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和一般祠堂差不多，唯一有差别的就是，里面供奉的不是牌位，而是一座美人像。

美人像被一块透明的白纱覆盖着，只隐隐约约看出五官轮廓是个美人，有那娉婷的身姿。

樊如讳皱眉。

忽然，身后的大门“嘭——”的一声合上。

屋内的烛台被点亮，瞬间变得明亮。

覆盖在美人像上的白纱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轻轻吹起，飘落。

该怎么形容那张美人脸呢？

美而不媚，丽而不艳；像遗世白莲纯洁，又像天山雪莲清冷。

头戴簪花，四肢被缚，脸上的神情痛苦又悲哀。

几人都被眼前的美人像震慑在原地，一时间都没有动作。

直到池暄上前一步将那白纱握在手心，轻轻揣摩，众人才反应过来，却被他的一句话惊呆。

“这触感…滑滑的，不像是纱线织就的，但我又不知道是什么……”

明镜辞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白纱，摸上去的一瞬间，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樊如讳见他神色不对，也去摸了摸那白纱，霎那间，脸色也变了。

顾笙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像变脸一样，脸色都黑了，心中有些忐忑，准备上前也摸一把，被樊如讳呵斥在原地。

“这是人皮，又或者说，只是薄薄一层的皮肤，剩下的皮不知道上哪去了。”

顾笙被樊如讳的一番话给弄懵了。

他看了看他手里的那块薄如蝉翼，在烛火下泛着莹莹白光的白纱，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一张被分成好几份的人皮。

突然，他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加入了池暄，蹲在一旁开始呕吐。

虽说永宁城的秽物也很恶心，但是远没有现在这般让他呕吐的冲动。

明镜辞上前递了水壶给他们，顺便施了个法决将地上清理一番。

“怎么样？”

池暄喝了口水说：“还行吧。”

其实是不太行的，早知道他就不吃饭了，现在吐得好难受。

明镜辞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樊如讳就眼睁睁看着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颗褐色的丹药。

樊如讳：……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好像是上品灵丹宁心丹，用于治疗心魔的绝佳丹药。

用来治疗反胃感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明镜辞将丹药抵在池暄的嘴边说：“把它吃了。”

池暄无意识的张开嘴，丹药被明镜辞用指腹顶了进去。

丹药很小，用不着喝水，而且很甜，像糖丸一样。

神奇的是，吃完之后就不难受了。

池暄摸了摸肚子，感觉十分良好。

“那什么，别分心，那东西来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感受到脚底的地面在晃动，破裂。

明镜辞一把拉住池暄的手，召出长愿带着他御剑飞行，樊如讳也召出佩剑定清，带着顾笙飞了出去。

祠堂在他们出去的一刹那轰然倒塌。

像是有什么一呼百应的效果一般，整座小镇都在下陷，顷刻间消失不见，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嗖——”

无数藤蔓破空而来，紧紧追着他们。

明镜辞和樊如讳赶忙运转体内灵力，加快仙剑的飞行速度，但那藤蔓的速度不仅快，而且还会分散出不同的枝条来追他们。

眼看着就要追上，明镜辞一咬牙，准备再次施展雷火阵，只是不知道残余的灵力能否支撑他再开一次。

忽然，他感觉到手上一空，他转眼看去。

池暄挣脱他的手，身体坠落的一瞬间，脊背上长出一双巨大的赤金色翅膀。

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些藤蔓还未触碰到他，就化为飞灰。

无尽的烈火从池暄的周围向外扩散，所到之处的藤蔓眨眼间消失不见。

不过速度还是有点慢。

池暄想，又看着明镜辞苍白的脸颊，转身冲向那群藤蔓。

明镜辞阻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藤蔓包围。

他眸光血红，调转长愿的方向，就要冲上去，被樊如讳一把拦住。

“小辞，冷静点，你看。”

明镜辞耳中嗡鸣，实在是听不到樊如讳在说些什么。

直到一声凤鸣才拉回他的神志。

他愣愣的看着自己怀里的红色小鸟，小鸟抬眼看着他，金黄色的喙啄了啄他的手指，然后闭上眼睛。

池暄太累了，支撑不住的变为原形，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窝在明镜辞的怀里。

他是香香的睡着了，但是明镜辞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怀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温热的小东西，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樊如讳在一旁看得有点手痒，上前想摸一摸，不过还没得手，一阵巨大的爆裂声在耳畔响起。

天空被撕裂出一道口子，地面上的一切景物都被那道口子吸了进去。

明镜辞护住怀里的小鸟，控制着剑身不让自己侧翻。

但好像不太行。

裂缝的吸力太强，几人支撑不了多久就被吸了进去。

等他们醒来时，见到了百卉月下。

真正的，百卉月下。

几人被眼前的场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各种各样，不同节令的花卉在同一轮明月下摇曳生姿。

