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看着凤,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说:“凤崽,别难过。”
凤依恋的蹭了蹭凰的掌心,他问:“凰,什么是成年礼?那个女的是谁?她为什么要说我的父母也是这样?”
凰看着他,问:“真的要知道吗?”
“我已经知道了。”
凰叹了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深邃,似乎沉溺在回忆里。
“她是族长,凤凰一族两脉,雄为凤,雌为凰,生长于栖梧之地,自数万年前,凤凰族都会选举出天赋卓越的凤凰,在他们幼时送往无尽海渊让凤凰花灵抚养,又让他们在成年礼上亲手杀死抚养他们长大的凤凰花灵,结合生下下一代的凤或者凰,然后献祭自己的神魄和精血,以此保证凤凰族千年不败,繁荣昌盛。”
“被选拔出来的凤凰没有名字,只有凤凰二字作为代称,我们不能接受任何人,或者其他种族的赐名,这会让我们变得虚弱。”
“凤崽的父母是上一代的凤凰,他们在生下你后便入了轮回,这是凤凰族的补偿,十世为人,富贵顺遂。”
“我是从凰脉选拔出来的,和凤崽一样,我没有见过父母。”
凰看着凤,神色淡然,“凤崽,别害怕。”
凤不说话,凰继续说:“凤崽很抵触吗?”
凤看着她说:“凰是族亲,是姐姐,和花花一样是最重要的,但唯独不应该是伴侣。”
凰看着他笑了起来,说:“姐姐知道了,凤崽先睡吧,你现在很虚弱。”
凤原本不想睡的,但是听见凰的话,他居然真的感受到睡意。
凰在床边看着他睡着,静静看了好久。
等凤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
凰推开窗子,笑意言言,“凤崽。”
她轻轻呼唤。
凤抬眼看向她,惊讶的发现凰今日的装扮十分干净利落,英姿飒爽,与平素装扮大相径庭。
发髻变成了高马尾,广袖长裙变成了箭袖短袍。
她说:“凤崽,陪姐姐到外面走走吧。”
凤被凰打扮成华丽的玩偶,根本不适合出去玩,但是凰很满意。
两只小鸟在岛上欢快的游玩,白狐又被他们霍霍了一通。
那些原本喜欢凰的飞禽走兽对凰彻底失望,四散奔跑。
直到栖梧之地来了鸟,将他们带走。
成年礼非常盛大。
凤看见了花满衣,她被禁锢在一根凤凰柱上,低垂着头。
凤想上前,被凰拉住,示意他不要冲动。
两只小鸟换上喜服,被推搡着登上高台。
在踏上石阶的一刻,凰转头对着凤笑了笑,她说:“凤崽别怕,姐姐保护你。”
凤看着她的笑,心中涌现不安,他抓紧她的手,说:“我保护你。”
凰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说:“好。”
他们一起登上高台,完成了所有礼节,最后,他们要一起将决念剑刺进花满衣的心口。
看着那把剑,又看着花满衣,他想反抗。
“凤崽,要开心快乐顺遂啊~”
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没等凤反应过来,他被凰推下高台。
众目睽睽之下,凰展翼飞向凤凰神像中间的那朵凤凰花蕊之中,没有丝毫迟疑。
凤很想时间就此停止,那他就可以阻止凰自我毁灭式的献祭。
他看着凰不仅献祭了神魄精血,还有三魂七魄,血肉神脉,她完完全全的献祭周身的一切,补全了凤的那一份。
凰在最后一刻想,盛极必衰,没有任何事物能屹立千万年不倒;又想,凤凰族真是虚伪,杀了凤凰花灵,却以凤凰花蕊为献祭的阵眼,真是要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最后的最后,她想到了凤,她看着长大的崽崽,她想看最后一眼凤。
可神力爆炸的一瞬间,周遭都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在白光之中,花满衣冲破束缚,泪流满面。
凤掉落漩涡,陷入昏迷。
凤想要自由,凰愿意舍命换他自由,可是她忘记告诉他,有得必有失。
如果凤早点知道凰的意图,他宁愿不要自由,他或许也愿意用生命换她和花满衣自由。
可是,没有早知道。
凤回到了凡尘境,他落在了一处山沟沟里。
凤的身体很虚弱,他费力的爬了出去,鲜红的衣袍上沾满了树枝泥土,整个鸟显得狼狈不堪。
凤不再称自己为池暄了,他舍弃了这个名字,可心口的疼痛告诉他,这个名字他舍弃不了,它如影随形。
凤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漫入目的的走,就这样走到了陷阱里。
这一年,天道对凡人捕杀其他物种显得尤为宽容。
意思就是,凤不能杀明镜辞,可是明镜辞却能杀他。
看着为首的那人依旧白衣如雪,神情淡漠,凤悲从心来。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明镜辞要大费周章的和他相伴那么多天就只是为了杀他,他还以为他们是朋友。
钉神柱,上古法器,可困住神明。
凤被压制得动弹不得,长愿再一次洞穿他的心脏。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疼。
那只魔化的金乌从背后而来,吸食他的血肉精气。
凤忍不住惨叫出声,凤在悲鸣,万鸟齐哀。
不死之火席卷周遭一切,金乌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叼起明镜辞飞走,而其他人可就惨了,被火焰烧得连渣渣都不剩。
等花满衣赶到时,灰烬中只剩下一颗灰暗的凤蛋。
花满衣颤抖着抱起凤蛋来到神木崖,她乞求神木苍原就凤。
凤凰千年涅槃一次,可凤不过百岁,却两次涅槃!
