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入池塘后，简从生终于明白为什么水面无论怎么扑腾都平静无波——与其说是池塘，倒不如说是另一个幻象更为合适。

池塘水不算清澈，简从生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不到任何事物存在的痕迹，就连一同跳进水中的其他人也没了踪影。

水声渐渐在耳边消失，在这片静谧之下，简从生感觉周身像是被棉花包裹住。

只不过这棉花似有千斤重，不由分说地自四面八方碾压而来，逼得人就快要喘不过气。

想呼吸。

简从生下意识这么想。

漫无边际的池水渗入身体，有一瞬间甚至如同空气一般没有实感，简从生不受控制地大口喘着气，却开始强烈呛咳起来。

气力将尽之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时景焕那个不靠谱的货。

……

“年轻人要当心路啊。”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简从生隐约听到一阵嘈杂声，紧接着的就是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他脚步猛地一顿，抬眼看见的是一位穿戴讲究的中年人，而面前是美术馆内不同展览室间一节突出来的门槛。

原来真的回到现实世界了。

原先吵架的小情侣还在生闷气，馆长也还在不远处跟人交谈着，美术馆内的景象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时间在他死里逃生的这段时间内停滞不前，一切都像是白日做梦，如果不是掌心中多出来个灵爻币的话。

简从生身形微动，从头到脚都叫嚣着不舒服，痛感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更加强烈，整个人都像是被套麻袋揍了一顿。

他短叹一口气，出于礼貌向面前的中年人说了声“谢谢”。

正欲错身走开，这位中年人又开口把他拦下来：“简老师？方便谈谈吗？”

身上的伤口像是蚂蚁爬过般又痛又痒，简从生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没兴趣再跟人谈天说地，但对方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转眼之间，简从生看见周围的事物渐渐褪去成一片虚无，一切都变成白色，甚至需要仔细看才能分辨出虚无之外隐隐约约的墙壁。

这分明是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一处空间。

原来这人与时间缝隙有关。

简从生挑挑眉，表面云淡风轻地双手插兜，却攥紧了手中的灵爻币。

按理来说，简从生从栈界出来之后，在他面前的应该是当时只见过两次的时景焕，要是时间一点都没向前推进的话，说不定还有可能看到时景焕不爽的表情——虽然不知道着这闷葫芦到底在不爽什么。

但现在时景焕不知所踪，又有素未谋面的拦路虎在前，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人的来意。

“这是哪？”

“一个虚幻的空间罢了，”中年男人摊开手心不在焉地回答，手上还在摆弄着，随即在空中调出几个画面，像电影般自动播放起来。

简从生犹疑着把视线放在这些画面上——

这里有许多个世界，从古至今。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世界都鱼龙混杂，甚至有穿着古装的人和现代人一起穿梭在末世。

简从生想到上一个栈界中的清淑。

同一个世界，两个不同时期的人，正如面前的画面一般混乱。

“你可以把我当成时间管理局派来的委托人。最近多处时空发生紊乱，此次前来是想委托您找到时间之镜，稳定时间顺序，引导众灵归位。”

哦，兼职维修工啊，还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那种。

简从生根据以往的经验立马判断出工作本质，并且合理怀疑穿越的人实际上是时间管理局的管理失误造成的？

“……”

简从生咽下汹涌的痛意，还是忍不住吐槽：“你们不就是干这个吗？”

“我们局长丢了。”

简从生：“？？？”

“主要还是有外界力量扰乱，我们也是各司其职。”委托人似乎是读懂了他怀疑人生的表情，赶忙找补两句，“时序司，啊、就是局长，他消失后一切都乱套了，任何世界都没有他的痕迹。”

——看来局长也忍不了跑路了。

“为什么找我？”

“你应该也清楚，那些别人眼里看不见的东西。”委托人声音突然压低，“更何况你第一次进时间缝隙就能全须全尾地出来，应该不仅是因为幸运吧？”

“是你在背后搞的鬼？”简从生正色道，“你想多了，我可没那么厉害。”

