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沉重的代价(上)

“……禾禾?”苏承岳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颤抖。

他甚至无法支撑自己站起来,只能狼狈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死死盯着女儿那只手,仿佛那是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唯一桥梁。

就在他们屏住呼吸,几乎以为刚才那一下只是绝望中的幻觉时——

苏禾的胸腔深处,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吸气声。

那声音轻得几乎被废墟尘埃落地的声响淹没,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林文和苏承岳的心上。

林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女儿重新揉回自己的骨血里。

她的嘴唇哆嗦着,试图呼唤女儿的名字,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哽咽。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撕裂。

苏承岳则像濒死的鱼获得了氧气,猛地倒抽了一大口冷气。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过去,动作笨拙而仓皇,膝盖和手掌被尖锐的碎石硌破也浑然不觉,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希冀之光。

“文文……文文!她……她是不是……”苏承岳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终于踉跄着扑到了母女俩身边。

就在这时,苏禾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映入她模糊视线的,是母亲林文那张被泪水、血污和灰尘彻底模糊、因极致的悲痛与突如其来的狂喜而扭曲变形、却又焕发出惊人光彩的脸庞。

“……妈?”苏禾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沙哑干涩得不像她自己的。

仅仅一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

“禾禾!我的禾禾!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林文的泪水再次汹涌决堤,但这一次是滚烫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女儿冰冷的颈窝,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苏禾的皮肤,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一遍遍地、语无伦次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牢牢刻进灵魂深处。

苏承岳跪在一旁,巨大的手掌颤抖着,想要抚摸女儿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缩回,仿佛怕自己的触碰会打碎这脆弱得如同肥皂泡般的奇迹。

他只是死死地看着,看着女儿缓缓睁开的眼睛,看着妻子失而复得的痛哭,此刻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深刻的纹路滚落下来,砸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

“好……好……醒了就好……就好……”他只能重复着这最简单的词语,声音哽咽破碎。

短暂的狂喜如同潮水,汹涌而来,又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更为深沉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与难以置信的恍惚。

苏禾任由母亲滚烫的泪水浸润着自己的脖颈,那温热的液体像一道微弱的暖流,试图驱散她骨髓深处透出的寒意。

她试着转动眼珠,视线掠过母亲颤抖的肩膀,落在跪在一旁、形容狼狈、泪流满面的父亲苏承岳脸上。

那张总是带着沉默和一丝疏离感的脸,此刻被泪水冲刷出道道泥痕,写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狂喜。

苏禾的心底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酸楚涟漪,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父母脸上那巨大到近乎扭曲的情感释放。

这陌生的、汹涌的情感洪流,让她有些茫然。

她试着想对父亲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证明自己真的还在。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冷钢针,狠狠贯穿了她的心脏!

“呃——!”

那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被强行扼断的嘶鸣。

苏禾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又骤然松开的弓,随即重重摔回林文的臂弯。

她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狰狞扭曲的金星在视野里疯狂炸开,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涌的、雷鸣般的轰响。

“禾禾?!”林文的狂喜瞬间冻结,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她惊恐地看着女儿瞬间惨白如金纸的脸,看着那因为剧痛而骤然扭曲的五官,看着那双刚刚睁开、此刻却痛苦地死死紧闭起来的眼睛。

“禾禾你怎么了?别吓妈妈!别吓妈妈啊!”她徒劳地想要抱紧女儿,却感觉怀中的身体冰冷得可怕,并且正在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

苏承岳脸上的狂喜也瞬间褪尽,化为骇人的惨白。

他几乎是扑上去,一把抓住了苏禾那只冰冷的手腕,动作急切而慌乱:“禾禾!哪里痛?告诉爸爸!哪里痛?!”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试图从女儿腕间探寻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

就在这时,苏承岳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住了苏禾那只被他紧握着的手——那只手的掌心!

