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站在土坑旁,看见宋玉林尸首分离的惨状,心脏传来难以忍受的痛苦与悲切。
他捂住心脏,有一瞬间想要把心脏挖出来,想让他别那么疼了。
不过好在心脏很快就不疼了。
他看见柳陈书也站在土坑旁,看着棺材里宋玉林的头颅,那正好是落在柳陈书的肚子附近。
白芷看着柳陈书的肚子,想着那隆起的肚子里,大概就是宋玉林的头颅。
回忆还在继续——
魇聆看着喷溅而出的血液,嫌恶的皱起眉头,用袖子捂住鼻子,随后轻轻一抬手,将那具无头尸体扔进林子深处,任由野兽分食。
他将棺材合上,钉子重新归位,又用黑线将棺材密密麻麻的捆好。
若是此刻有修士在这儿,定然会认不出这是一具棺材,而是会认为是魔蛾兽的茧,还是一种很恶心的魔蛾兽。
黑线是锁魂镇尸,让人永不入轮回的恶招,天道命令禁止的,可也不乏有听不懂话的东西。
魇聆的食物是恶魂,至善至真的魂魄对它们来说无异于毒药,可是现在这只魇聆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的使用它们的伴生能力要炼化这两个善魂,必将招致天谴。
可是天谴没来。
白芷皱眉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崔淮在白天的时候可以控制身体,夜晚的事情他也只记得大概,可他丝毫不怀疑魇聆这个非人物种,甚至很放心的将自己的身体所有权交出一半只为了没有杀人的后顾之忧。
回忆快速前进。
为了找出柳陈书真正的死因,谢良死了,宋颜死了,林姨死了,王天死了,小镇子上的人都死了。
陵矶山成了乱葬岗。
苏沐瑶活着,崔淮还活着。
球球死了,苏沐瑶疯了。
崔淮为什么能保住他们两个人的命呢?
是因为他和魇聆的相遇也是他计划好的,他和打伤魇聆的道士是一伙的。
白芷终于明白景云泽所说的诱惑妖魔行凶再杀之得宝是什么样的了。
崔淮对柳陈书的天赋妒忌,对他的家世妒忌,对他的任何事都妒忌。
明明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粒尘土,却妄想爬到最高枝当人上人。
他的野心**促使他开始与一个妖道合作。
崔淮确实与柳陈书有过同窗之谊,不过只是在他们十六岁那一年,也是柳陈书离家出走的那一年,在另一座山头,烟来山的小镇子上待过一阵子。
崔淮一岁丧母,三岁丧父,十岁成为孤儿,靠着吃百家饭长大的,但是他的性子长歪了。
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靠着一张英俊的脸和能言善辩的嘴,诱骗了不少良家少女,靠着无赖的手段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
柳陈书的出现,让崔淮觉得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而柳陈书对他的好都被他当作是施舍,是可怜他,是瞧不起他。
他内心善恶的天平在倾斜。
他打听到了柳陈书是陵矶山下小镇的镇长儿子,于是他顺藤摸瓜找到了苏沐瑶,他知道苏沐瑶杀了她病重的爹,只因为想靠着柳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其实她不动手,苏老先生也活不了多久。
崔淮靠着威逼利诱,让苏沐瑶成为他在柳家的眼线。
接着,他在烟来山和柳陈书打好关系。
为了打好关系,崔淮捏着鼻子和他一起跳祭祀舞,每天都腰酸背痛,只有狠狠诅咒着对方才好受一些。
不得不说,富家少爷就是好骗,不过两月,柳陈书就把他视为好友。
而遇见妖道是一个意外,不过这个意外加速了他对柳家的计划。
有了魇聆和妖道的帮助,接下来的进程就简单多了。
先是设计抢了年少气盛的柳陈书可以在丰神节跳祭祀舞的机会,让这位大少爷可以生气的离开。
这个过程有赌的成分在,崔淮只是试一试,不行的话,他还可以装无辜再次与柳陈书交好。
可他没想到居然会收到柳陈书父亲的家书!
