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郎，已经三天了，咲子的家人还是没来。”

爱丽丝说这话的时候，森鸥外正在备菜。

闻言他侧头去看被护士牵着的小女孩，努力把声音放柔：“咲子先去楼上找哥哥们玩好吗？待会就可以下楼吃饭了。”

才四岁的咲子懵懵懂懂的，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听见这几天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医生这么说后连忙点头：“嗯！咲子，听话！”

金发护士沉默地摸摸女孩的头，对站在一旁等待的另一个孩子说：“阿植，你带咲子上楼吧。”

被唤作“阿植”的男孩走上前来牵过咲子的手，他犹豫地看了看爱丽丝和森鸥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带着咲子上楼了。

一上到二楼，阿植就被早早等着的小伙伴一左一右拦住。

站在左边的是和也，他大大咧咧惯了，抓住阿植的袖子就问：“怎么样？森医生和爱丽丝姐说什么？”

站在右边的庆太郎则比较内向，只是抿嘴看着阿植。

阿植把咲子拉到身前，扶着女孩瘦弱的肩膀，说：“森医生让我们带咲子玩。”

他停顿了一会，语气有些沉重：“……大概率是留下。”

此话一出，除咲子以外的三人都沉默了。

“要不，”和也低头看着只有小小一团的咲子，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今晚等森医生和爱丽丝姐睡着后我就悄悄离开吧，再怎么说我也比咲子大好几岁。”

还不等变了脸色的阿植说些什么，庆太郎就涨红着脸激动地说：“如果要走，那也应该是我才对！”

“和也你平时还能帮森医生接待病人，可我、我总是什么话都不敢说，我这个没用的人才是应该离开的那一个……！”

话说到最后，庆太郎伤心地抽泣起来。

看到这一幕，和也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用衣袖狠狠地擦掉眼泪，低着头说不出话。

年纪最大的阿植也悄悄红了眼眶，但他情绪还算稳定，主动安抚面前的两个弟弟：“怎么就说到这了？森医生那么厉害，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在场包括阿植在内的四个孩子，全是两个多月以来被故意遗弃在诊所的。

他们要么是生病了被带来就诊，结果病好了却没人来接，要么干脆就是在睡觉时被抱着丢在诊所门口——无一例外，全是被抛弃的孩子。

阿植等人都清楚，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和他们一样的孩子来到这里。可森医生和爱丽丝姐已经够忙了，怎么还能麻烦他们挤出时间照顾那么多孩子?

就算他们能应付得过来，这个过程中需要的钱又该从哪来?

四个孩子能养活，十个呢，二十个呢？

只要一想到这，阿植的心情就变得沉甸甸的。

他知道和也和庆太郎刚刚都是在等森医生说出拒绝收养咲子的话，可他们又都明白这家诊所的主人绝不是会说出那种话的人。

“……打起精神来，”阿植眨眼把泪水逼回去，用手拍拍两个弟弟的肩膀，故意开了个玩笑，“森医生在楼下做饭呢，你们总不会指望爱丽丝姐帮忙打下手吧？”

和也想起金发护士那堪比灾难的烹饪手艺，“噗”一下笑出声，一旁还红着眼眶的庆太郎也没忍住勾了下嘴角。

留下还没平复好情绪的庆太郎陪咲子玩，和也和阿植下楼帮忙摆放吃饭要用的碗筷，又去厨房认领了洗菜的工作。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森鸥外把围裙解掉放好，阿植和爱丽丝一个端菜一个打饭，和也则跑上楼去叫正在玩翻花绳的两人。

“——我开动啦。”

稚嫩的童声和稳重的成人声音同时响起，众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吃饭。

这栋两层楼高的房子只有一楼是诊所，二楼则用来休息。

厨房在一楼，饭厅和厨房连在一起，被森鸥外用屏风专门隔了出来。

二楼有一个洗浴室和三个房间，森鸥外睡在主卧，对门的房间住着和也跟庆太郎，最后一间则是阿植和新加入的咲子在睡。

今天饭桌上的气氛稍显沉闷，平日里很活跃的和也变得安静后顿时就没人说话了。

咲子有些笨拙地拿着勺子专心扒饭，男孩们则用碗挡着森鸥外的方向，彼此间眉来眼去。

庆太郎：和也你说句话啊！好尴尬呜呜呜呜呜。

和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阿植：你们......算了，我来说吧。

顶着两个弟弟崇拜的目光，阿植神色凝重地开口了：“森医生，爱丽丝姐，关于未来你们有什么要和我们说的吗？”

