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四日,柳絮得了王爷恩准,同程校尉出府办事,说是办事,只不过是程校尉嫌王府闷得慌,寻个由头出门透气。
“你且自个转转,我们去接了潘先生便回来,莫要太迟回王府。”
女儿家总要买些体己物,程校尉会错意,放柳絮独自逛街。
柳絮笑着道了声好,眉梢微动,倒也不想买什么,思及她那身破衣裳,难得出来,添置一套寻常衣服也是极好的。
繁华热闹的大街上门店林立,绫罗绸缎应有尽有,不必问柳絮也知道自个买不起,沿街打听了几番才拐进狭窄灰暗的小巷。
相比街上的热闹,这里显得冷清许多,但零零碎碎的人影夹杂着攀谈声,却让柳絮更为安心些。
外面的大街太漂亮,漂亮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她衣袋里只有两三两碎银,这还是她和夏昀崧攒了两年才攒下来的,若是去那些销金窟转悠一趟,只怕被人怎么扫出来的都不知道。
夏昀崧……柳絮眉眼微怔,强行让自己回神后才走进一家买衣服的店铺,简单选了一件麻、毛织成的短褐,耐穿又方便。
商家是位年迈的阿婆,虽满脸皱纹,但那眼神却极为好使,一眼就认出柳絮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极力推荐她手中的粉色长衫。
柳絮不欲和她多说什么,只放下够量的铜钱,示意自己只有这些,注意力却被巷道深处吸引。
比起这些冷冷清清的店铺,那里面可热闹得多,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起哄声。
“阿婆,那里面是?”
白发阿婆闻言,目露嫌恶,“总是些不干净的地方,你个姑娘家还是少去为好。”
柳絮身着深蓝长袍,头上还带着幞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下人。
瞧着柳絮面善,她多嘴两句,“自打上面那位专权,那些权贵们便越发嚣张,连带着这上京里的牙人生意都好了不少。”
“估摸着不知道又是哪儿的姑娘家被卖了来,如今正在闹呢,打两天就老实了。”
又是一道凄厉的声音传来,柳絮抱着折起来的短褐衫,压不住心中的好奇心,抬脚向巷子深处走去。
破落的巷子尽头并没柳絮心中所想的那般惊奇,只不过人更多,坐得更集中,大多数都是粗麻绳子将蹲在角落的十来个人串了起来,旁边站着一灰扑扑的男人。
男人面前偶尔站着几个穿着棉衣的人,柳絮明了,这些是来为主子买奴隶的人,那站着的男人是伢人,专做贩卖奴隶这门行当。
引起柳絮注意的是围成一圈一圈的那处地儿,柳絮从人群中钻了进去,一蓬头垢面的女子正趴在另一人脚边苦苦哀求着。
“您放了我吧,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如儿,我叫司萍,我家在巴江郡,我是上京告御状的啊。”
“你说过,你要带我上京,你要帮我的!!”
“哪来的什么司萍?你分明就是如儿!卖身契都还在我身上呢,你还不乖乖跟了这家大人,进去享清福!?”
眼歪嘴斜的发腮女人一把将她推开,冷哼一声,手中雪白的卖身契被她抖了抖,高高扬在空中,面貌说不出的刻薄。
“跟我徐老娘玩这套?也不看看我在这行干多少年了?”
她狠狠瞪了地上那女子一眼,转头朝着身后的管家谄媚道:“林总管,您看看,昨天才来上京的,那张脸白嫩得跟雪似的!就二两银子!我也是亏本卖给您了!”
“二两?”被叫林总管的人眼眸眯成一条细缝,里面闪着精光,“她身边的那些人可才一两银子啊。”
“徐老娘你这卖得也太贵!”
徐老娘急了,捏起那自称司萍的女孩的脸,被掩盖在碎发下的小脸瞬间明亮起来,“您看看?这二两银子到底值不值!?”
这可是她老早就盯上的货,千哄万骗才搞到手,她徐老娘别的不说,干这行这么多年了,从来还没有干过欺客的事儿!
林总管有些犹豫,脸蛋倒是好的,只是二两银子….他可捞的油水那得少了不少,.买来也是伺候那些主子。
司萍见状,挣扎着想起身跑,手中的粗麻绳不知何时被她悄悄割断,只是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徐老娘眼疾手快给揪了回来。
她死死抓着那女孩的头发,痛得女孩面容扭曲,双腿无意识的在地上乱蹬,“跑?还想跑,忒!”
徐老娘一脚踹在司萍腰上,气急,又狠狠踹了她一脚,黏臭的口水‘啪’的一声吐在她身上。
林总管目露嫌恶,“瞧着是个不老实的,买回去还得好好管教,用这价格,不如买两个乖巧的丫头。”
徐老娘急了,她本来就是看客卖价,错过了林总管,哪儿去找贵客?
“打两顿就乖了,怪我,还没好好调教她,要是您嫌麻烦啊,可以先订下,放我这调教几天,我到时候再给您送过去。”
一听这话,林总管这才满意,最近买的丫头质量不太好,主子好似有些不高兴,买回去哄哄也好。
“那就…..”
“我买。”柳絮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脸色难看得紧,在她这身深蓝袍子映衬下竟有几分煞气。
徐老娘还有些惊愣,“这位小爷说什么?”
