽人外貌好像确实太大胆，很像求偶的前奏，何况说不定人家已经有伴侣了！影青不由红了脸，眼神飘忽，在学习通用语的时候管事和老师们都会先教他礼貌用语包括一些夸奖的话，也经常夸他，他只是说习惯了，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

凌寂无暇思考青年为什么突然表情奇怪，他有很多疑惑需要对方解答，但是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总督府把这个Alpha看管得很严，总管利威几乎是片刻不离身，李副官那边拖延不了多久，他只能借送餐的间隙潜进来片刻，而且同样的套路短时间再用就容易打草惊蛇了。

顺势把对方打昏带走呢？凌寂身上倒是有不少强力的麻醉剂，但如果真像他们推测的那样，他就是那个从遗迹里跑出来的实验体，自己的精神力又对他无效，冒然出手很可能会惊动总督府的护卫，以他现在的脑域状况很难一次控制太多人，暴露了身份就麻烦了。

就在他心中飞速计算把人强行绑架出总督府的风险时，青年把桌上另一份没有动过的糕点往凌寂面前推了推。

“抱歉、你……吃。”他想解释一下，但是需要用到的词汇太复杂了，而且他也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用行动弥补一下歉意。

看着这双柔软的、带着歉意和羞愧的眼睛，还有沾着粉色草莓奶油的嘴角，整个人都不太聪明的样子，凌寂突然福至心灵，诞生了一个很离谱的想法：“你喜欢吃这个？”

影青点头：“喜欢甜的。”这句话他倒是说得一点也不磕绊。

凌寂：“明天这个时候你一个人来这里，我给你带比这更好吃的甜食，但是你不可以告诉别人，这是我和你的秘密。”

凌寂没有说大话，他是首都星长大的人，对总督府的餐点是发自内心的嫌弃，一股劣质香料的味道。这里物资匮乏，作物生长困难，许多食材只能从别的星域转运过来，在总督府的人看来极为珍稀的材料，都只是帝国中心产能的边角料而已。

凌寂和李副官都不是会亏待自己的性格，富养兵才能打胜仗，既然有钱，寂夜军团的物资各方面都是顶级的，包括食物供给。

影青好不容易通过吃东西消退一丝的热意又有升温的趋势，小声问：“为什么……”不告诉别人？

凌寂完全猜不到青年的想法，影青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而且眼神十分天真，说话都费劲，想到对方可能的身世倒也正常。而他自己已经36了，军龄只怕和对方的年龄都差不多，在他眼里对方就是一个毛头小子，况且两个Alpha，不打一架就算好的，能有什么误会？

凌寂完全没发现自己行为里的反常，如果李副官在这里，看到他拿蛋糕骗小孩的行为肯定要疯狂嘲笑他：“好好笑哦。”

凌寂随便扯了个借口：“不多，只够你一个人吃。”

微型通讯器的提示灯开始闪烁，是李副官提醒凌寂该撤退了。

凌寂装作无意轻轻碰了下青年的肩膀，在他头发里留下一枚李副官做的微型定位器，想了想，临走前还是把桌上没动的小蛋糕一起带走了。

凌寂前脚刚离开，后脚管事便走进来。

利威几分钟前收到后勤部主管的消息，说是诺斯商会代表的人要去往前线外方的研究所遗址探查，需要总督府提供一批镶嵌蓝晶石的防具，军部本想从后方挤一些出来，但商会的人坚持说最好的一定在总督府。利威不得不前往仓库调配，结果到地方发现主管根本不在，正当他想联络主管时又收到消息说事情解决了。

利威管事直觉事情有哪里不对，但他向诺斯商会代表核实之后发现确有此事，只能将疑虑暂时放在一旁。

当管事回来后，推门看见乖乖坐在原处的影青，提着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休息好了的话，我们回去上课吧。”

***

傍晚，寂夜军团的几位首脑聚在一起，分享彼此获得的情报。

“我去了一趟所谓的遗址，里面什么都没有。”赛洛萝皱眉道，“确实有一些近期人类活动的痕迹，但多数都是损坏了几百年的老设备，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所谓的实验体从那里跑出来。”

赛洛萝：“不过那片区域地下，地质结构好像有些异常，应该是被人为改造过。”

李副官一手拿着奶油火腿三明治，一手飞速划拉光屏，边吃边道：“那么那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有什么作假技术能瞒过我的眼睛。”

凌寂：“我想我大概已经看到实验体本人了。”

赛洛萝和李副官同时瞪大眼睛看他，异口同声：“人？”

话音刚落，两人嫌弃地对视一眼。

凌寂：“是的，莫特利藏在总督府的是一个Alpha，二十岁左右，看上去体质很高，至少是S级，身上也有徒手作战过的痕迹，但是很奇怪，他的信息素没有任何攻击性，闻起来很甜。”

李副官前面还眉头紧锁地认真听，听到最后几个字挑了下眉，神情古怪地看了下凌寂的脸，不过他那露出来的上半张脸一如既往地严肃，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李副官：“这可难得地触及我的知识盲区了，凌寂，如果是受伤前的你能做到徒手杀死工兵级的成虫吗？”

凌寂坦然：“不能，我不会输，但恐怕会被它跑掉。”

赛洛萝这时收到了凌寂传到她光脑上的数据：“和遗址里看到的足迹能对上。”

“在很久以前帝国公开过的有关N.A的报道中，确实有提到类似人形兵器的研究内容，”说到这个，赛洛萝脸上难掩厌恶，道，“但我没有在研究所遗址看到有能冻结人体机能的装置，这之间的时间间隔未免也太久了。”

凌寂：“也许是他们提前做了掩护，这不重要，重点是莫特利为什么要隐瞒这这个人的存在。”

李副官：“确实没必要，如果事实如你猜测那样，那个人比莫特利信里提到的所谓合成兽要珍贵得多。莫特利不知道诺斯商会和寂夜军团的关系，也不清楚我们的军力。和商人谈判，筹码越多越好谈条件。把底牌牢牢扣在手上，让别人以为自己有尽可能多的资产，这才是普通人的想法，如果不是ALEXA计算出来这里必有收获，而我们也看上了克里里亚的蓝晶矿，莫特利所谓的交易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赛洛萝：“也许没有这么复杂，可能莫特利只是不想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送上实验室手术台。”

自从知晓凌寂十年前受到的折磨，赛洛萝就无比痛恨那些做人体实验的科学疯子。

凌寂沉默了，想到青年漂亮的冰绿色眼睛，不无可能。一个完全信赖自己的、单纯好掌控的高级战士，留在手上也算是一张不错的底牌。

李副官显然不认同，不置可否地冷笑：“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应验了当权者一脉相承的伪善呢。”

三人一时无言。

凌寂沉吟许久，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一开始就想说的话：“李副官，你的三明治看起来不错，明天给我房里也送一份。就这样，散会。”

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