清冷月光，姹紫嫣红；泠泠飘香，百卉月下。

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

明镜辞将小鸟塞进怀里，单手护着，另一只手拿着长愿，横剑在前。

樊如讳的定清在嗡鸣作响，他紧紧握着无声的安抚它。

顾笙倒是没有什么法器佩剑，但他此刻一脸淡然，好像胸有成竹。

万籁俱寂，只有微风轻拂的声音。

但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紧绷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轰——”

不远处的地面下陷，一座和那时在祠堂中看见的美人像缓缓升起，不过比那座美人像大了十倍有余。

祂身上的锁链晃动，每一声都敲击在他们的心头。

就在他们思考着下一步会出现什么，很惊诧的看见那座美人像在流泪。

在流血泪！

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血花。

天上开始下起红雨，顷刻间，脚下的土地变成一片血海。

樊如讳从乾坤袋里拿出浮珠，几人被浮珠吸进去，阻挡了肆虐的红雨。

忽然，嘶哑的悲鸣直击耳膜。

血海中伸出无数双沾着血肉的骷髅手，尖锐的指甲想要刺破浮珠去抓他们。

浮珠乃是仙门至宝，怎么可能被轻易抓破？

“得干掉那个美人像。”

樊如讳抓着定清，恶狠狠的看着美人像，“不弄死祂，我们可能出不去。”

“要是搞错了呢？”

樊如讳看了他一眼说：“那就把这方天地都给毁了，我就不信出不去！”

说着将定清一把甩出去，双手结印，操控着刺向那座美人像。

剑气化虹，势如破竹。

外面的红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只能待在浮珠里。

较小的空间有些限制几人的动作，不能大开大合的出招。

明镜辞的长愿从美人像的身后偷袭，明明是冲着心脏的地方，结果却打滑了？！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美人像完好无损。

但这一举动显然是惹怒了祂。

祂哭得更大声了。

嘶哑的哭声，吼声交织在一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定清在红雨中震颤不止，但还是努力听从主人的指挥冲向那座美人像。

樊如讳心道不好，转头对着他们说：“这红雨有问题，千万别出去。”

“不是出不出去的问题，而是……”

樊如讳顺着他手指着的地方看去，脸色瞬间铁青。

浮珠快撑不住了！

这红雨到底什么来历，连浮珠都会被侵蚀？！

浮珠的左上方已经开始变薄，原本珍珠般的外壳变得透明，感觉下一秒那细针样的红雨就会刺破脆弱的外壳滴进来。

“看样子浮珠撑不了多久了。”

顾笙抬头看了一眼，随即笑出声，“你说，我们要是死在这儿，天豪阁英杰榜上会有我们的姓名吗？”

樊如讳召回定清，正在给它加固防护罩，闻言笑道：“不会，那是给真正的英杰的，咱们死在这里算学艺不精。”

顾笙啊了一声，说：“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定清嗖的一声飞出去，斩断了美人像的手臂，石头坠入血海激起巨大的血花。

樊如讳用大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迹，嗤笑道：“不过如此。”

顾笙看着他，嘴角向上扬起。

“确实不过如此。”

顾笙笑着从乾坤袋里拿出自己的佩剑，说：“给个防护罩？”

樊如讳头也没回的在他的剑上摸了一下。

“哎，死生无畏，干就完了！”

说着，在手上贴上一张纹样缭乱的符篆，瞬间，那灰扑扑的铁剑散发出荧光，彷佛活了过来，堪比上品仙剑。

樊如讳余光瞥见这一幕，眉头轻轻皱起，但现下情况倒是不容他仔细询问。

顾笙的铁剑一出，倒是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瞬间将那座美人像拦腰斩断。

惊呆了樊如讳和明镜辞。

他们两人转身看着口吐鲜血的顾笙，目光复杂，但也没有冷眼旁观。

樊如讳拿出一颗绿色的丹药递到顾笙的嘴边，让他干咽下去。

顾笙瘫坐在地，捂着胸口，气息慢慢平稳下来，但是脸色还是惨白一片。

“想问…”就问。

话没说完，无数双骷髅手飞速的朝着他们冲来。

场面一度有些恐怖。

顾笙咽了咽口水，“咱们好像杀错反派了。”

又说：“我可没力气再来一遍了。”