迅速把最后一块排骨夹进碗里，爱丽丝优雅地放下筷子，说：“终于问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接下来都要用眼睛说话呢。”

三个男孩顿时受惊：糟糕，被发现了!

正当他们僵在座位上时，森鸥外说：“现在的情况，留下阿植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了。”

——阿植是四个孩子里第一个来到诊所的。

和也听到这话心情顿时明媚，他兴奋地说：“我就知道森医生一定早就想到了，有什么计划快告诉我们吧！”

庆太郎和阿植也激动起来，他们看向医生的目光带着如出一辙的全然信赖。

森鸥外被这样的视线刺了一下，情不自禁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不明白心脏为什么会加速跳动。

他暂时放下身体的异样，用直白易懂的话语说到：“我在和诊所隔着一条街的地方找了个新房子，现在已经装修好了，位置靠近贫民窟边缘，有三个诊所这么大。”

“只要你们愿意，以后都可以生活在那里，负责日常照顾的人也找好了。”

爱丽丝推了下眼镜，接过话头：“未来还会有更多同伴加入，我们需要现在就建设好基础设施，以接纳所有无处可去的孩子。”

“......”

男孩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最先打破寂静的竟然是庆太郎，这个刚满十岁的男孩平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书，条件允许的话他甚至能安静地看上一整天。

此时的他低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桌面下的双手纠结地缠在一起。男孩有些急促地喘/息几下，鼓起勇气问：“森医生是打算开一家孤、孤儿院吗？”

“啊、那个，我没有说这样不好的意思，”这个敏感的孩子怕自己表达不清楚，有些慌乱地摆摆手，紧张到说话都结巴了，“我的意思是、我是说，开孤儿院需要很多钱吧？”

“放心吧，”爱丽丝趁着大家无心吃饭，又把最后一块里脊夹走了，“林太郎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听到这话庆太郎反而更加着急，而他越急就越说不出话：“可是、可是……！”

——这样的话，他们不就成了“孤儿”吗？

内向的孩子咬了下舌头，把这句话烂在肚子里。

如果不是森医生的收留，他们迟早会被遗弃在横滨的某个角落。比起变成沦落街头的流浪汉，能在森医生的看顾下生活已经是不敢想的好事了。

没错，孤儿院也没什么的，院长是森医生肯定糟不到哪去吧?

庆太郎熟练地安慰自己，他跟着妈妈生活的时候就习惯这么做。放低期许，学会知足早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孩，并没有察觉到大人们复杂的目光，他温顺地笑着，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我们什么时候搬过去？”

森鸥外静静地看着庆太郎，与之相处时总结出的分析报告在心里列了一长条：

敏感专注，在数形几何方面具备一定天赋；面对问题习惯妥协，试图通过退让规避包括暴力在内的一系列风险；性格出现明显的自闭倾向，患有一定程度的社交障碍......

毫无疑问，这是朵诞生于毒壤中的花卉，若不及时清创，等待他的只会是凋谢。

不止是庆太郎，就连年龄最小的咲子都对气氛的变化有着敏锐过头的感知。她早就放下了勺子，在座位上缩成一团，惴惴不安地偷看黑发医生。

没有一个孩子对换地方生活提出反对意见，和也和阿植也完成了自我劝服的过程，现在正讨论去到那边需要准备些什么。

——有人用粗暴的手段把他们的骨头抽走、尖角打碎，搓成任人揉捏的面团，又在改造了他们后，像对待无用的物件一般轻易丢弃了。

森鸥外进行了这两个月里第八十七次自检，检测结果还是显示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波动。可如果情绪模拟板块没有使用，“难过”和“愤怒”又是怎么诞生的呢？

