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者撕裂空间的冰冷气息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粘稠恶意的余韵。
苏禾背靠着天台冰冷粗糙的水泥护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那道蔓延至锁骨的灰痕,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
灰色的视野里,下方广场的混乱像一幅劣质的、无声的默片,人影仓惶奔逃,却无法驱散那无形的恐惧。
她右耳捕捉到的尖叫和嘈杂,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沉闷而遥远。左耳,依旧是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而,刚刚那刺破死寂的、父亲苏承岳的来电铃声,如同淬毒的冰锥,余威仍在她的神经末梢震颤。
更让她心头发寒的,是那铃声深处被“共感”能力捕捉到的一丝冰冷粘稠——与噬忆者如出一辙的情绪波动。
它像一条细小的毒蛇,缠绕在父亲的声音上,冰冷地提醒着她,家庭的深渊与噬忆者的黑暗,似乎存在着某种令人绝望的联系。
“呼…呼…”苏禾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她必须离开这里。
噬忆者被下方的愤怒碎片暂时引开,但随时可能折返,或者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心口的灰痕持续散发着寒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冰冷的刀刃上摩擦。
零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情感浓度提升…加速毁灭的催化剂……】
徐朗那份释然的暖流余烬,在这冰冷的现实和自身不断加剧的衰败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反而衬得绝望更深。
她扶着护栏,拖着麻木沉重的右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天台的出口楼梯。每一步都如同跋涉在泥泞的深渊。
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几乎要将她压垮,灰色的世界在她眼前晃动、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更久。当她终于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回到宿舍楼内部相对“安全”的昏暗走廊时,一阵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
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墙壁瓷砖上。
“唔…”一声闷哼从喉咙里挤出,冰冷的触感稍微刺激了一下她混沌的意识。
她勉强撑住身体,抬起头。
灰色的视野里,走廊尽头似乎有人影晃动,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以为是噬忆者或者…别的什么。但那脚步声很寻常,带着一种迟疑和…关切?
“苏禾?”
一个温和、带着明显担忧的女声响起。
声音穿透苏禾右耳的沉闷阻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抵达她混乱的意识核心。
是温老师。
苏禾僵硬地转过头。
在失去色彩的世界里,温映真的身影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她似乎刚从楼下上来,手里拿着教案,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和忧虑。
她的目光快速地在苏禾身上扫过: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额头上刚刚磕碰出的、在灰色视野里显得格外刺目的暗红淤痕,被冷汗浸湿黏在额角的凌乱发丝,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那身沾染了灰尘和可疑暗色污渍(是血迹)的衣服。
“天哪!你这是怎么了?”温岚快步走上前,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苏禾的肩膀,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时又顿住了,似乎怕弄疼她。
“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吗?还是…摔着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连续几周苏禾的缺课、作业质量的明显下滑、以及此刻她这副仿佛刚从灾难现场爬出来的模样,都让温岚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联系苏禾,但电话总是无人接听,发信息也石沉大海。
今天她是特意在课后绕到宿舍楼这边,想“碰碰运气”。
苏禾的身体在温岚靠近的瞬间本能地绷得更紧了,像一只受惊的刺猬。
温老师身上的气息——一种淡淡的、属于粉笔灰和旧书页的、极其温和的味道——在苏禾彻底丧失嗅觉的世界里,本应是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温岚开口,那带着担忧的声波触及她的瞬间,苏禾那刚刚觉醒的、对强烈情绪的“共感”能力,竟被动地捕捉到了一股极其清晰的“情绪流”!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担忧。如同冬日里一杯捧在手心的温水,不烫,却带着持续不断的暖意。
它不同于徐朗那迟来的、爆炸性的释然,也不同于噬忆者冰冷粘稠的恶意,更不同于父亲来电铃声深处那诡异的同源波动。这是一种涓涓细流般的、源自责任与善意的关切,温厚而坚定。
这突如其来的、温和的“共感”让苏禾猝不及防。
它像一道微光,短暂地刺破了包裹着她的、冰冷的绝望和自我毁灭的迷雾。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解释?如何解释?噬忆者?残骸?心口的灰痕?父亲的诡异来电?任何一句真话,在温映真这位普通大学辅导员的认知里,都无异于天方夜谭,甚至会被视为精神异常。
“我…没事。”最终,苏禾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沙哑到几乎失真的字,同时微微侧身,避开了温岚关切的目光和那让她心绪不宁的“暖流”。
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关怀,回到档案馆那个能让她暂时喘息、相对隔绝的角落。
“没事?”温岚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苏禾,你看看你自己!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跟我去趟医务室,或者,至少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喝点热水!”她不由分说,这次坚定地伸出手,轻轻但有力地扶住了苏禾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臂肘部。
那温暖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苏禾的身体猛地一僵,几乎要条件反射地挣脱。
但心口灰痕传来的剧痛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她连这点力气都凝聚不起来。
她只能像一具提线木偶,被温岚半搀扶着,在空荡的走廊里留下沉重而虚浮的脚步声,走向教工楼的方向。
