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他幼时受尽白眼,被兄长捉弄,扔进了王宫后的深山。
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小孩,死了也没关系。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深山死于狼腹,可格雷没有。
格雷走了出来,还从深山里带出了一面会说话的镜子。
那是一切的开始。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是你背叛了我。”
“我会让你看到什么是地狱。”
那时格雷年轻,天资聪慧又懂得掩盖锋芒,不张扬不傲慢,还有镜子暗中加持,若按这个趋势下去,现在格雷说不定已经成为大陆上除米瑞外最出名的巫师了。
可他犯了一个错误。
十七岁那年夏天,格雷喜欢上了一个女人。
格雷虽是王子,平日里却行事低调,像空气一样,很少出席上流社会的活动,就算出席了,也会被其他王子的光芒掩盖。
格雷不想在这宫中搞出什么动静,到了年纪离开王宫外出历险才是格雷的最初计划,直到他父亲五十岁生辰的时候,他遇见了从希亚来的的伊莎贝尔公主。
伊莎贝尔此次前来,一方面为国王祝寿,一方面作为格雷哥哥普林斯王子的未婚妻完成婚约。
普林斯是国王最宠爱的儿子,王位继承人,皇家骑士团团长,从外貌到德行都能让诗人写出几本书来赞扬他。普林斯也是无数公主们的梦中情人,但很不幸的是,这些公主里,没有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眼中的王子是格雷,那个总是穿一身灰的沉默寡言的空气,而更不巧的是,格雷也有几分喜欢伊莎贝尔。
十六七岁是最美好的时期。当年伊莎贝尔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格雷已经忘了,或许是少女的情窦初开,或许是厌倦了做傀儡想要争取幸福,伊莎贝尔违背了来到亚斯的初衷,爱上了格雷。
格雷是伊莎贝尔生命中的意外。
那时她盛装打扮,出席寿宴的舞会。伊莎贝尔的美丽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当她出现在舞会现场的时候,就连那夜幕上的星辰也为之逊色三分。无数公子前来称赞,倾慕的同时也嫉妒普林斯能有此福分,可惜她的眼中没有那个不可一世的普林斯,而一直追寻着那个灰色的身影。
过了很多年,格雷对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他唯一记得的是她发髻上可以用来魔法提取的冰钻和冰钻下炯炯有神的像琥珀的大眼睛。
对于伊莎贝尔的移情,普林斯多多少少心中愤慨,但依旧应对自如。
普林斯平日里就没少暗中观察格雷,格雷对他而言是个威胁,一个旁人都没有察觉的威胁。
他看到了伊莎贝尔迷恋的目光,一个计划也就此形成。
普林斯把伊莎贝尔介绍给了格雷,对伊莎贝尔说:“这个总是一身灰的是我的弟弟,格雷。不得不说他的穿衣品味真是太差了,公主比我懂服装,帮我教育教育这个不开窍的弟弟吧。”
他们四目相对,格雷脑中一片空白。
伊莎贝尔邀请格雷跳了一支舞,舞闭,格雷晕晕乎乎的,前所未有的怪异感浮上脑海。
也许他可以拥有她。
格雷第一次这么想。
他内心的一些感情开始复苏。
他想报复。
那么多不被人看到的岁月,那么多不得不掩盖自己锋芒的时光。
他凭什么不能像普林斯一样?
格雷和伊莎贝尔开始私下偷偷幽会。
而当格雷拥有她的时候,心里却并没有满足。
第一眼沉沦,第二眼复又清醒。
格雷对伊莎贝尔的爱只持续了一个舞和一次见面。
当格雷亲吻伊莎贝尔的时候,他清楚的意识到,他想要的不是女人,而是王权。
他是王子,他体内流淌着的是正宗王室的血,他凭什么要一直默默无语,凭什么要做一辈子被人唾骂的邪恶巫师?他可以坐上那个王位,很简单的,他的父亲垂垂老矣,他的兄弟们都是一群不学无术的笨蛋,即使是稍微有点脑子的普林斯,也不可能强大过魔法。
他要做国王,娶一个公主,名正言顺。
可格雷忘了他和镜子的约定。
不——
格雷没有忘——
他以为镜子什么都察觉不到。
或者是以为……
他的镜子,不会伤害他。
格雷开始出席王室活动笼络人脉,在极短的时间内扩张势力,看——人就是那么弱小——被魔法迷了心智。
格雷很快成长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势力,也成了普林斯眼中钉肉中刺。
普林斯恨透了他。
而比普林斯更恨他的,是他的镜子。
格雷是一个巫师,他有一面会说话的镜子。
幼时他迷失深山,听到它的召唤。
他穿越丛林,与鹿角长着繁花的鹿一起奔跑,闯入一片蓝色月华下。
身边的一切都静止了,鹿在空中暂停飞奔的姿态,他落在一个祭台前。
一道蓝色光束中,有一面镜子。
他像是被什么诱惑,伸出手,向那面镜子走去。
“我们做一个交易。”光滑的墨蓝色镜面忽然睁开眼睛,“我给你力量,所有欺负你的人都会死去,你会成为最强大的存在。”
那镜子周身燃着磷火,张开尖利的獠牙:
“但是,作为交换,你要继承我的力量,替我占领这片大陆。”
镜子是千年前最可怕的巫师,被魔法协会封印在这片山里。
很多年过去,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这片山上建立了一个国度,格雷出生在这里,迷失深山,并遇到了镜子。
