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什么？”易莱难以理解忒修斯的话语。

忒修斯收回触摸易莱眉心的手臂，回头看了一眼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诺拉。

信息量太大了。诺拉从进门开始就完全处于旁观者的位置，从两个人的话语和反应里，诺拉大概明白了两人的关系，以及易莱之前的遭遇——她的身世如同一幅画卷一样在诺拉面前完全展开。

不知是不是气氛过于凝重，当她听到易莱流着泪说起母亲的身死，在忒修斯失态的同时，诺拉的心也跟着两人隐隐抽痛。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忒修斯冷冷地询问诺拉。

“我是她的同伴。”诺莱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蓝发女人锐利的眼睛。

“她救过我一命，我很信任她。”易莱出声打断两人，“我们一同进的城。”

“所以她知道你是能力者？”忒修斯迅速抓住了关键信息，“然后还没给你卖了？还是，没来得及给你卖了...”

“我说过，我们是同伴。”诺拉再次强调，声音里带上了愤怒。

忒修斯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在易莱开口为诺拉辩解之前打断了她，“它是元素意识体，你可以理解为一种‘野生AI’。”

“等会儿...”易莱大脑快速运转，“AI不是人工智能吗，还能野生？”

忒修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混迹街头多年，但是对科技知识丝毫不通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从头开始讲述。

“所谓能力者，其实是被一种元素意识体寄生在大脑前额叶，如果类比义体者使用AI配合义体作战的方式，那么元素意识体可以理解为一种诞生在自然界的‘野生AI’。你控制风的能力，就是源于元素意识体的操作，它就像是你的四肢一样，成为你身体里的一部分。气流、光线、火焰、液体、电磁等等自然元素，都可以根据你的意念被它调动使用。”

易莱试探着伸出手，看着灯光下的影子，在脑子里疯狂使劲，想让光线发生扭曲，但什么变化也没有。

“别白费力了，它不会理你。”忒修斯看着易莱的行为感到好笑，“你现在还不配让它听话。”

如果元素意识体能完全听易莱的话为她所用，她就拥有了一把致命武器，即使面对公司的高级义体者似乎也有一战之力。想到公司对母亲的迫害，萦绕在易莱心头的复仇火焰便熊熊燃烧，血液像汽油一样被引燃，火焰顺着神经和□□灼烧到大脑，最后从她的双眼迸发出来。

“它怎么才会听我的话？”易莱快速地询问。

“你要刺激它，然后掌握它。”忒修斯回答，“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断，元素意识体喜欢寄生在有丰沛情感和战斗力的个体上。换句话说，它以你的情感为食，尤其是战斗时，肾上腺素的分泌会让它极度兴奋，在这种情况下有可能会加深它与你的结合，从而更好的借用它的力量。”

“所以说...富贵险中求。”易莱用自己的方式总结着。

忒修斯轻轻点头，“可以这么理解。其实所有人关于元素意识体的认知都是不全面的，不像数据和AI可以靠理性和逻辑来解释，它完全来自于自然，是科技无法深入研究的东西。”

它代表着这个赛博世界里极度感性的一面。易莱在心里默默说着。

“宿主在受到严重伤害时会致其休眠，如果宿主死亡，元素意识体会直接消解。同样，义体的存在也会让它失效或消解，这也是易丛珊为什么在失去手臂装入义体后就再也无法使用能力的原因。。”

忒修斯说出易丛珊后来无法使用能力的原因，同时也点出了能力者最大的弱点——不能受到严重伤害，也不能装载任何义体。

“你的获取方式也许是个意外。极特殊情况下，濒死的元素意识体会被强烈的情感吸引，从而逃到其他新宿主身上。”忒修斯从易莱的描述中试图拼凑出易丛珊死亡时的画面，也抓住了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信息。

海量的信息涌入大脑，易莱彻底沉默。

元素意识体，一种来自自然的“野生AI”。30年前阴差阳错地进入易丛珊和部分人的体内，后被公司察觉，抓捕大批能力者进行人体实验制造战斗义体。易丛珊与其他能力者选择反抗，最后以牺牲手臂为代价阻止了更为疯狂的义体的诞生，能力就此休眠。

这是昨日的乌云。

30年后，公司开启“二代义体计划”，为数不多的休眠能力者再次被挖掘出来，公司试图取走他们的大脑压榨最后的价值，导致母女二人卷入旋涡。休眠的能力失效多年，面对高级义体者高桥信长的威胁下，易丛珊保护易莱和阻止公司，试图和义体研发人高桥雅子同归于尽。

休眠的元素意识体被易丛珊的自杀式攻击唤醒，濒死之际选择脱离她的身体，逃逸到情感波动强烈的易莱体内。

昨天的乌云，也是今天的乌云。

“听着，孩子...”忒修斯终于开口打破寂静，随着漫长的讲述和思考，她狭长的眼睛不再有那种冷冰冰的光，而是充盈着一种来自长者的担忧，“也许你还有另一种选择。”