每一步,温老师身上那涓涓细流般的担忧暖意,都通过“共感”清晰地流入她冰冷的意识,带来一种奇异而陌生的刺痛——那是一种被正常世界的光芒照射到腐烂伤口上的刺痛感。
——
教工休息室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廉价茶叶混合的味道。
在苏禾灰色的视野里,一切都蒙着一层压抑的暗调。
温岚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一张靠背椅上,转身倒了一杯热水塞进她冰凉麻木的右手里。
“拿着,暖一暖。”温岚的声音放得很柔,但眼神里的担忧并未减少半分。
她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苏禾对面,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苍白的脸、额头的淤痕和始终紧抿的嘴唇上流连。
沉默在小小的休息室里蔓延。只有窗外模糊的、灰色的风声。
苏禾低着头,双手紧紧捧着那杯热水,杯壁传来的温度几乎无法穿透她麻木的皮肤和内心的冰冷。
她能清晰地“共感”到温岚此刻复杂的心绪:担忧是主调,如同沉稳的底色;其中夹杂着困惑,像水面上漂浮的落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和…决心。
温老师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开口,如何撬开她紧闭的心门。
“苏禾,”终于,温岚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我不知道你最近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不说,老师不会逼你。但是,看着你这样…老师真的很担心。”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禾那双空洞、仿佛失去所有神采的灰色眼眸上,“学业可以放一放,身体和心理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信任老师,哪怕一点点,随时可以来找我聊聊。如果不愿意说,也没关系。至少…让老师知道你是安全的,好吗?”
她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刨根问底的压力,只有最朴素的关心和最底线的请求——安全。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苏禾内心那片名为“残骸化”的冰冷死水,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安全?对她而言,这早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苏禾捧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在灰色世界里是更深的阴影)。
她依旧沉默,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给出的回应,一种无言的抗拒,也是一种…变相的妥协。
温岚看着她细微的动作,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无奈,也有一丝微弱的宽慰。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好。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她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拉开一个抽屉,似乎在翻找什么。
就在温岚起身离开的瞬间,苏禾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丝。她疲惫地闭上灰色的眼睛,试图屏蔽温老师身上那持续不断的担忧暖流带来的刺痛感。
然而,就在她闭眼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存在感”,如同黑暗中一点几乎熄灭的萤火,突兀地闯入了她感知的废墟。
这感觉…是碎片的气息!
苏禾猛地睁开眼,灰色的视野瞬间聚焦。
气息的源头,竟然来自温岚刚刚拉开的那张办公桌。
准确地说,是来自办公桌靠内侧、紧贴着墙壁的一个角落缝隙。
那碎片的气息微弱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它不像徐朗的碎片那样承载着沉重的遗憾,也不像下方广场那个碎片散发着狂怒的恨意。
它传递出的情绪波动极其淡薄,却异常纯粹而持久——依旧是那种涓涓细流般的、持续的担忧。
与温岚此刻散发出的情绪同源,却似乎…沉淀得更久,更隐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不敢宣之于口的克制。
这怎么可能?温老师…不是修补者!她的身上没有碎片的气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为什么她的办公桌里,会藏着一块与她自身情绪如此契合的、微小的记忆碎片?
一个荒谬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温暖的念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苏禾冰冷的心湖中缓缓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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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馆的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灰蒙蒙的光柱中无声地飞舞。
苏禾独自坐在冰冷的金属折叠椅上,背对着那扇巨大的、封印着零的黑色晶体碎片的铁门。
心口的灰痕持续散发着寒意,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微弱的刺痛。
身体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衣,将她牢牢禁锢在椅子上。
温岚最终还是没能“看住”她。
在确认苏禾喝了热水、脸色似乎缓和(仅仅是似乎)一点点后,温岚被一个紧急电话叫走处理学生事务。
临走前,她反复叮嘱苏禾好好休息,甚至把自己办公室的钥匙留给了她,让她随时可以去那里休息(“那里安静,比宿舍好”)。
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暖意的担忧,通过“共感”清晰地烙印在苏禾的意识里,让她在逃离后,心头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现在,坐在档案馆的死寂里,那份异样感化作了对办公桌角落里那块微小碎片的强烈好奇。
它像一块磁石,吸引着苏禾疲惫而混乱的意识。
她需要知道那是什么。不是为了修补,不是为了力量,仅仅是因为…那碎片的气息,是温老师担忧的凝结。
在这个充满冰冷谜团和噬忆者恶意的世界里,那份普通人的、纯粹的担忧,竟成了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真实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尘埃的味道涌入肺部(嗅觉已死,这是记忆中的味道)。
她闭上灰色的眼睛,将全部精神凝聚,小心翼翼地调动起那刚刚觉醒、还极不稳定的“共感”能力。
目标:温岚办公桌角落缝隙里的微弱碎片。
意识如同无形的触须,艰难地穿透空间的阻隔,循着那微弱而熟悉的担忧暖流,缓缓探向教工楼的方向。
这个过程异常消耗精力,心口的灰痕仿佛感应到她的精神波动,寒意加剧,如同冰针攒刺。
终于,她的意识“触角”触碰到了那个微小的碎片!