面无表情的医生冷冰冰的，从外表看还是那么不近人情，只有一体同心的爱丽丝向他投去担忧的目光。

森鸥外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这是他第一次不等人说完话就开口：“不是孤儿院。”

孩子们齐刷刷看过来后，他继续说：“你们可以叫它学校，也可以称呼它为家，具体叫什么名字可以一起商量，但绝不会是孤儿院。”

“未来或许会有人想和你们中的某一位成为家人，而是否同意始终由你们自己决定。”

“在法律和道德允许的前提下，每个人都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黑发医生揉了揉咲子软软的头发，“只要我还存在这个世界上，这份权力就永远不会被剥夺。”

他看向在座的所有人，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直：“我保证。”

*

把突然莫名其妙哭个不停的孩子挨个哄睡着，森鸥外总算有空去洗漱了。

收拾好一切后，森鸥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最后是生理反应发挥了作用，逼得他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睛，一滴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滚落，没入枕头。

人类的身体如此脆弱，一定是激素的分泌影响了大脑，才产生了他这段时间怎么也检查不出来的bug。

他这么想着，把爱丽丝召唤出来。

金发的护士小姐一出现就毫不客气地坐在床边，问：“林太郎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森鸥外说：“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爱丽丝说：“......你问。”

“为什么我会想做任务以外的事？”森鸥外把黏在天花板上的视线撕下来，转而看向自己的异能力造物。

没有外人的存在，爱丽丝的五官变得苍白僵硬，充满了非人的空洞感：“你都不知道的答案，我又怎么会知道呢？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森鸥外紫红色的眼睛里装着自己的半身，他说：“可你和我不一样，你一直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人类。”

“不，不是我，”金发的非人造物弯下腰，侧脸压在男人的左胸口，隔着布料和血肉感受那颗不停跳动的心脏，“真正想变成人类的，从来都不是我。”

“......”

爱丽丝消失了，卧室重归寂静。

***

第二天天还没亮森鸥外就起床了，他给四个还沉浸在梦乡中的孩子做好早饭，留下便签后就离开了诊所。

比照着数据海中前辈们的攻略和全横滨的监控画面，森鸥外顺利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锈红色短发的少年蹲坐在一家咖喱店门口，抬头看着横滨初曚的天空，深蓝色的瞳孔中空无一物。

这处空间现在只有他们二人，森鸥外走上前问：“少年，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很突兀的开场，但被询问的少年并没有表露任何情绪，而是平淡地回复：“我在等咖喱店开门。”

“原来如此，你介意我一起等吗？”森鸥外又问。

少年仍旧看着天空，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今天不接单。”

森鸥外仗着自己是个面瘫，理直气壮地说：“什么接不接单？我只是来等咖喱店开门的。”

锈红色头发的少年听罢，用古井无波的双眸看了这个故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眼，沉默着往旁边挪了一个身位。

“谢谢，”森鸥外毫不在意地走过去坐在地上，刻板地遵循着技能书上的人类社交礼节，“初次见面，我叫森鸥外，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少年愣了一下才说：“织田作之助。”

森鸥外十分淡定，完全不觉得现在的对话有什么问题，他继续说：“很高兴认识你，织田作之助。”

“.....哦，”织田转头看着身旁的男人，语气干巴巴的，“你高兴就好。”

“好的。”森鸥外点点头，在心里给这套社交流程打了个勾，而后自认程序走完的AI就不说话了。

“？”

织田作之助难得流露出一丝困惑，深蓝的眼眸像是被人丢进了一粒石子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突如其来的开场，莫名其妙的结束。

一个怪人。

少年在心里这么评价。

——此时的织田完全想不到，自己的未来会因身旁的怪人发生怎样的变化。

*

更新啦！本文织田和原著差别有些大，大家可以猜猜看！

写着写着感觉这本书也可以叫《横滨·变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取自《底特律·变人》）

一般来说更新都在晚上，大家不用等，早上睡醒刷一刷就可以了（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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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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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