苍原看着那颗光芒暗淡的凤蛋说:“神力尽失,精血不足,难救。”
花满衣说:“我愿意用花灵救他。”
苍原摇头,“不够。”
“那就用我的命。”
花满衣看着手里的凤蛋,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只在乎她的孩子。
“他的命格太弱,被选作凤本就不行,但是陋习如此,只能顺命。他命运多舛,你救得了这一次,可下一次呢?谁能救他?”
花满衣怔愣在地,抱着凤蛋有些不知所措。
苍原长叹一声,抬手指向花满衣的眉心,说:“你之花灵,我之精血,或许能救他,不过你和他可能因此堕落成妖,不后悔吗?”
“活着就好。”
凤这一次沉睡了两百多年,他变得孱弱不堪,变成鸟妖里最弱的山雀。
他的年岁停留在十七,他只记得他叫池暄,她叫花满衣。
池暄这个名字是劫数,也是终点。
白芷看完这一切,看向凤,说:“花姑娘很爱你,你的姐姐也很爱你。”
若是她知道给你的自由会让你承受这些痛苦,她该会有多伤心?
“在沉睡的两百多年间,我看见了明镜辞,樊如讳,还有星瑶,也知道了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们那早已羽化成神的师尊长宇,他借稳固三魂之名给明镜辞下了魇聆咒,成为供他差遣的傀儡,樊如讳发现了被囚禁的星瑶,知道了师尊的真面目,可他不愿相信,在放走星瑶后又独自一人回来,被灭口……”
“两百年来我在想,我该不该恨他,他也是无辜的……”
理智告诉他,他们都是无辜的,但是情感上并不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于是我选择逃避,选择遗忘这一切。”
白芷拂衣坐在他的身边问:“那你现在还想着逃避吗?花姑娘在等你回家。”
凤看着他,神色是化不开的悲伤,看得白芷心中也有些酸涩。
“花花……”
凤目光空洞,他低声呢喃:“花花变成妖了,我也变成妖了,凰不在了,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呢?”
白芷伸手,指尖抚平他的眉心。
“勿听勿想,勿执勿恋。”
温和的灵力慢慢抚平暴虐的识海。
他太虚弱了,白芷想。
“若不想出去,便先如此吧。”
白芷留了一颗和巴掌一样大的透明球给他,里面藏着一方小天地,有山有水,有森林有竹屋,有两只小鸟和一朵红花。
这是他刚刚做的。
等到白芷睁眼,回到现实时,才过去不到一个时辰。
景云泽上前询问:“你怎么样?”
白芷摇头,对着他说:“没事。”
随即告诉花满衣说:“池…凤他不愿意醒来。”
花满衣闻言并无什么表情,在她看来凤不愿意醒,总好过心存死志。
白芷没有经历过相同之事,自然无法感同身受,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只能将房间留给她们,和景云泽一起退出去。
“云泽,我们去向明掌门请辞吧。”
白芷毫无预兆的说出这句话,让景云泽怔愣一瞬。
依他与白芷相处的这段时间来看,白芷看上去情绪稳定,很温和,其实他只是懒得做无味的口舌之争,内心淡漠的很,根本不喜欢和生人接触。
而现在他主动要和他一起去向明掌门请辞,倒是让景云泽心中产生不好的预感。
他问:“白芷,在池暄的识海里,你看见了什么?”
