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替罪羊

李师眠径直穿梭在如同墓碑般纵深排列的书架中。

梳尺耸立的书架间弥漫着纸张缓慢腐朽与尘埃苦涩的干燥气息。

她带着强目的性向视野尽头的黑暗中走去,那里是所有乐器入门指导书籍与名家琴谱的摆放区域。

灰尘似乎躺着经历了几个世纪,甚至不少书脊上烫金书名早已褪色,逐渐被蛛网与灰垢掩埋。

几乎不会有人来图书馆借琴谱,传言图书馆是血幽灵定下的受罚者死亡日程表必经处,且在圣辛莱尔修道院中通晓乐理的人少之又少。

她回忆着昨晚,摆在管风琴谱架上的并不是散谱拓印本,而是一本完整的书。

目光逡巡在两侧书架上,寻找着不被人注意到的蛛丝马迹。

一道笔直微小的挪动痕迹引起了李师眠的注意。

棕木书架前沿覆满灰尘,只有那处落尘浅薄,明显不久前被人取出书本。

对应这道笔直痕迹纵向上,是倾倒斜靠的书本,底端留出来不合群的较大空隙。

李师眠用右手手指比对,估摸这本不见的书约为她前两节食指宽。

她从缝隙间轻轻挑开书本——对上了一只毛骨悚然的眼睛。

这只眼睛和昨晚血幽灵的那只不一样。

没有情绪、没有慾望、晦暗无光。

直至德里克微微直起身体,李师眠才从书堆上方的空余空间中看到了被疤痕贯穿过左眼的半张脸。

德里克急忙用手遮住左侧的脸,什么也没说留下失措张皇的高大背影。

索菲赶过来,看见李师眠侧对着书架透过缝隙观察,她上前:“那是德里克,这里的常驻图书管理员,但是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哑巴?

李师眠有些触动,没人比她更了解这种感觉了.....

继续往前走,这块区域的挪动痕迹并不只有一处,李师眠和索菲粗略一扫统计,共有四五处。

两人来到借阅处,德里克低着头坐在工位上似乎在捣鼓着什么。

隐约看去他粗粝带疤的指头搅弄着一团什么红色的东西,发出了几声咕叽的声响。

见到李师眠她们走来,德里克迅速将东西拢在手心,遮蔽视线,只剩下一只能视物的眼有些呆滞地向上抬。

“我想看看最近的借阅记录,麻烦了。”索菲声线柔和。

极少有人用这样客气礼貌的语气和他讲话。

德里克有些紧张,不易察觉地吞咽唾沫,拉开桌子下方的抽屉,轻手轻脚取出黑色记录本。

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棕发少女。

索菲谢过之后,手指摩挲翘边的书角抚平,开始研究起来。

这本年代久远的借阅记录本三边书口泛黄,散发木质潮干的腻味,但里面的登记内容却只有寥寥几页。

1月24日 《格里高利圣咏管风琴伴奏通用本》 借阅人:阿梅丽

3月17日 《无名司琴者手稿》 借阅人:阿梅丽

8月6日 《礼拜年管风琴司琴指南》 借阅人:阿梅丽

10月19日 《诸圣祷音与不应闻之赋格》 借阅人:阿梅丽

......

李师眠行行检索,摘出所有管风琴谱借阅相关记录几乎来自乐师——阿梅丽!

这个名字就像诅咒一样浮出水面,再次将她们的目光引向乐师。

“应该不会是她。”索菲出了图书馆,喃喃道道。

“近一年来只有她一个人来过图书馆,并且借阅过乐谱。如果她想查到哪些修者违规,在图书馆接连整月整理清扫书籍,也不是难事。”李师眠淡然陈述事实。

“影子......我对祂的熟悉并不是来源于身份、声形等外在,而是在思考、执行上的观察——祂绝对是一个自我且别扭,行事却又极端的人。”

“你听了祂五年的演奏,所以你认为祂和乐师的风格并不相似?”

“对。除此之外,还有信件里的语调、措辞,有时候我光是看着祂,就能靠直觉猜出祂的意图......”索菲与影子羁绊深刻的发言,让任何听到的人都会寒毛战栗。

“所以,瑟琳......”索菲担忧地转过身,纤细的手紧紧包裹李师眠的双手:“你要小心了...我猜昨天晚上,祂是打算找你的。”

“如果昨晚死的不是罗斯,就会是我吗?”

“我不知道。但五年来,影子从来没有例外。”

李师眠手心有些发凉,她必须要尽快做出幸运药剂和显形药水,抽取系统的新手礼包拿到更高级的技能,才能拥有生存抵抗的力量。

李师眠和索菲并肩穿过中庭,一阵尖锐而混乱的嘈杂声便从水井方向扎了过来。

“出事了。”

索菲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灵敏的感官使她对修道院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迅速捕捉。

李师眠没有作声,只是加快了脚步。

绕过一丛艳丽扎刺的槲寄生,水井边的景象豁然开朗:午饭后的黑袍修者们像被磁石吸引般围拢着,中心是罗斯曾提到过的那名初学生白莎。

这名传说中意外失去双亲、年龄幼小的遗孤女,并不像传统刻板印象中的唯唯诺诺,需要紧密关照。

她正用力拽着一个肥胖男人的衣袖,小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声音拔得又高又尖,碎玻璃般划破耳膜:

“我看见了!就在刚才!他往我们喝水的井里偷偷倒了东西!是一包白色的粉末!”