一道狰狞的、仿佛由内而外被撕裂开的血痕,清晰地烙印在苏禾的掌心中央。那痕迹比之前更深、更宽,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如同干涸的熔岩沟壑。

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这道可怕的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同活物般,沿着苏禾纤细的手腕内侧,向上蜿蜒、蔓延。

它像一条贪婪汲取生命的毒蛇,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青色,仿佛生命力正被这条血痕疯狂地吞噬、抽离。

“这……这是……”苏承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汐,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苏禾的意识堤岸。

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像有一把裹着冰棱的重锤狠狠砸下,碾碎血肉,冻结骨髓。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奢侈,吸入的空气仿佛带着细碎的冰碴,刮擦着灼痛的喉咙和肺叶。

她蜷缩在母亲怀里,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抖,每一次微小的震动都牵扯着心脏处那致命的痛源,引发更剧烈的反馈。

“呃……嗬……”破碎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地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溢出。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额发和后背单薄的衣物,让她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视野是模糊摇晃的,只能看到母亲林文那张被巨大恐惧和泪水覆盖的脸,还有父亲苏承岳死死盯着她手腕、惨白如死人的神情。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盘踞在心脏深处的、冰冷的“空洞”,以及掌心那道如同活物烙印般不断蔓延的灼痛血痕。

它们像两条贪婪的毒蛇,疯狂地汲取着她身体里残存的热量和生机。

这就是代价。

将破碎的心钥核心强行纳入自身,成为维系世界法则的脆弱节点,所必须支付的、沉重的、刻入灵魂的代价。

“……没……没事……”苏禾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嘴唇蠕动着,却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她看到了母亲眼中几乎要碎裂的恐惧,也看到了父亲那只紧握着她手腕、骨节发白、剧烈颤抖的手。

她想告诉他们,她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可每一次试图开口,都引来心脏处更猛烈的冰锥穿刺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别说话!禾禾,别说话!”林文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手忙脚乱地试图擦拭女儿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却又怕自己的触碰带来更多痛苦,手悬在半空,无助地颤抖着。

“省点力气……省点力气……妈妈在这里,爸爸也在这里……不怕……不怕……”她的话语混乱而苍白,只能徒劳地将女儿抱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颤抖的身体。

苏承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被这残酷现实逼出来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将苏禾那只刻有恐怖血痕的手,轻轻放回她身侧。

然后,他双手猛地撑住地面,强忍着膝盖和手掌被碎石割裂的疼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女儿痛苦的脸上,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审视,快速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作为知晓并接触过的档案馆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建筑本身在规则层面上的特殊意义。(此时还是在家,只不过档案馆的修复能力覆盖了这里,改变了外在形象,此时家即是档案馆)

它受损严重,但并未彻底崩塌。

空气中残留着那种被净化后的、温和而坚韧的档案馆本源力量的气息,微弱却真实。

它如同无形的力场,支撑着这片空间的稳定,隔绝了外界废墟的混乱法则。

“这里……暂时安全!”苏承岳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那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指着周围那些虽然布满裂痕、却依然顽强矗立、散发着微弱莹白光晕的墙壁和穹顶结构。

“档案馆的核心……在自我修复!法则在这里……相对稳定!比外面……安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沉重的喘息。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断裂的巨大石柱,崩塌的书架残骸,最终落在大厅中央一处相对平整、被散落的柔和光芒笼罩的地面上。

“文文!我们……把禾禾挪到那边去!”他一边说,一边已经艰难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儿剧痛蜷缩的身体,试图和林晚晴一起,将苏禾转移到那片看起来更“安全”的区域。

林文此刻完全失去了主见,她所有的意志都紧紧系在女儿身上。

听到丈夫的话,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用力点头,配合着苏承岳,两人用尽全部的谨慎和力气,一点点地将苏禾从冰冷的地面托起,挪向那片光晕笼罩之地。

苏禾的身体在移动中不可避免地受到牵动,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换来她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和更剧烈的颤抖,冷汗如同溪流般从她额角滑落。

终于,苏禾被极其小心地安置在了那片相对平整、散发着微弱温润白光的地面上。

奇异的是,当她的身体接触到这片区域时,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心脏处撕裂般的剧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丝丝?