“痛苦和迷茫。”
等他们到了青云殿外,却被告知明镜辞闭关了。
白芷看着那紧闭的殿门,双目瞬间变成蛇类的竖瞳,隐隐泛着金光。
他看见漆黑的石室里,明镜辞被一缕黑影压制得动弹不得。
白芷心中暴虐突生,烦躁的很,拔出景云泽腰间的归梦,只一剑就将那处宫殿削掉一半。
把一旁的谢音看得目瞪口呆。
但是接下来看见的一幕,更是让她怀疑人生。
她看见自己的师尊被一团黑影包裹,俨然一副快入魔的症状,而那黑影也渐渐在阳光下显露真容。
那和奉在祠堂里,殿上的长宇仙君一模一样?!
谢音觉得自己好像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发现还是那副容貌,与画像上别无二致,只是多了几分邪气。
长宇看着殿下的那名蓝衣少年,眼眸渐渐猩红,神情癫狂,已然入魔。
白芷五指成爪,隔空掐住长宇的脖子,将他从明镜辞的身上拽下来,扔到一旁。
明镜辞不受控制的吐出一口黑血,脸色苍白,像是疴疾入骨,行将就木。
他看向长宇,眸中满是不解,恨意,愤怒和无助迷茫。
长宇看着白芷,眸中炙热难藏,像是恶犬见到了肉骨头。
“是你,是你啊,神君,我见到了神,哈哈哈哈——”
他眉间是藏不住的笑,笑得癫狂,没有丝毫惧意。
白芷皱眉,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
他看向脚下,那猩红的阵法与在凤的回忆里顾笙符咒上的阵法很相似。
要说不同,就是顾笙手中的阵法是在短时间内吸取天地之灵气于己身,而他脚下的阵法则是吸取入阵者的精气灵力汇入施阵者。
可谓阴邪至极。
阵法遍及整座山头,整个万度门内的灵兽修士都在被吸取精气灵力。
谢音想拔出灵剑,但这一简单的动作对现在的她来说难如登天,她双腿颤抖不止,最后支撑不住的跪地。
景云泽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又雪上加霜。
白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直起身与长宇对视,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右手召出一条黑色骨鞭。
骨鞭犹如一条灵活的黑蛇直直抽向长宇。
这一鞭包含着白芷半数灵力,差点就要将长宇的魂魄打散。
骨鞭化剑,被白芷插入脚下的阵法当中,那阵法瞬间暗淡无光。
长宇看着白芷那双金色竖瞳,此刻那句——凡人岂敢取代神明,他的脑海里无比鲜明的存在着。
可长宇谋划了几百年,怎么会就此甘心?
谁说凡人不可取代神明?
那他就要当这第一人,以这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白芷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他身上的黑雾越来越重,神志已经消失,就知道他没救了。
幸好他也不打算救。
不过是凡人入魔,连最低级的原生魔都不如,怎么敢以自身为祭,求魔尊亲临的?
白芷想,恐怕那魔尊看都不想看。
正当白芷想着该怎么一鞭解决他,却看见长宇被一柄白色灵剑洞穿躯体。
长宇看着身体里的那柄剑,是定清。
定乾坤,清世间。
不知怎么的,长宇想起将这把剑送给樊如讳时,那半大少年神采飞扬的以这六字为那把剑命名定清。
而他自己在百年后被这把号称可以斩除世间所有污秽的灵剑所杀。
长宇看向明镜辞,依旧如当年那般清透的琉璃眸,此刻被恨意侵占,显得有些灰暗。
这是他的小弟子。
长宇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大弟子被他亲手所杀,一个小弟子亲手杀了他。
长宇闭上眼,想缘起缘灭,劫生劫起,一念浮屠,一念炼狱,竟都是命。
他后悔了吗?
长宇不知道,只知道此刻的他从未感受到如此轻快轻松。
执念已清,魂飞魄散。
明镜辞瘫坐在地,白衣染尘,有些狼狈。
就当所有人以为尘埃落地之时,一声凤鸣响彻天际。
白芷转身回望,看见不远处的崇明殿上一只双翅染血的火凤被漆黑的铁链束缚,在火凤的身旁竟然是月明楠!
月明楠看见白芷,对他微微一笑,抓着花满衣轻轻落到他们的面前。
“神君安好?”
白芷皱眉,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眼神不好,叫他神君?
“你想干什么?”
月明楠惊讶道:“神君不知道?”