那时格雷年幼满腔悲愤,他和镜子定下契约,将镜子带出了深山。
镜子教给了他一切,却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沦入世俗。——镜子一开始就看透了他。
格雷爱名利与王权。
镜子给他一切,唯一的条件是,不要参与世俗的斗争。
太世俗的人,总是达不到魔法的最高境界。
镜子曾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比死亡更惨烈的代价。”
可格雷完全被贪欲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他的话。
他被普林斯算计,巫师的身份暴露,被绑在刑架上处以火刑。
而讽刺的是,在他被处以火刑的第二天,伊莎贝尔就和普林斯结了婚。
格雷行刑的前一天普林斯来看过他,他说:“伊莎贝尔不会选择你,她是公主,而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个巫师,你只会被人唾骂,被烧死在火刑架上——”而伊莎贝尔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
他被绑在火刑架上,公开处刑。
民众向他扔石子,愚钝的眼睛里写满惊恐。
去死,去死。
那些人咒骂。
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去。
火舌舔上他的灰袍。
那个被镜子选中的灰巫师,终是在在熊熊大火中化成了灰。
“格雷,格雷。”
温柔的声音传入脑海,恍恍惚惚间,格雷看到了一个女人。
她金色的卷发飘着,就像夏日悠长的阳光。
“格雷。”
女人又唤道,坚定又清晰。
格雷伸出手,想抓住她。
一巴掌猛地甩在他的脸上,打醒了他的幻觉。
白金的光从幻觉中褪去了,黑曜石铸成的天花板闯了进来,成为现实。
女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醒啦,格雷。”
格雷用一秒的时间想自己梦到了什么,第二秒意识到想不起来,第三秒确定眼前的人是奎因,第四秒知道奎因来找他铁定又是让他杀什么人。
“格雷,帮我杀一个人。”果不其然,女王声音温温柔柔,却总让格雷战战兢兢。
“什么人?”格雷坐起身,寻思着这活儿又要交给瑞德干。
女王笑了,羊脂玉般的脸让人如沐春风。
可说的话却让格雷怎么也想不到。
女王说:
“帮我杀了我的小儿子,白雪。”
白雪是诺亚的王子,却并不是唯一的王子。
白雪是奎因所有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也是最不利的一个。
白雪出生的晚,朝堂势力都被几个兄长划分的七七八八,他只能捡兄长们剩下的,而可惜剩下的质量都不怎么好。
所幸,这宫中还有一个珍宝,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格雷。
那个被他母亲藏在宫中,为他母亲工作的巫师。
笼络格雷,找一个公主联姻,白雪急需在这王宫中站住脚,可惜格雷的态度多年来一直不明,白雪只好先走联姻这一步。
他的十八岁生日宴来了各地的美人,格雷的视线一直在亚斯的伊莎贝拉公主上,可对于白雪来说,伊莎贝拉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联姻对象。
亚斯积病已久,王国高层被异族控制。
就在白雪寻找下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的时候,一个海蓝色长发的女人找上了他。
她身上有一股海的气息,白雪第一次闻到这种风味的香水。
她和她跳了一支舞,她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白雪将她带回了寝宫里。
“你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女人没有回答,撩了撩头发,不紧不慢解开自己的衣服。
投怀送抱也未免太早了些。
可是当女人脱掉裙子的时候,白雪愕住了。
“如你所见,我是个男人。”
女人有着雪白又平坦的胸膛,声音也变成了男人。白雪还没从这惊讶中缓过来,男人又抓掉了自己的头发:“还有,我是个秃子,当然,我并不是生来就秃的,我那一头漂亮的头发,被你家的格雷拿走了。”
男人海一般的眼睛慵懒,声音却恨恨的:
“他不仅拿走了我的头发,还拿走了我妹妹的声音,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白雪不知其中缘由。
“你在舞会上对我说的那些,又是什么意思?”
“表面意思咯,格雷是大巫师米瑞手下的人,后来格雷背叛了他,为了逃避他的追捕才不得不藏在这王宫中,本来这些恩恩怨怨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但牵扯到我妹妹的话,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白雪是个令人讨厌的人。
不仅格雷讨厌,现在连他的亲生母亲也要杀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奎因不喜欢别人问她做事的原因,她是女王,发号施令,格雷只要照做就好。
可白雪到底做了什么?
