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沉秋此来,所为何事?”青夫人轻轻吹去指尖沾染的灰尘,冷淡地道。
丈夫下葬,儿子也地位稳固之后,她时常独自一人于南国王室的藏书阁中翻看那些或是竹木、或是丝帛所载的珍贵典籍,聊以排遣漫长无趣的时光,却未料到今日竟会有不速之客来访。
“还请夫人助在下一臂之力。”解沉秋向来衣冠规整,今日却仿佛有几分仓促,以至于鬓边落下一绺碎发,袖口也存了些皱褶。
他深深行了一礼才继续开口道:“在下已不适合再留在王上身边,为了王上着想,万望夫人赐予在下一处藏身之所,并能够阻拦王上前来。”
青夫人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手上的书册移开,不无讥讽地瞥他一眼:“你也知晓,他才是这南国的王上,是这片土地至高无上的主人,却希望我为你而阻止他?”
“因为阿九不仅仅是南国的君王,更是您最为珍爱的幼子。”解沉秋换了称呼,他压低声音,难掩语气中的沉郁,“若是于阿九有益,哪怕难免触怒南国之主,想必您仍旧义无反顾。”
垂落的头颅从领口处拉出颈项,而未曾被长发遮掩的颈侧肌肤上深色咬痕清晰可见。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的一刻,青夫人几乎勃然大怒,但怒火很快被她按捺下去。作为南国曾经实际的权利核心之一,大多时候理智都先于情感的她,心中立刻闪过自己此前的忧虑。
——解沉秋若是回返故国继任西王之位,那么钟情于他的、她的阿九又该怎么办?
正值此次是解沉秋主动提出保持距离,那么不论什么原因,他们二人之间多半都已心生隔阂。既然如此,她只需在其中顺水推舟一番,或许便能彻底分开他们。而只要阿九死心,她寻个机会,在西国人到来之前处理掉解沉秋也未尝不可。
到那时,死无对证,又是在南国的地盘上,陆驰那老匹夫还能如何?
只是不知阿九何时才能放下解沉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于青夫人而言,她如若想要再对解沉秋下手,就必须竭力抓住须艽放弃这段感情、和西国使臣来访之间的空隙。这是处置解沉秋最好的时机,既不会致母子离心,亦不会给西国留下把柄。至于解沉秋本人,他对她想必是没有多少防备的。
毕竟她曾经确实将他视作自己的半子看待。
但事到如今,没有什么能比她的阿九更重要,包括她自己。想到这里,青夫人唤来候在门边的侍女,命她将解沉秋带去自己的宫室。
她目前居住于藏书阁附近的小院中,和宫城正中的王殿有段距离,能得些安宁,却又不会离得太远以至于紧要时刻鞭长莫及,就如同她与南国权力核心的关系一般。
并不需要担心安置解沉秋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或者说即使真的出现了,那也不是件坏事——不说国中,至少在朝中,早已在暗地里流传着有关国主与西国流亡而来的前世子之间的暧昧关系。
以往无论是青夫人还是须艽都选择顺其自然,现在既是要结束这一切,原本为公开所做的准备自不必再留。
然而待解沉秋离去,青夫人始终再难静下心来。她将手中方才展开的简册重新卷起,略微用力地丢回案上,决心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南国的朝会虽则日日举行,但事实上君王往往只是在清晨与百官见礼,之后百官便会退居正殿之外的各司处理具体事务,只需在完成后提交文书报告即可。而有事上奏者才会单独前往书房,各自呈报需要国主最终定夺的大事。
至于乾溪城之外,则是每年一次,各郡的郡守必须由本人携带文书前来国都述职。当然,如襄阳城这般完全基于战争需要而存在的边疆重镇,通常是指派心腹前往,关于述职的要求便不如各郡那般严苛。
这是几乎完全仰仗于国君个人能力的国家运行方式,好在南国的疆域尚且称不上广博无际,而近来的几代南王皆非昏庸之辈,才有近年来野心渐次蔓延的南国上下。
因此即使身体不大爽利,起身后未曾见到解沉秋影踪更是教须艽不悦,他还是在沐浴更衣后勤勉地走进了正殿。不过见礼之后,他难得拒绝了臣子面见,而是窝在已经被整理一新的书房翻阅新送来的各类文书。
不得不承认,身体上的关系还是给了须艽不少安全感,况且昨夜,分明想要划清界限的解沉秋最终还是向他妥协了,二人反而更进一步。
须艽所求的正是这种稳定而绝非只图肉/欲,以至于现下尽管正处于一切发生的地点,他心中也并未额外生出什么绮念,只觉安心,反倒加快了批阅文书的速度。
这样堪称平和的心境一直持续到须艽从成堆的简牍中翻出一卷帛书——由于成本的差异,公务中很少有人会使用丝帛作为书写的载体,所以帛书意味着其中内容定然举足轻重。
他下意识伸手触碰,却随即想起指尖生有抚琴留下的薄茧,掌心则遗存着习武的痕迹,于是反过手,用手背拂过这片织物……那是与南国织就的丝绸有所不同的质地。
微妙的心悸就在此时悄然滋生。
青夫人恰在此时敲响了书房的门,外侧的橘低声告知来人身份,打断了须艽即将展开卷轴的动作。他顺势放下手中令他莫名感到不安的文书,亲自上前打开房门,迎他的母亲入内。
“姆妈?”关上门,两人一道走到窗下坐着,须艽疑惑地侧头唤道。
他们并非隔案对坐,而是相互依偎。反正没有外人知晓,那么至少在自己的母亲面前,须艽还想要做个孩子,不是那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我来看看你。”青夫人温柔地笑着,没有提起什么旁的人或事,只是让早已比她长得更高的少年枕在她的肩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驻,睡意很快席卷而来,须艽丝毫不做掩饰地打了个呵欠。见状,青夫人抽出他的发簪,任乌黑的发丝随意散落;又推他站起,抬手想要解下他的外袍,好让他去矮塌上小憩一阵。
须艽利落地起身,原本打算任凭母亲处置,不过一件外袍罢了,也谈不上失仪。然而直到衣襟被自己大喇喇地扯开,甚至带松了里衣的领口,裸露出小片肌肤,他的动作猛地一滞。
早已心知肚明昨夜发生之事的青夫人顿了顿,视线掠过那如雪地梅花般的红痕,侧头叹息道:“阿九长大了。”
母子二人此刻都多少有些脸热。
须艽顿时睡意全无。他重新披上外袍,为了掩饰心中的不自在,转过身便捡起方才未曾来得及翻阅的帛书展开。
起初只是打算作态一番的他,在墨字尽数落入眼中的同时,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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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国家模式】
之前提到过东国还是纯粹的分封制。
南国和西国则是早期集权模式,边境城邑直属中央,各郡有地方豪强。郡守往往出身本地世家,由于中央兵力占绝对优势和地方贵族之间的制衡,所以仍旧被中央控制。中央权力独属于国主,百官分为亲卫队出身和地方举荐,前者大多与国主关系更近,后者往往与地方势力藕断丝连,与他们是国人还是贵族关系较小。
区别在于虽然都没有官方监察系统,但南国建立了信息速通的邮驿系统,使得从事情报传递的人能够直达天听,然后这批人通常身份极低。
是的没错,为什么对夔部的以工代赈偏偏是修路,原因就在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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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准备相杀的第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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