白芷不想和她做口舌之争,玩文字游戏,握着骨鞭就要将凤拽下来。
“神君稍安勿躁,我这是在救他。”
白芷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怀里昏迷的花满衣。
一副你看我相信吗的样子。
月明楠自知现下的情况有些于她不利,于是她将花满衣放在石阶上,恢复自己本来的样子以表诚意。
月明楠,不,是南凰月将月明楠轻轻搁置在花满衣的身旁,对着白芷一行礼。
“小魔南凰月见过神君。”
“魔族公主?!”
谢灵捂住嘴惊讶出声。
白芷将骨剑横在南凰月的脖颈旁,问:“魔族公主来这儿想做什么?”
“来看看我新生的子民。”
“这儿没有你的子民,滚回去。”
南凰月丝毫不畏惧脖颈处,顷刻间就能取走她性命的骨剑,偏头看向那只凤鸟,这一动作让骨剑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缓缓流下。
“神君看那只凤鸟就要入魔,可不就是我那新生的子民?”
“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
南凰月想了想,说;“我只是说妖魔境塌,妖魔四散无处可去,三境四海五界八荒漂泊无依。”
她看着白芷说:“妖魔人人喊打,万物都不待见,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确实是实话,只不过对心神动荡的凤来说,是致命的一击。
“我要是把锁链解开,诸位都难逃一死。”
“解开。”
白芷说。
南凰月微微一怔,轻笑道:“如神君所愿。”
她轻轻挥手,锁链自凤鸟身上脱落。
凤鸟堕妖入魔,神志却还是清醒。
他冷眼看着飞身而来的凡人,任由他拉住自己的手臂。
明镜辞还未开口,腹部一阵剧痛,凤的手穿过他的腹部,捏住他的金丹却没有捏碎,只是上面有几道细碎的裂缝。
明镜辞笑着将他揽入怀中,说:“别怕。”
一如当年,可如今物是人非。
听着耳边明镜辞虚弱的心跳,和那句“我爱你”。
凤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眼眶猩红,甚至落下血泪,他推开明镜辞,嗓音嘶哑,“你不是爱我,你是想…杀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痛在心中越来越深。
他说:“顾笙死了,樊如讳死了,凰不在了,花花堕妖了,我也变成了这样……我该怪谁呢?我该怨恨谁呢?”
明镜辞不顾正在流血的伤口,不管凤的挣扎,紧紧抱住他,他说:“怪我,都怪我,是我的错,别哭……”
凤忽然冷静下来,他抬手回抱住明镜辞,“不怪你,你是无辜的,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恨你。”
凤的语气里充满了迷茫,“是该怪我,这是我错信凡人的代价,是我逃离无尽海渊的代价,可这代价应该由我自己承担,这代价合该我自己来承担,可为什么死的是凰,付出代价的是花花呢?我好恨你啊,明镜辞!”
献祭阵法在凤的脚下形成,天地风云变色,雷云滚滚。
唯一一抹鲜艳的色彩是凤那一袭如血红衣。
“你陪我去死吗?”
“好。”
明镜辞紧紧抱住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他,能陪着凤一起死何尝不是一种相守?
“呵。”
他听见凤在耳边轻笑一声,他心中陡然惊慌。
下一瞬,凤将他一把推开。
看着明镜辞眼中的震惊与痛苦,凤感觉好没意思。
花花现在是妖,妖魔境崩塌,所有妖魔都活不下去,哪有南凰月所说的可以去往其他地方?
那里不适合妖魔生长生活。
花满衣从未对他抱怨过,但是他不可能心安理得。
凤鸟的身影在慢慢消失,如同旭日般热烈灿烂的生命力在消逝。
花满衣睁开双眼之时,就看见凤最后的模糊轮廓,一如当年凰献祭时那般璀璨。
她惊慌失措,伸出藤蔓想抓住最后一丝残影,可藤蔓甚至触碰不到法阵的周边。
她再一次看着她的孩子献祭在眼前,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而她无能为力。
明明死的应该是她啊?
怎么能让她的孩子替她去死呢?
忽然,一朵温暖的小火苗落在她的眼睫上,蒸发掉她眼上的泪水。
花满衣抬头望去,漫天飘舞的火苗像一场花雨,也像一场灿烂的烟花落幕。
她失声痛哭。
南凰月伸手接住一朵小火苗,合起掌心,感受那细微的温暖。
耳边响起一道苍老久远的声音【四相境其一,妖魔境,固。】
不仅是她听到了,花满衣也听到了,所有妖魔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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