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的警告如同淬了冰的鞭子,抽打在张海月的心上。
她独自走在返回住所的幽深回廊里,脚步比往常沉重许多。
廊壁上的鲛人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一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你把他教得……越来越像个人了!”
族老那句冰冷的斥责,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像个人……像个人……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撞开了她记忆深处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门后,是一个模糊却温暖的身影——张拂林。
她与张拂林同年,曾一同接受最基础的训练。
那时的张拂林,在众多如同雏兽般互相戒备、甚至带着隐隐敌意的张家孩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记得,有一次野外生存训练,她在设置陷阱时,手指被一种带刺的毒藤划破,伤口不大,却麻痒难忍。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准备继续
张拂林却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小撮捣烂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敷在她的伤口上。
“这种藤的刺有毒,不及时处理,明天你这手指就别想灵活了。”
他一边动作熟练地帮她包扎,一边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她当时无法理解的关切。
他的手掌很温暖,和她常年冰凉的指尖截然不同。
她当时只是抽回手,绿瞳里毫无波澜地看着他:“不影响训练。多此一举。”
张拂林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包容,也有一种……仿佛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落寞。
“海月,有些事,不是只看影不影响训练的。”他轻声说。
她不懂。在她的认知里,生存和完成任务就是一切。
还有一次,他们在古楼深处辨认壁画上的神话生物,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不知怎么从巢里掉了下来,摔在冰冷的石地上,奄奄一息。其他孩子要么无视,要么好奇地戳弄两下。只有张拂林,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雏鸟捧在手心,试图用体温温暖它,眼神里充满了惋惜。
最终雏鸟还是死了。张拂林沉默地把它埋在了古楼外一株歪脖子树下,还用小石子做了个标记。
“浪费时间。”她当时评价道。
张拂林看着那个小小的石堆,良久才说:“它也是一条命。活着不易。”
活着不易。
张拂林身上,似乎总是萦绕着这种对“生命”本身的、近乎顽固的尊重与温情。
这与张家推崇的绝对理性、牺牲小我、成就家族的信条背道而驰。
他像一块被投入冰水里的温玉,格格不入,却固执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微弱却真实的热度。
后来……后来他犯了“错”,触犯了张家最核心的禁忌,与外族女子结合。他被严厉惩罚,最终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只留下一个被带回的、身负麒麟血的婴儿。
那个婴儿,就是小官。
就是现在的……张海林。
小官不是圣婴这件事,她与族内各位长老心知肚明,可又无可奈何,现在的张家急需一名圣婴。
张海月停住脚步,靠在冰凉的石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原来海林身上那些让她困惑不已的“杂音”——他看到光斑时的失神,他确认疼痛时的点头,他笨拙的安抚,他分享的饴糖,他平静化解冲突的方式……这一切,都不是凭空产生的。
那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来自他父亲张拂林的印记。
是那份与张家格格不入的、对“生命”和“情感”的天然感知与尊重,同样也来源于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
她一直试图用张家的模具去浇铸他,却忘了,这块胚料本身,就带着其父传承下来的、无法磨灭的温暖纹理。
族老要她抹去的,不仅仅是海林刚刚萌生的自我,更是张拂林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鲜活的存在证明。
一种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张海月的心脏,比任何尸毒带来的痛苦都要清晰、深刻。
她该怎么办?
是遵从家族的意志,亲手将张拂林留在海林身上的影子彻底剜除,将他变成族老想要的、没有“人性”只有“神性”的完美工具?
还是……
她睁开眼,绿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挣扎与坚定。
她看向海林住所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石壁,看到那个正借着微弱灯火,安静阅读机关图谱的孩子。
这一次,她或许……不能再仅仅是一个“教导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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