并非消失,而是那疯狂啃噬的毒蛇,被某种温和的力量暂时安抚、压制,让那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稍稍退潮,变成一种可以勉强忍受的、沉重的钝痛和冰冷。

“呼……”苏禾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线,身体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痉挛得如同风中落叶。

她疲惫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依旧模糊,但至少能看清父母两张近在咫尺、写满了焦虑和关切的脸庞了。

“……好……点了……”她用尽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声音依旧微弱沙哑,但比起刚才那濒死般的嘶鸣,已经清晰了许多。

她甚至尝试着,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那只没有刻印血痕的左手,极其艰难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母亲布满泪痕、冰冷颤抖的手背。

这个微小的动作,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瞬间在林文和苏承岳濒临崩溃的心湖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禾禾!”林文再也忍不住,反手紧紧握住了女儿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过去。

滚烫的泪水再次决堤,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着心疼、后怕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你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她泣不成声,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

苏承岳紧绷如岩石的身体,在听到女儿那句“好点了”和看到那个触碰母亲手背的微小动作后,终于难以抑制地松懈了一丝。

他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下来,仿佛支撑着他的那股气骤然泄掉。

他蹲下身,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丈夫和父亲,而是像一个疲惫不堪的旅人,单膝跪在女儿身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苏禾苍白虚弱、却终于有了一丝生气的脸。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拂开了黏在苏禾汗湿额角的一缕乱发。

那粗糙的指尖触碰到女儿冰冷皮肤的瞬间,苏承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电流击中。

“……活着……就好。”他最终只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砂轮磨过喉咙。

但这简单的四个字里,却承载了太多太多——失而复得的狂喜,目睹女儿承受痛苦的巨大煎熬,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迟来的悔恨。

他深深地低下头,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

苏禾静静地躺着,感受着掌心来自母亲的紧握,和额角父亲那带着颤抖的、小心翼翼的触碰。

心脏处的剧痛和冰冷依旧盘踞着,提醒着她残酷的代价。

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平静感,却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她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灵魂深处。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越过父母关切而憔悴的脸庞,投向这片庇护着他们的废墟空间。

这里,曾是宏伟而冰冷的档案馆心脏。如今,它依旧是一片狼藉。

巨大的石柱断裂倾颓,如同巨龙的残骸。

曾经高耸入云、承载着无尽知识洪流的书架群落,此刻只剩下参差的断壁,如同被风暴蹂躏后的森林。

地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缝隙里还残留着战斗留下的能量灼痕和细碎的晶尘。

然而,在这片触目惊心的破败之中,一种崭新的、蓬勃的生机,正悄然萌发、流淌。

构成墙壁和穹顶的、原本是冰冷坚硬规则晶体的材质,此刻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感,内部流淌着柔和如月华、又如晨曦微光的纯净能量流。

这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溪水,在残存的建筑结构内部缓缓脉动、循环。

它们流过断裂的柱体,抚过书架的残骸,所过之处,那些狰狞的裂痕边缘,竟生长出细密如神经脉络般的、散发着微光的淡金色纹路。

这些新生的纹路并非在强行“修补”旧伤,更像是在断口处,孕育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富有韧性和生命力的“连接”方式。

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在流动的光晕中安静地悬浮、旋转,折射出细碎如钻石星尘般的微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弥漫在空间里,不再是过去那种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冰冷法则威压,而是一种温和的、如同大地般包容而坚韧的稳定力量。

置身其中,仿佛能听到世界法则如同受伤后正在缓慢愈合的巨人,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苏禾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那些流淌着新生光芒的断壁残垣。

在某个瞬间,她的视线似乎捕捉到了一道极其模糊的虚影。

它出现在一根断裂石柱旁,流淌的光晕之中,像是由光尘偶然汇聚成的轮廓。

那轮廓依稀像是一个穿着长裙的少女身影,安静地伫立在那里。

是……零?

苏禾的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模糊的触动。

但那虚影太过缥缈,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便融入了周围流淌的光辉中,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光影变幻间一个无意义的错觉。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再看过去时,那里只剩下缓缓流淌的、温润的规则之光。

也许,只是自己过度疲惫产生的幻影?或者是新生的档案馆能量在无意中留下的、关于旧日守护者的短暂印记?

她无法确定。心脏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冰冷的抽痛,让她微微蹙眉,收回了目光。

就在这时,林文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禾禾,我们去医院!”

她握着女儿的手紧了紧,仿佛在汲取力量,也仿佛在传递决心。

“马上去医院!妈妈带你去找最好的医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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