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江言,柳秀才心中不可遏止的泛起一抹隐约的恶意,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不要胡搅蛮缠,我等尘泥怎可与天子相比,但我也不能放任这误人子弟的东西继续流传。”
还嘴硬,江言也不想跟他再争执,浪费时间就等于浪费金钱,更何况是今天这样的节日。
“那你想怎么办?”
上钩了,柳秀才心道,然后摆出平日里的清高做派看向众人。
“不如这样,你我各作一首诗以这春灯节任何之物为题,大家来评判。若你输了就当众承认自己不配作诗,毁了那板子如何?”
“那若是我赢了呢?”
与他一行的同伴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发出耻笑。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你面前的这人是谁吗?你能有机会与他比试已经是抬高了身价,赢?你想啥呢?”
“莫不是吃撑了?”
江父哪里听得别人这么说他的宝贝儿子,眼中的怒火都快把人给扒皮抽筋了,他才不管什么秀才举人的,就是官爷也不能让他儿受此委屈。
想要上前却被夫郎死死拽住,小声耳语“你看言言像是没把握的样子吗?咱先看着。”
“可,可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就是学堂里垫底的!”
江小爹在他结实的肌肉上掐了一把,不疼但是他不服,他说错了吗?
“最近言言的变化如此之大你我都看得出来,灶王爷能入梦教他厨艺说不准就有其他神仙教他读书,否则那板子上的诗他怎么编出来的?”
见他夫君还是不放心,又道,“就算输了,也没什么损失反而能让我儿长长记性,莫要因为自己特殊就太过张扬,我总怕他以后会招来惹不起的人物。”
这句话倒是戳到了江父的心窝子,看了看堂中意气风发的小哥儿,他磨了磨牙终是没动。
江言不在乎这几句挑衅,“别废话,我要是赢了你就当众给礼哥儿道歉并写一副认输字落下名号,怎么样?”
被点名,礼哥儿微微一怔,不可置信的抬起脑袋,想要说不用如此却看到江言眼中的坚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被比自己还小的小哥儿护着他还是头一次,这种感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彼时大家也明白过来他口中的礼哥儿是谁了,不由窃窃私语。
见他如此信誓旦旦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柳秀才突然有些迟疑了,但是他身边的赵永寿非常爽快的应下。
仿佛生怕他反悔一样,
“写就写,就怕你没这个机会!”
柳秀才蹙眉看向赵永寿的眼神有些不悦,就听那小哥儿笑着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先来?”
已经应了下来,柳秀才只能忽略心中的那点怪异,在众多同窗的期待中走上前。
“我先来吧。”
江言没意见,柳秀才摸了摸才养出不久的短小胡茬目光看向廊下花灯里跳动的烛光。
沉思片刻后轻言道,
“灯火满虚竹,光华日正长,何须学团扇,一夜减清凉。”
“好!”赵永寿喊道。
众人也纷纷鼓掌,“妙啊!秀才公最近又精进不少啊!”
柳秀才谦虚的摇摇头,将手背在身后,“只是因这花灯有感而发,诸位过奖了。”
然后他看向江言,“可想好了?”
身边赵永寿等人的夸赞在耳边响起,让他浑身舒适,又找到了之前的感觉。
这首诗可是他专门为了今日早早就准备了的,绞尽脑汁就打算今日在众同窗面前吟出,
只是被那花船鸨母搅了气氛才没机会念出来,虽然用来跟你这小哥儿对比污了这诗的高洁,不过感觉到周围不断投来敬佩的目光,倒也不那么难受了。
江言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诗也就一般,毕竟他可是背唐诗三百首长大的,随便扯出一个就是跨级碾压。
可惜他后来学的是理科…
“你若作不出来就直说,不然丢了脸面莫要怪我等欺负小哥儿!”赵永寿歪着脑袋欠欠的说。
掐断回忆,江言撇了他一眼后幽幽的道,
“五光十色花千树,姹紫嫣红不夜天,艳艳灯笼高高挂,唯求福祉百万年。”取自飒然的《元宵夜》。
少年清脆的声音话落,整片场地无一人出声。
原因为有急事准备先行离开的司谨川眼睛都亮了,想要留下继续看转折却被两个焦急的暗卫直接拖走…
杨夭锦在心中重复默念这几句诗,只觉得心里无故升起一种激荡,神情中的震惊不加掩饰,盯着江言的侧脸目光灼热。
柳秀才死死攥紧拳头,脑子里不住转动想要出声质疑,可是无论他怎么想,这首诗他都从来没有听说过。
浑身犹如坠入冰库,表情难得露出茫然。
“不,不可能…”
在场很多看热闹的都不懂诗,但只觉得这首诗听着极为舒服,也不知道比柳秀才的那首谁赢谁胜,面面相觑。
“好诗!”一个带着激动的声音从店外响起,随后从人群中走出一人。
角落里的主仆二人听出这声音,对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看过去,果然正是刚从府衙出来的杨知州。
赵永寿见他脸生梗着脖子反驳道,“怎么就好诗了,我听着就不怎么样!俗气。”
杨知州面带笑意走到江言身边,身边的侍卫冷言道,“这是州府新上任的杨知州,不可无礼。”
赵永寿等人瞬间僵住,反应过来后心都凉了,面如死灰的就要行礼。
杨知州抬手制止,他来这也不过是听人说这里有家店铺味道不错,有些吃食就是他在上京也从未听过就打算顺路来买些回去。
一路颠簸水土不服夫人儿子都受了不少苦,弄些新鲜玩意儿许能开开胃口。
结果刚到门外就见这围满了人,还纳闷这生意这般好吗?
