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者...”易莱喃喃地重复着诺拉的话。

一阵麻凉从脚趾传来，迅速地占据整个下半身，然后攀附上手指，最后爬到心尖。内脏也好像被一根线提了起来，胃里的内容物逆转重力，隐隐有从食道里钻出的趋势。

瞳孔急剧收缩，头皮也麻了半边，两鬓跟着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液，直至冷汗打湿了头发和后背。

铺天盖地的恐惧感终于占据了易莱的整个身心。

“呕——”易莱终于忍不住扒着车窗呕吐起来。胃是情绪器官，面对恐惧总会给出最原始的反应。

操，能力者。

被觊觎的能力，公司的贪婪，无休止的人体实验，长达30年的追杀，母亲的死亡，漫天的血雾，连尸体都要被解剖。

杂乱的信息，耳边的话语，往日的画面一股脑地冲击着的大脑，易莱没想到缠绕在母亲易丛珊身上的昨日乌云，今天应验到自己的身上了。

“你还好吗？”诺拉轻拍易莱的后背，眼神环视车里，试图寻找一瓶饮用水。但根本就是徒劳，车里一片乱糟糟，几乎没什么完好无损的东西了。

人的悲喜果然并不相通，易莱被恐惧填满的时候，诺拉只是感到一阵肉疼——自己辛辛苦苦改装的宝贝车算是彻底报废啦！全他妈赖铃木家族！下次逮着机会一定要给这帮日本狗的老巢炸了，然后把所有人全都杀了，肠子挑出来绕他们的脖子三圈，以泄心头之恨。

诺拉咬牙切齿地想着，嘴里一串脏话丝毫不过脑子的骂了出来。

想到自己为了改装“大麦”，花了多少心思——和车行讨价还价最后被骂流浪者都是穷苦乡巴佬、从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淘着可用的部件，甚至还和最恶心最下等的清道夫抢上了拖车业务。终于把基础防弹功能凑齐了，眼瞅着再干两票就可以装载车辆武器系统，结果可倒好，自己整整两年的努力全报废了。诺拉越骂越委屈，最后带着哭腔大吼一声“操！！！”

易莱根本不知道诺拉的心理活动，甚至还以为她在担心自己。

“我没事了，没事了...”易莱也没什么东西可吐了，终于无力地把后背靠在座椅上，急促起伏的胸口逐渐缓和下来。

看着诺拉泛着泪光的眼睛，易莱心中的恐惧一时间减弱许多。诺拉救过自己一命，现在两人又同生共死过一次，再加上诺拉曾经放走被诱拐女孩的经历...她应该会是个好人。

所以，她不会出卖自己吧？

易莱说不清是自我安慰还是真的愿意相信对方，能力者的身份就是定时炸弹。在这个星云市，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和公司作对，哪怕是联邦政府，面对公司的科技和财力都要忌惮三分。

易莱喘着粗气，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向诺拉，一双带着恐惧和猜忌的眼睛，对上了一双带着愤怒和委屈的眼睛。

事已至此，诺拉也只能承受灭顶般的损失。她看着易莱的双眼，读懂了其中藏着的恐惧。

“你也算救了我一命，咱俩扯平了。”诺拉犹豫着是要轻描淡写的掀过这一页，还是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谈能力者这个话题。

看着易莱牵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垂下头，诺拉决定选择后者。

“听着，易莱...我不会暴露你是能力者的身份。”诺拉给出了明确的结论，“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觊觎着能力者，也有很多人不愿意沾上麻烦，但现在我们俩确实因为你的能力活了下来。”

诺拉顿了顿，伸出手轻轻地搭在易莱的肩上，说道：“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易莱过载的大脑缓慢转动，还在仔细品读着诺拉话中的意思。

“我们现在，是同伴了。”诺拉将另一只手也扶向易莱的肩膀，给出了她的答案。

也是易莱最想要的答案。

易莱突然不可抑止地伸出手拥抱着诺拉。同伴，她太需要了。从卷入旋涡到母亲的死亡，再到高频的头痛和死亡威胁。自己原本平静的人生突然发生巨变，然后独留她一个人承受。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诺拉感到惊讶，但也让她更加能感知面前这个女孩刚刚即将崩溃的情绪。她伸出的手带着安抚意味，抚向易莱棕红色的短发。