他不禁感叹,老天爷都在帮他。
计划很顺利。
苏沐瑶是他的人,他当然不会让柳陈书碰她,只能给柳陈书下迷药,自己亲自上阵。
然后就是柳氏父母捉奸,让他不得不把苏沐瑶带回家。
苏沐瑶之前是宋玉林的未婚妻,而他又与宋玉林交好,必然是躲不开心里的那道坎,会选择逃避。
这是一个刚满十八,心智还未完全成熟的年轻人的下意识选择。
接下来,他们第一个对付的人是陈苓夕,老女人身体不好,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丧命。
所以崔淮下了一记猛药。
试问哪个婆婆能接受自己定下的儿媳妇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生下来之后自己又视若珍宝,然后亲耳听见孩子不是自己的孙子,亲眼看见儿媳与他人有染后无动于衷的?
没有婆婆会无动于衷。
更何况,对陈苓夕来说,苏沐瑶如果不是她的儿媳,也将会是她的养女,她是打心眼里疼这个姑娘的。
虽然这件事会让本就身体不好陈苓夕受到冲击,盛怒之下一病不起,但最关键的是会让她对儿子的愧疚达到顶峰,毕竟当年她也是逼迫柳陈书娶苏沐瑶为妻的。
这才是让陈苓夕病逝的关键。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柳家父母伉俪情深,陈苓夕死了,柳应远悲伤过度,身体也会撑不住,即使撑过去了,也还有魇聆帮忙。
而遭受父母接连去世打击的柳陈书也会伤心过度,也会生点小病,在他生病期间,苏沐瑶就可以下手让他的病越来越严重。
侥幸活下来也没关系,他会出手的。
毕竟,柳陈书应该恨死他了。
柳家的人都死了,家产自然就会落到疑似柳陈书唯一血脉的球球身上。
他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有人想找到他们杀害柳家三口的证据,就直接借魇聆的力量杀了他们。
而让魇聆自以为是他蠢笨而交出身体控制权的原因当然是和妖道的交易了。
妖道立下天契,保他们无虞,再依靠一点小手段把所有人命的罪业枷都悄悄移到魇聆的身上,他们可以安然无恙,妖道也可以得到天道设下的斩杀邪恶妖魔的奖励。
那妖道为什么在打伤魇聆之后安然无恙呢?
是因为魇聆吸食恶魂时,那人还是活着的,因为恶人的罪业枷太深重,天道对这种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好巧不巧被妖道碰上。
而现在,身上背了几百条人命的魇聆可就是真正的恶魔了。
不过魇聆也是聪明的,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之后,就想拉着其他人一起陪葬。
于是整个陵矶山都陪葬了,所有人都死了。
看完了所有回忆,白芷有些沉默,其他人也都是沉默。
柳陈书头上的盖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开,露出他原本的容貌。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呢?
青白僵硬,占满泥土与鲜血,半张脸上是白骨,一只眼只有空洞的眼眶,脖子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
完全没有回忆里的少年意气。
他看向白芷,努力扯出微笑,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吓人。
柳陈书试探着去抓白芷的手腕,见他没有拒绝,心下松了一口气。
白芷看着手心里的绿色发光小珠子,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此刻还能感知到柳陈书的情感波动,他知道此刻的他在紧张,踌躇,不安,还有期待。
但结果可能会让他失望了。
白芷看着他身上的红嫁衣,还有之前在每户人家里看见的陶俑,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巧,于是他也这么问出来了。
柳陈书闻言愣了一下,看着白芷很认真的说:“因为我爱他,我爱上了玉林哥。”
这下轮到白芷愣住了。
他爹给他的手册上没说这事,虽然他是两个爹,但是凡人的男性可以在一起吗?
柳陈书瞧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很惊讶是吗?”
“还好。”
“我那时意识到我爱上他的时候也很惊讶,彷徨,捂住,害怕,我知道这是不正确的,我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这样错误的关系,我不知道他是否和我抱有相同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控制住自己的心不去做一些出格的事,给他增添烦恼。”
白芷想了想,灵光一闪,这题他会!
“爱,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又正确的事。”
白芷想了想,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接着道:“爱,会让人害怕,又让人向往,像你这样想法的人,我想凡尘境中应该有不少。”
“爱是错误,它会让人迷失自我,它会让人忘记最值得被爱的是自己,而不是卑微细致的爱别人。”
“爱是正确,它会让人有超乎想象的勇气。”
白芷看着柳陈书,笑了一下,似乎从他的那一只残存的眼球里看见了有趣的东西。
“我觉得我说的很对,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做。”
说着,将那颗珠子还给他。
柳陈书握着珠子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白芷开口问他:“为什么你会穿着红嫁衣?还有那些陶俑是怎么回事?”
柳陈书低着头,笑了一下。
“我的妄念被世道所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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