碎片本身几乎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缕被无意间遗落、又被某种执念悄悄固化的情绪尘埃。
嗡…
极其微弱的共鸣传来。
没有强烈的记忆画面冲击,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的片段和情绪,如同褪色的老照片,缓缓流入苏禾的意识:
画面一:深夜的监控室。
温岚独自一人坐在屏幕前,眼睛下方带着明显的青灰色(疲惫)。
屏幕上分割着校园各个角落的夜间监控画面。
她的手指在操控台上无意识地滑动、放大、回放…最终,画面定格在一条通往旧档案馆的僻静小路上。
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外套的身影(苏禾)正快步消失在监控边缘。
温岚盯着那个消失的点,眉头紧锁,眼神里的忧虑浓得化不开。
她拿起手机,似乎想拨号,手指悬停在苏禾的名字上方,最终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放下了手机。
碎片传递的情绪:【这么晚了…又去那里?安全吗?】
画面二:温岚的办公桌。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搜索页面,关键词刺眼:【长期失眠对身体的影响】、【学生心理压力过大征兆】、【如何与封闭自我的学生沟通】。
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做了许多笔记的《青少年心理危机干预指南》。
桌角,放着一盒未拆封的、包装上写着“安神助眠”字样的中成药。
她的手指划过书页上的某段文字,眼神凝重而迷茫。
碎片情绪:【到底是什么在困扰她?我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到她?】
画面三:校医院走廊。
温岚手里拿着几张化验单(苏禾之前某次被硬拉去体检的),正和一位穿着白大褂、表情有些无奈的中年医生低声交谈。医生摇着头,指了指化验单上某个区域(在碎片画面里模糊不清),似乎在说一切指标正常。
温岚的表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忧虑,她急切地说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碎片情绪:【明明这么虚弱…为什么查不出原因?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画面四:一个寻常的午后。
温岚正在整理教案,动作忽然停顿。
她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墙壁,望向苏禾宿舍的方向。
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执拗的坚定。
她拿起笔,在一张便签纸上用力写下一行字:【守护,是底线。不放弃。】
那张便签纸被她小心地折好,塞进了办公桌最内侧的角落缝隙——正是那块微小碎片最终停留的位置。
碎片情绪:【无论如何,她是我的学生。我要看着她,直到她走出来,或者…直到我找到答案。】
碎片的信息流到此戛然而止。
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没有无法弥补的遗憾。
只有日复一日的、琐碎的、小心翼翼的观察、查询、无果的奔波和最终沉淀为无声守护的决心。
这些片段如同细雪,一片片落在苏禾冰冷死寂的意识废墟上。
没有徐朗那迟来的释然带来的灵魂冲击,也没有噬忆者恶意带来的毁灭威胁。只有一种…细密、绵长、无声浸润的暖意。
它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缓慢地、坚定地融化着苏禾内心那层厚厚的、名为“注定毁灭”的坚冰。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碰巧”遇见,那些被悄悄搁置在桌角的温水,那些欲言又止的关切目光…背后是这样笨拙却执着的守望。
温岚,一个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人,在用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试图拉住一个正在滑向深渊的学生。
“……”苏禾依旧闭着眼睛,灰色的视野一片黑暗。但一滴温热的液体,却毫无预兆地、缓慢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在她苍白冰冷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湿痕。
就在这时——
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寒意,如同毒蛇吐信,悄然在档案馆的角落里弥漫开来。
是噬忆者的气息!
它们如同跗骨之蛆,被苏禾精神力的波动和她此刻强烈的情绪变化再次吸引而来。
苏禾猛地睁开眼,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在档案馆堆放旧档案的阴影角落里,一小片空间正发生着极其细微的扭曲。
没有出现巨大的裂痕,只有一片稀薄的、如同寒冬白雾般的物质正在缓缓凝聚。
雾气中,几颗米粒大小、惨白冰冷的眼珠虚影若隐若现,带着贪婪和解析的意味,死死地“盯”着苏禾,以及…她意识深处刚刚被那微小碎片勾起的、强烈的情感波动——那份被守护的温暖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的悲伤!
这团“白雾”极其弱小,远不如天台上的裂痕狰狞,更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斥候。但它出现的时机和地点,却让苏禾感到一种刺骨的冰冷。
连这最后一点微弱的温暖,它们也不肯放过吗?
就在苏禾下意识地绷紧神经,准备调动所剩无几的力量进行防御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团稀薄的白雾刚刚凝聚成形,试图向苏禾的方向弥漫过来。然而,当它触碰到苏禾周身弥漫的、那源自温老师碎片和她自身此刻情感的、无形却异常清晰的“暖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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