不想这么多了,格雷用不了法术,杀白雪的事只能交给瑞德去做。
瑞德这几天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好似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格雷没在意,孩子大了,总有事不想和家长说。
瑞德是格雷在逃亡的路程中在一片森林里捡到的。
遇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呆呆的,浑身是血,却不是他的血。
小小的瑞德旁躺着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尸体肚子被挖空,银白的发丝染的猩红,土地上布满狼的脚印。
格雷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小男孩的眼睛空洞,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可又不能放着不管。
格雷向他伸出手。
“跟我走吧。”
瑞德说来也就比白雪长了几岁,但是性子上却比白雪沉默寡言多了。
瑞德从不爱说话,就像小时候见到时那样,浑身是血,一言不发。
格雷把他养大,遇到奎因的时候把他带入了宫廷,将他培养成了用着顺手的利器。
也许他是喜欢上了什么人。
格雷想。
二十出头,正是到了恋爱的年纪,格雷一直以为他会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直到死。
“大人,陛下找你。”瑞德说。
虽说还是恭恭敬敬,却让人感觉心不在焉。
“我知道了。”格雷应道。
这倒是奎因第一次主动召他,格雷应下便前去了,他不敢怠慢奎因,瑞德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几秒,没能开口。
别扭的孩子。
格雷想。
明明只要说出来,格雷就不会拒绝。
算了,先把女王陛下的事处理好再调解瑞德好不容易出现一次的情绪吧。
格雷一边走一边想着要怎么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杀掉白雪。魔法肯定是用不了了,格雷身上剩下的魔力冰个饮料都费劲,更别说杀人了,还是要交给瑞德,可怎么给瑞德创造杀人机会?又怎么把痕迹给抹去?……一边想一边走到了奎因的寝宫,侍卫给他推开了门,又关上,富丽堂皇的房间只有他一人。
“陛下?”格雷唤到。
没有人应。
奇怪,明明是陛下找他,却不在这里。
“陛下?”格雷又唤到。看到床上有人影,便走上前去,“陛下您在休息啊?”可奎因没有答话。
忽然把他叫到这里来,还是在床上躺着,莫不是……?
终于召他侍寝了?
格雷就寻思着自己长得也不差,这张脸可曾经让骄傲的伊莎贝拉公主都为之心动,怎么可能因上了年纪就失去了光彩呢?白雪总说他卖不出去,可格雷寻思着自己比起年轻的时候顶多折了个价,怎么可能卖不出去?说不定奎因哪天突然开窍真想收了他,格雷自此生活无忧了呢?
格雷漫无边际的想着,走到了奎因的床前。
“陛下,您醒着吗?”
奎因没有答。
格雷寻思着奎因这么警觉的人,自己都离的这么近了,不可能发现不了,欲擒故纵?格雷嘿嘿嘿,“陛下,您不回答我就把帘子掀开了。”
她还是没有回答。
格雷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陛下。”格雷掀开床帘,愣住了:“陛……下……?”
躺在床上的女人脸色发青,血从睁大的眼睛里流出来。
“陛……下……”
奎因死了。
而几乎是在同一刻,门被人撞开,侍卫鱼贯而入,以白雪为首。
白雪穿着银白的铠甲,脸崩的严肃,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看着他,大手一挥,声音中气十足:“这个邪恶的巫师——一直匿藏在我诺亚宫廷——为了王权杀了我的母亲,他杀了我们的女王——来人——给我拿下他!!!”
格雷脑子一片空白。
若是十几年前的格雷,说不定还能抵抗一下,若是瑞德在身边,说不定还能逃出去,可格雷不复年轻,瑞德也不在。所以格雷几乎就是没挣扎,被白雪生擒。
“那,你可不要后悔。”
格雷想起来了这小屁孩生日宴过后对他说的话。
不要后悔?他杀了奎因?嫁祸倒他身上?
格雷被投入了阴暗潮湿的诺亚监狱。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窗户,深不见底。
有虫子在爬行,格雷皱眉,可又被突如其来的气息惊道:“谁?!”
“是我。”
格雷看清了来人的脸。
“……瑞德?”
“我带你走。”对方不由分说的用钥匙打开了牢门,格雷没反应来,被瑞德抓住手就是跑,一路上畅通无阻。
瑞德带着他淌过流经王宫的河水,跑进一片森林。
森林变化旋转,树木幽森,天空中没有月,乌云厚厚的积压在一起。
有哪里不对劲。
格雷甩开瑞德的手。
“瑞德。”
瑞德停下了,转身。
这是瑞德,没有错,格雷一手把瑞德养大,不会认错他,可是……“瑞德,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第一,白雪是不是串通你陷害我?”
“是,那是因为……”
格雷不想听原因,“第二个问题,这里是不是禁忌之森?”
瑞德咬住薄薄的下唇:“是。”
从头至尾,格雷把一切想明白了。
瑞德没有背叛他,瑞德不可能背叛他,白雪也没有从他身边挖走瑞德的本事。
瑞德和白雪达成了什么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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