委托人不置可否，只是拂袖间，简从生手中又多了一面雕刻精美的镜子。

“不用妄自菲薄，命运选中了你，所以赋予你异于常人的能力。你的家族生来注定与此有关，而你，就是解开秘密的唯一方式。至于接受委托与否，自然由你决定。”

“年轻人，好好考虑一下吧。”

说话间委托人渐渐与白色虚无融为一体，话音刚落便消失不见了。

这强盗式的委托撞得人措手不及，简从生细细回味着身上疼痛，牙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时间缝隙那个破世界守时人还没当个明白，现在又来个时间之镜来“添乱”，怎么不把人掰成八瓣用？

简从生左手灵爻币，右手一面镜，站在原地理了理头绪。

再抬起头时，周围的虚无已经化为乌有，美术馆馆长正巧转头看见简从生，热情招呼他：“简老师稀客啊，看来我这次插画展览办得值了。”

又来了，这馆长净说些没用的客套话。

某位才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人在心中叹气，表面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提起25度标准商业微笑：“这话说得，馆长您可别寒碜我了。”

简从生与这个世界打交道二十多年，早已练就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他对馆长的应酬感言左耳进右耳出，也无心再看画展，于是将客套话尽数还回去，摆手笑笑便走了。

走出美术馆，简从生长长舒一口气。

街上车水马龙，扫雪车稀稀拉拉地清扫着昨夜下的雪，他莫名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

出栈之后，简从生窝在家里蒙头睡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黄昏才爬起来找食物。

冰箱里只有些面包，他随便塞巴两口算是应付过晚饭，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简从生袖子拢到肘间，搭在沙发沿上的手臂全是伤口，好在大多数都是些皮外伤，疼痛过后就变成时不时发痒，倒是蛇群缠绕过的地方还在不依不饶，无时无刻不提醒他在栈内的种种经历。

电视上正在播放娱乐新闻，简从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蜷缩起身子望着天花板。

最后出栈的时候，时景焕大概是察觉到意识消逝，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把人踹进水池里，所以最后简从生也不确定岸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岑立。

岸上那人穿着和岑立一模一样的衣服，却完全没有被做成折肢人的痕迹，如果没猜错的话，当时诸纯的灵魂已经入了轮回，栈内所有的npc角色应该都会像小清淑那样渐渐透明……

越是细想就越是一头雾水，简从生索性不再琢磨，将视线落在茶几处。

委托人所说的确引起了简从生的兴趣。

自从昨天回家之后，简从生只是看了两眼委托人给的镜子，后来随手放在茶几上，囫囵洗个澡就去见周公了。

现在看来，这玩意的来历虽说很有神秘色彩，但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显现出任何特别之处，如果不是边边角角有磨损的痕迹，说是现代复古工艺品也没差。

简从生微微侧过身子，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东西。

镜子制作精美，简从生对此并不陌生，如果没记错的话，爷爷的木箱里也有类似的东西。

这面镜子的边框似乎年代久远，红木的刻纹早已变色，镜面微微泛黄，尽管经过岁月的打磨，但仍能看出锻造时花费不少流程。

若是贴近仔细看，不难发现镜子内部刻着几个小字——

鹤安亭。

简从生摩挲着手中的“老古董”，最终还是拿起手机，在搜索栏内输入这三个字。

搜索结果很简单，鹤安亭是一座紧挨着居民楼的六角亭，飞檐如翼，榫卯木构，图片上阳光穿过干枯的树枝照向亭柱，单看外观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供路人歇脚乘凉的地方。

简从生来回放大图片，目光被上面的楹联吸引——那是他自幼便熟悉的字迹，出自曾祖父之手。

鹤鸣归来隐幽径，明月镜心水无波。

匾额：深藏若虚。

这句话也并非第一次见到，但模糊的记忆中，笔记本上的横批似乎不是“深藏若虚”，而是“静水流深”。

亭子里面的信息不多，只有楹联算是有些指向性，简从生再怎么搜寻也没找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变黑，简从生才从沙发上坐起身，随便套个厚外套就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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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现实世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