确实，当初那美人像还在时，虽然哭声有些刺耳，还伴随着骷髅手的嘶吼，但那骷髅手还挺安分守己的。

现在美人像没了，好像是解开了骷髅手的束缚，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樊如讳嘴角抽搐，看着明镜辞说：“咱们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明镜辞不语，长愿再次出鞘，瞬间斩断一大半的骷髅手，但血海里又重新出现新的骷髅手，源源不断。

这么多，不被戳死，也得被耗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骷髅手一波接着一波。

“靠！”

樊如讳忍不住想爆粗口，却被明镜辞一眼震慑的咽了下去。

浮珠的保护层厚度越来越薄，想必很快就要支撑不住。

几人的灵力也在慢慢消耗，顶多再撑半个时辰。

“虚幻之花果然不同凡响。”

“这虚空之境也是厉害的很。”

明镜辞护住怀里的小鸟，心中已经存了死志。

池暄感受到身上人的颤抖与不安，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明镜辞苍白的脸色和下巴上的汗滴，轻轻叫了一声。

“啾啾。”

明镜辞低头看了一眼，微笑着安抚他，“没事的。”

说着，捂住池暄的眼睛，手心里的安神咒进入他的神识里，让他再次陷入沉睡。

明镜辞知道池暄的灵力在烧灭藤蔓时差不多耗尽了，此时也不能让他透支身体再来一次火焰，这对他的身体有不可逆转的伤害。

他咬牙，将小鸟交给樊如讳抱着。

他深深看了一眼小鸟，睡得很安稳，他笑了笑。

明镜辞转身冲出浮珠，长愿在空中稳稳接住他。

天上不再下红雨了，地上的骷髅手立刻调转方向冲向他。

浮珠会隔绝生人气息，而此刻明镜辞出来了，血肉的香味吸引了这群饥饿的骷髅手。

明镜辞飞至高处，双手飞速结印，法阵在他的上方慢慢成型。

看见阵法的那一瞬间，樊如讳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雷霆万钧，万千成劫。

威力之大的可让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但消耗的灵力也是巨大的。

樊如讳并不相信他的小师弟现在还有充足的灵力来催动法阵的运行。

他抱着小鸟，暗骂自己没早点反应过来。

可现在也来不及阻止了，这个阵法一旦运行就没办法停下来。

樊如讳把小鸟塞进怀里，没塞进去。

樊如讳：……

退而求其次，把小鸟放在头上，用两簇头发把他固定住。

牢牢地，没有掉落的风险。

樊如讳立刻调转灵力修补浮珠的厚度，达到之前的一半之后才收手，随后控制定清在骷髅手中穿梭，剑气所到之处将它们尽数斩断，给明镜辞争取了一些时间。

但是他的灵力也快消耗殆尽，定清剑身的光芒逐渐暗淡，直到再也飞不起来，最后坠入樊如讳的手中。

骷髅手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它们疯长着根部冲向上方的白衣仙人。

明镜辞被一只骷髅手刺穿腹部，嘴角流下鲜血，在骷髅手想要离开的瞬间，万千天雷劈向血海。

明镜辞将骷髅手都引到了自己身边，所以浮珠受天雷的影响也就没那么大。

眼前电闪雷鸣，一阵白光闪过，碎裂声在耳边响起。

等樊如讳睁开眼睛时，他们重新出现在祠堂，眼前还是那座熟悉的美人像。

樊如讳：……

下一秒，他迅速起身环顾四周，看见了同样躺在地上的明镜辞和顾笙。

“小辞，顾笙，醒醒。”

明镜辞悠悠转醒，一眼就看见樊如讳怀里露出来的红色尾羽，流光溢彩。

他轻轻把小鸟弄出来，捧在手心里。

樊如讳见状直接转身，眼不见心不烦。

顾笙被他一叫一推给弄醒了，直起身，眼神迷离，但是看见那座十分熟悉的美人像瞬间惊醒。

他指着美人像，惊恐的差点说不出话来，“祂…祂怎么还在这儿？！咱们这是上哪来了？”

“重新回来了。”

顾笙：……

顾笙：“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祂不会阴魂不散的缠着我们吧？”

“谁知道呢，既来之则安之。”

顾笙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控诉，“你安的了？”

哇哦，问到樊如讳心坎上了。

他摸了摸鼻子尬笑道：“好像…不太行。”

顾笙：“呵呵。”

两人转头看见明镜辞怀里抱着的小鸟，一时间，神色各异。

樊如讳垂眸思考，顾笙则摸着下巴思考怎么样能从明镜辞手里把小鸟骗到手摸几把。

一声鸡鸣打断了他们的思考。

彼时天光破晓，第一缕阳光穿过逐渐透明的祠堂照射进来。

眼前的一幕又让顾笙和樊如讳当场呆住，明镜辞呆没呆住不知道，那张冰块脸上之看得出渗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