“放弃能力，选择成为一名义体者。”忒修斯指着房间内的义体零件，“义体起源于能力，二者的战斗方式有很大一部分趋同。义体AI会帮你筛选出更适合你身体的战斗功能，对于你这种几乎没什么战斗能力的人来讲，或许这是更好的选择。”

忒修斯再次靠近易莱，双手用力捏住她的肩膀，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的愤怒，也知道你想给易丛珊报仇的决心。但恕我直言，最终的结局大概率是，还没等你掌握元素意识体的力量，就先横死街头。”

“我不会的！我可以用气流干扰子弹，我做到过！”

易莱伸出右手想要拨动气流，试图向忒修斯证明自己可以使用能力，但却是徒劳，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一丝流动的迹象也没有。

“干扰子弹？好，就算你能做到。肉搏呢？近战武器呢？有弹道协同的动能武器、某个角落放的冷枪、高处摔下、火烧、溺水、电磁脉冲？”忒修斯一个个冷静的追问几乎穿透易莱的防线，“义体起码能保你的命，我可以改造你的身体，至少能植入一些防护型的义体，比如皮下护甲和活血泵，不至于让你死的太快。”

一个无形的天平摆在了易莱面前，选择成为能力者或者义体者。

“你能力者的身份一旦暴露，公司马上就会来抓你。”忒修斯厉声低喝，宣判命运的法槌敲在了易莱的心头。

房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易莱没想到，本以为只是来这里洗个身份，想不到自己的命运也面临着大洗牌。她承认忒修斯说的很多，逻辑严谨，论据充分，也确实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最高的义体技术，全盘被公司掌握着。”激烈的思考让易莱的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如果我选择成为义体者，生命安全确实有更高的保障，但我也会永远落入公司的节奏里，我理解的没错吧？”

忒修斯一时语塞，她只考虑如何保住易莱的命，好像没有考虑过眼前这位没什么底牌的年轻人，该用什么手段蚍蜉撼树般地对公司完成复仇。

“元素意识体，是我和我妈妈唯一的纽带了。”易莱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极度哀伤的神色，“也是我唯一能完成复仇的底牌。”

“我决意要复仇，没有别的选择。”年轻的能力者给出了她的答案。

忒修斯闭上双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我尊重你的选择。”忒修斯终于蹲下身子，捡起了那台砸痛她脚趾的平板电脑，“继续吧，你来找我是为了清洗身份。”

忒修斯重新检查易莱的脑机接入口，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摆弄着。易莱感觉到自己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蓝色的色块，随即色块越来越大，几乎沾满了她整个视线，如同掉入一片蓝色的海洋。

“给自己起个新名字吧，越简单越好。”忒修斯闷闷的声音穿过海面传入她的耳朵。

叫什么呢？

“我给你取名叫易莱...Lie...我曾希望你能永远活在美丽的谎言里。”陷入回忆中的易莱，耳边突兀地响起老妈曾经说过的话。

美丽的谎言已经破碎了，轮到自己独自面对世界的真相。

“E。就叫E。”易莱轻声地吐出一个字母。

E代表着母女的姓氏，也是ABCD选项之外的答案。

“好的，现在开始你就是‘E’了。”

忒修斯关闭系统，拔出了易莱脑机上的电缆，蓝光逐渐消失在“新生之人”的视野。

“我更改了你留在联邦通缉令上的照片，这样至少别人不会认出你的脸。”忒修斯补充道，“另外我在你的脑机里装入了一个联邦内部的人员资料系统，这样即使你不是黑客，见到陌生敌人也可以大概知道对方的一些信息，希望对你保命有些帮助。”

易莱向忒修斯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多深的交情，能让这位义体医生在母亲死后仍对自己提供如此多的帮助。

“考虑到你现在的战斗能力实在太弱，我建议你可以找个酒吧当个挂名佣兵，接一些力所能及的委托，在实战中慢慢探索你的能力。”忒修斯从易莱身边走开，坐到了不远处她的工作台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想被杀就要做好杀人的准备。”

易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四肢，随后冲忒休斯郑重致谢：“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忒修斯，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忒修斯冷冷地摆摆手，示意二人可以走了。但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身影，她忍不住又叫住了易莱：

“遇到麻烦了可以再来找我，别再把命弄丢了，E。”

别再把命弄丢了，易。

随着关门声响起，忒修斯失神地盯着空气，挺拔的身子颓然地靠倒在椅子里。

30年前的回忆再次袭来。公司总部前，易丛珊身上绑着的烈性炸药，眼里也是闪烁着同样的坚决。

“我没有别的选择。”她当年也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答应我，千万别把命弄丢了。”自己的语气带着一丝祈求，她清楚这份源于自己之手的浓缩烈性炸药的威力。

“易丛珊，你到底还是把命弄丢了...”忒修斯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