被她死死拽住的,正是修道院的厨师。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平易近人的脸,此刻惨白如纸,不复之前那股和蔼神情,众人聚焦目光下,他豆大的汗珠正从额角滚落。

“胡说!你……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那是在……”厨师试图挣脱辩解。

话语却在少女白莎纯粹而坚定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一个年纪不过12岁的女孩,正处于某种“世界由我审判”阶段的心理状态——她正义感爆棚的眼神,清澈得容不下半分世俗污秽。

在众人看来,她的确没有理由诬陷厨师。窃窃私语像病毒扩散传开:

“竟然在修道院投毒?”

“难道厨师是......异端者?”

混乱中,李师眠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视线刀刮过。

她抬头扫过那些沉默的窗口——然后,定在了三楼的阴影处。

神父正站在那里,成为抽离于戏剧之外的观众。

白昼下森白的光线为他枯槁的身形镶上了一圈模糊的边。而他暴突的眼球、下垂的眼袋下,那张干瘪的嘴角,弯着一个极其细微、却意义不明的弧度。

很快,以工匠沃尔夫为首的巡逻队闻讯赶来。

白莎的义正言辞的态度与坚定的指责,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与猜疑。

“搜他的房间!”工匠沃尔夫黝黑的脸色更加阴沉。

搜查队很快有了结果。

他们从厨师狭窄、油腻的房间里捧出了“罪证”。

气氛彻底凝固。

一把长得过分、闪着寒光的剔骨刀,几枚锈迹斑斑却透着不祥的细长铁钉,一捆浸着深紫色不明污渍、显得格外结实的绳索,甚至还有一本乐谱。

有懂行的修者瞥了一眼便惊呼:“这乐谱和修道院演奏的圣洁曲目全然不符!这是异端的教乐!”

工匠沃尔夫随手翻了两页,上面记载的曲目名不堪入耳,光是读着就对主充满了亵渎与不敬。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几封被隐秘地藏在床板下、与异端组织联络人往来的密信。

“血色幽灵!他就是那个‘血色幽灵’!”

忽然修者群中延迟了一拍,爆发出恐惧,夹杂着病态释然的呼喊。

原来血色幽灵一直是异端教徒在装神弄鬼!

这是一场亵渎神明的阴谋!

似乎这几年来的诡异凶案,终于找到了一个确切的、可以宣泄仇恨的出口。

“不!不是我!什么血色幽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厨师被粗暴地按倒在地,声音因极致的冤屈而撕裂:“我只是……我承认只是往井里下了点药!我只是听命行事,那些人不是我杀的!我不是血幽灵!”

在一片激愤的声浪中,李师眠微微蹙起了眉。

这出排练好的拙劣戏剧,是来自祂的挑衅,是下马威。

那人向所有想阻止“血色幽灵”的人宣告——祂随时都能让任何人成为替罪羊。

她看着那本与现场格格不入的乐谱,心头涌上一个冰冷的念头:这个蠢厨子,不过是被推出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幌子。

狡猾的幕后推手,此刻一定正隐匿于欢呼的人群里,享受着将执法者玩弄于股掌的成果。

李师眠再次用余光瞥向三楼,那个身影已经消失。

索菲挤到她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惋惜与凝重。

“真可惜。”索菲轻轻叹了口气,说出了不合时宜,却又最发自肺腑的感慨,“他做的蜂蜜烤小羊排,可是人间美味啊。”

李师眠深以为然地赞同。

暮色初临,李师眠再次站在了医护室外。

医护长埃莉诺那间充斥着药草与消毒水气味的实验室中,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玻璃器皿碰撞声与丝丝飘缕的烟雾。

李师眠听说她提早从魔药集市赶回来的消息,立刻前来领取埃莉诺承诺提供的材料。

医护长骨节分明的手,将一个沉重的帆布包裹推过桌面,继续戴上了白色的手套研究药剂配置。

“拿去吧。”

她的声音沙哑,“但愿你不会浪费这些珍贵的药材。”

李师眠深深看了她一眼,料想她是猜到了。

“不用那么看着我。”

埃莉诺若无其事地盯梢着烹煮药水的火候,一只手零碎抓取磨粉撒入:“你懂魔药,对吧?”

“修道院的每个修女我都记得脸,你从没来医护室去过药剂;但那天你甚至不用思考,就判断出柜子中驱寒灵剂是哪个,大多数人容易拿错成旁边颜色相近的蚀疮圣水。”

“您是魔药女巫吗?”

李师眠说了一直疑惑想问、却不太礼貌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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