“谢谢你。”短暂的拥抱仅仅停留一秒，易莱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松开双手撤回身子。

“老说这个可就没意思了啊！”见到易莱快速整理好情绪，诺莱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但她也想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过类似拥抱这种的亲密行为了，上次是多久之前呢？诺拉自己也记不清了。

“车估计是不能开了。”易莱审视了一下整体车况，多年的收车经验让她大体扫一眼就有了答案，“该坏的不该坏的全都坏了。”

“我用你说！”原本被强行压下的情绪现在又翻涌着冲向胸口，诺拉的火腾一下又上来了，“我早晚把铃木家族的狗窝一把火烧精光！！”

易莱哪知道诺拉有多宝贝她的车，唐突地大嗓门给她吓了一个激灵，心想着这个女人情绪起伏还真是大。

下车检查铃木家族的两辆车，一辆几乎处于损毁状态，另一辆倒是好好的，但需要原车主的生物识别。易莱心中暗骂着这种车给铃木家族简直就是给狗吃冰糖——糟蹋好东西。

“咱们该不会徒步进城吧？”诺拉看着两辆废车陷入沉思。

“之前那辆摩托车开哪去了，你还记得吗？”易莱想到一开始骑着摩托的霰弹二人组，“我去找找，希望别撞得太狠。”

老天保佑，摩托车可以正常使用。两人将方便携带的武器和弹药整理一番，准备再次上路。

“下半场交给我吧。”易莱大咧咧地坐上了驾驶座，铃木家族这辆摩托还真不错——纳扎雷“混蛋”，是易莱非常喜欢的车型，速度快起步猛，同样带来难以操作的缺点。

随便。诺拉无所谓地坐在后座，双手抓着后备箱，与易莱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之前的拥抱只是安慰，但让她还是感觉怪怪的。

“我建议你扶好。”易莱侧头，双手已经捏上了车把，“因为你马上就会知道这辆车为什么被叫做‘混蛋’。”

当诺拉单手扶上易莱侧腰时，车子瞬间启动，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速度直冲冲地蹿了出去。

“卧槽——”惊呼被甩进了风中，诺拉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易莱结实的腰身，过快的速度甚至让这个老流浪者感到一丝晕眩，但更让她心头发颤的是一种熟悉感。

那是十多年前，自己的姐姐背着爸妈偷偷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作为保守秘密的奖励，姐姐答应载着自己出去兜风。风也是像这样，劈头盖脸地砸在脸上，诺拉抱紧姐姐的腰，无意识地尖叫响彻云霄，担心着自己会掉下去，但打心眼里还是不想下去，就想这么一直跟着姐姐骑下去。

“车在野外才是真正的车！”易莱放肆地大喊，多好的车在城市里也只是一条温顺的狗。

疾风呼啸而过，吹乱两人的头发，也暂时吹开了困在易莱心中的乌云，生活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里，很难有真正的朋友和同伴。如今易莱为自己拥有了一位不会出卖自己的同伴感到开心。

但更让她振作起来的还是莫名其妙获得的能力。说来奇怪，当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获得了能力，第一反应是极度的恐惧，因为自己亲眼见到了公司对于能力者的迫害。但此刻，不知是因为自己已经稳定好心神，亦或是身边有人陪伴和支持，一种类似“回甘”的感觉正在悄悄绽放。

能力，就像是老妈易丛珊留下的指引，或者说——“遗物”，它像血缘一样珍贵，但又实实在在能让易莱感知得到。

此刻母女之间似乎不再是阴阳相隔，而是牵系了一条无形的纽带——你曾获得的礼物所带来的欣喜与磨难，如今身处险境的我也将重新体会一遍。复仇之路已然开启，即使面对巨大的危险，我也要将你的那份一起讨回来。

这种感觉...或许不该称之为“感觉”而像是一种，

信念。

一种重生般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