“二两银子,我买。”柳絮重复道,目光垂落在地上那女儿身上,她似乎已放弃挣扎,沉沉倒在地上,不知动静。
徐老娘冷哼道:“没看见林总管在选人吗?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林总管眼眸微冷,还没人敢跟他家抢人,这小子胆子不小。
他两眼阴鹫扫去,却在看清柳絮穿的衣裳后瞳孔微缩,这是……王府出来的人?
只肖一瞬,他肥硕的脸上挤出一抹笑,道:“这位小爷要,尽管要去,价格算我的!”
徐老娘还没摸清林总管的意思,柳絮低头扫见自己身上这身衣裳,瞬间明了,她掏出二两银子塞进徐老娘怀里,拿了她手中的如儿的卖身契,拉着地上的司萍就走。
司萍有些错愕,可回眸看见凶神恶煞的徐老娘,不禁快走几步,哆嗦着跟上柳絮。
她暗中瞧见了这位公子,虽然面色很冷,却生得清俊,不像什么恶人,总比被林管家买去了好。
一直到把司萍拉着走了很远很远,柳絮才松开司萍的手。
“你叫司萍?”她问道。
司萍不住点头,猛地跪在地上,眼中泪水存续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来,“我叫司萍,巴江郡人,本欲进京告御状,被那徐老娘骗进贼窝,多亏公子救我。”
柳絮把她拉了起来,“不必跪,这世道乱了,你引信还在?”
司萍应了一声,“我藏得好好的,”她虽信了徐老娘带她入京的话,可人并不蠢,引信一直贴身藏在身上,只苦苦寻不到逃的契机。
又怕这引信拿出来,徐老娘直接给她撕碎。
“你一人孤苦无依,又如何告得御状?”
柳絮在上京呆了四天,在谢宏青身边耳濡目染,知晓不少事。
“当今天子概不理事,朝政都在宁远王那把持着,听闻他残暴无情,阴险狡诈,只怕把你生丢了出去还算轻的。”
“不如早些回了老家,寻一份普通营生。”听闻巴江郡三面环山,靠一条天险守着,易守难攻,世代安宁,少有战乱,不失为一个去处。
司萍听完面色惨白,死死抓着柳絮的手,“公子当真?”
柳絮蹙眉,“我有什么可瞒着你的?”
司萍失力滑落在地,整个人像是丢了一半的魂,她此番冒死进京,只为还父亲一个公道。
谁知……
“这还有些散钱,你早些购置物件,回家去吧。”
至少还有个家。
柳絮并不常发善心,只是看着她,她突然想到了自己。
要是夏昀崧还活着,说不定还会给她指条解困的明路。
不像她,只会劝人回家。若非毫无退路的话。
那人一向聪明。
司萍神情愣愣,恍惚摇头,回不去了,她没有家,家被那群天杀的强盗给占了。
见柳絮把散碎的铜板放在她面前的地上,独自走远。
她抽噎着鼻子,急乱的把铜板给捡了起来,抬脚跟上柳絮。
“公子,我…..我没处去了,你买了我,司萍以后便跟着您。”
柳絮无奈,“不都劝你回家了么?我自个还在别人手里做事,你又如何跟着我?”
“我没有家了!”
司萍走上前,语气急速,生怕柳絮嫌弃她,“我会洗衣做饭,我还会缝补衣裳,我…..我什么都会,只求公子不嫌弃。”
柳絮止步,细细看着她,“你仔细看看,我真的是公子?”
司萍微惊,果真如柳絮说的那般仔细再三打量,薄唇不由长大,“你是….女子?”
柳絮认真看着她,“你不需要做到什么都会,不回巴江郡,在上京找份普通的生计也可,只要好好生活就好。”
司萍还想再说什么,身后程校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见柳絮被一姑娘家给缠着,还有些错愕,只道姑娘家不知晓柳絮身份,看上了她。
他戏谑道:“小子艳福不浅啊!”
身后几人跟着笑,柳絮苦笑,把事情原委如实告诉程校尉。
“我只当是何事?王府最近正要找几个丫鬟,这丫头机灵,和管家说一声,让他收了也不是不行。”
柳絮和司萍纠缠的事情就这么被解决,司萍只晓得自己还能跟着柳絮,不住冲着程校尉磕头,额间磕出红印,柳絮不忍,将其拉了起来。
“进了王府,你自当更加谨言慎行,不要辜负程校尉的好心。”
柳絮见潘先生没跟着程校尉他们回来,好奇问了一声。
程校尉哭笑不得,“我一介武夫,不懂潘先生的情趣,他只道自己还要和友人再吟上数十首诗,喝上三坛子美酒,今夜再回。”
真能喝啊,柳絮心中嘟囔着,和程校尉返回王府。
一进门,管家迎面而来,见潘先生没跟着回来,急道:“怎的没把潘先生带回来?陛下来旨,让王爷进宫赴宴呢。”
王爷还等着潘先生替他参谋两句。
程校尉也是一惊,愣愣道:“潘先生喝醉了,说是今夜再回。”
管家唉了一声,瞧见柳絮,面色终于缓了下来,“柳丫头在就好,王爷命你随他入宫。”
柳絮惊愣,她随王爷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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