然后就有看热闹的人给他解释了一番,让他来了兴趣竟是跟着听了下去,没成想竟然听到了如此惊艳绝句。
以他的资历学识他可以肯定这小哥儿所念的诗句从未出现过!
但是,也不可能是一个年幼的小哥儿能作出的。
随后他看向柳秀才,“想必你就是汪侍郎口中的柳秀才吧?倒也算名副其实。”
汪侍郎就是前任锦州知州,现被圣上提拔为正四品中书侍郎,而且他原本就是上京望族背景潜力皆不可小觑。
能得他另眼相看几分说明这柳秀才也是有些过人之处的,只是现在看来,年轻人还是容易被世俗迷了眼,心胸有些狭隘了。
柳无贵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杨知州话中的含义,顿时脸色惨白动也不动的站在那,感觉自己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其他人不懂这是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新来的知州也对柳秀才刮目相以后怕是真的前途无量了...
“草民,有愧汪侍郎青睐。”柳秀才压下舌根泛起的苦涩,走到江言身前抬手行礼,“今日是我等唐突了店家,此番比试是我输了,甘拜下风!”
然后在一众人错愕的注视下来到礼哥儿面前,弯腰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失言还请这位小哥儿原谅。”
礼哥儿那里见过这阵仗,还没从知州到来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捏着衣袖紧张不已,
“我,我原谅你了,你快起来吧,以后不要再看不起小哥儿和女子。”
柳秀才苦笑,“绝对不会。”
当着所有人的面输给一个小哥儿是他才疏学浅,就算再难以接受他也不会出尔反尔做出耍赖之行,如果他真这般做了,那跟无赖混混有何区别!
思及此,他猛然醒悟,学习多年他身上倾注了爹娘和师长全部的期望,指望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能入高中,为圣上分忧,解天下百姓之苦。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仅仅因为中了秀才被旁人吹捧两句就迷失了自己?还记的他第一次入汪侍郎的眼就是因为看见田地里劳作的农民有感而发所作的那首词。
可他现在竟然用来炫耀完全毁了其中的含义,让诗成了一个空有其名的花架子,他该罚!
想明白了他豁然开朗,心中郁结之气散去。
江言只莫名觉得柳秀才的突然看着比方才顺眼许多,眼神中还真有几分正经的儒生气质。
“不知江小哥儿需要我写什么?可备有笔墨?”
他转变突然,江言差点没反应过来,见他问起才道,
“我刚才也只是在气头上,而且你并没有输,那首诗也不是我作的。你既然已经道歉了就不必了,再说我这也没准备合适的纸张,就算了。”
“什么?那诗不是你作的?可我从未…”
被这么多人盯着,江言略有些底气不足,
“不过那诗也不是我偷盗的,作诗的人并不存于这世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杨知州暗自沉思这句话。
柳秀才反应了片刻惭愧的低下头,“在下受教了,不过那字我必须写,明日我亲自送过来,就当是写给这作诗的人。”
突然这么实诚江言还真有点不习惯,刚想说话,倒是被杨知州抢先。
“就如此吧,你若不让他写,柳秀才怕是夜不能寐。”
柳秀才点头。
江言:“那,那好吧。”
闹剧结束,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但是那些人脸上的神情说明这新话头明日肯定传遍整个锦州。
几位儒生自觉丢人也都匆匆离开了,江言看着欲言又止的柳秀才好奇道,
“还有事吗?”
柳秀才抿笑,“倒有一事,可否给在下做一碗那诗中的汤圆。”
江言:……
已经坐在某主仆面前的杨知州适时接话道,
“给我也来五份带走,”然后微笑转头看着鹌鹑般的杨夭锦,
“就算在我儿的账上。”
江言:……
呵,原来是一家子的,那你有没有想到你儿子还没给钱呢?
见那小公子凤眼可怜巴巴的偷瞄自己,江言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突然他想起什么,目光扫视一圈,却没发现那人的身影,应该是早就走了。
算了,有缘再吃吧,他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毕竟,他爹的笑可真渗人!
同一时刻,在醉江楼不远处的清漪江边一个黑影飞快闪过,后面还有几个穷追不舍的暗卫。
好不容易逃脱的司谨川突然感觉侧面一阵寒风袭来,心里一沉下意识想要躲开,可是已经晚了。
腰间一痛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平静的水面溅起大片水花。
“死小子,真以为当了世子老子就管不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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