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钦在山林中胡乱走着,他大概知道同门们在哪个方向,期盼他们暂时别出现为好。
冷不防的,一个声音叫住他:“玄钦?”
他茫然回头,沈量站在树下:“你往哪里去?”
“我……”他含糊过去,“前辈也在此处,真巧。”
沈量上前一步:“你师姐他们在那一边,为何走到这里来了?那位姑娘呢?她不在?”
玄钦忽地想到灵曜的话,又不知该如何作答,顿了顿,对面的人又靠近一步。
“我说的话,你试过了么?”
玄钦道:“灵曜已不慎跌进水中一回,并无异常。”
沈量低低道:“她自己跌的,若真是‘她’,你怎能看出异常?你——”他的视线落在玄钦面颊上,意味深长起来,“你精神不大好?”
这真是废话,师尊新丧,他又把持玉杖,精神如何能好?
然而沈量又道:“最近,你可做过什么怪梦?”
对于修士,做梦意味着道心不坚,法身失控。
玄钦暗惊他的敏锐,道:“有劳前辈关怀,晚辈不曾有梦。”
沈量凝神看他片刻,终于退让了:“你走吧。”
但沈量的退让,并不意味着玄钦当真不做梦了。就在当晚,在四周同门的陪伴下,玄钦又陷入了梦境。
他睁开眼,以为自己已经醒来,但林中空荡宁静,方才还围坐在四周的同门们都不见了,除了面前哔拨燃烧的篝火,和右侧一点奇异的芬芳,这林中仿佛只剩他了。
玄钦看向右侧。
黑衣女子仰卧在他靠坐的那块青石上,抱臂翘足,姿态随意,火光不懂正邪之别,仍落于她光洁的额、丰长的发……于是玄钦知道,他身在梦中。
“真傻。”她笑着说。
玄钦隐约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但不打算回答,他垂眸决定做个泥菩萨。
九遐魔女很快发觉了他的打算: “不说话?”
她抬手,篝火骤然熄灭,玄钦眼前一片漆黑,只觉柔软指尖落到左颊,游上鼻梁,缓缓沉落,徘徊在他脖颈上。她触到脉搏,玄钦依然不动,那指尖微微下陷,有一点疼痛。其实并未怎么用力,玄钦却感到一阵眩晕。
“还不理我?”她问。
玄钦躲开她温热的吐息。
“你为何总用灵曜的容貌?”
“或许我就是灵曜,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玄钦蹙眉。
九遐魔女诱道:“为何不就听沈量的,再试一试,把灵曜推下去,其实你也恼她,不是么?”
玄钦不由道:“我何曾恼她?”
“难道你看不出她的心思?”九遐魔女挑眉道,“她可是全心地依赖你。再者,若非她在,你同大师姐、同沈前辈,都还是好好的,不是么?”
玄钦反驳:“不——”
他突然睁开双眼,篝火依然噼啪燃烧着,他莫名从梦中醒来,还说了个字,身侧的同门都莫名其妙。赵玄静问:“怎么了?”
“没事,我……”玄钦说着,一抬头,发现沈量就坐在对面,正正看着他。
他把嘴边的话咽回去,道:“没事。”
赵玄静不明所以,挠挠头,把竹筒递过去:“嗓子怎么有点哑?喝点水吧。”
喝了两口,玄钦想起一事:“灵曜可回来了?”
“你睡着时回来的,就在这儿。”赵玄静朝后头示意。
玄钦回头一看,眼瞳微缩,灵曜竟同梦中的九遐魔女一般,也睡在青石上。
不过,她的头发并没有那样随意散开,身上盖着不知谁的白袍,睡得极其安稳,没有半点轻浮之态。
这是九遐魔女故意的,他想,正是因为灵曜睡在这里,九遐魔女才会选在这里。
“怎么了?”一旁三师姐问。
玄钦摇摇头,有些心虚。刚回转过去,竟对上一道极严厉的目光。玄钦不由愣住,一眨眼,大师姐却闭着双眼正在休憩,方才她的凝视,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翌日清晨,贺玄寿向众人宣布:
“玄静已收到三长老传音。明日一早,长老就会抵达抱月山。”
众人自然欢欣,玄钦要下山时,贺玄寿叫住他:“玉杖修复得如何了?你过来。”玄钦随她走到一边,说了几句就发现贺玄寿有些心不在焉。
“大师姐?”
贺玄寿道:“做得很好,不过有一件事……灵曜会跟着三长老离开,沈前辈也一起走。”
玄钦愣了下。
“灵曜知道了?”他问。
大师姐似是在观察他的反应,玄钦不知自己做对了什么,她面色好转许多。
“暂时还不知道……这事我会告诉她的。”
这是一早就定好的事,玄钦并无什么特别感觉,或许有些突然吧。但他的视线仍不由得寻向灵曜。
此刻灵曜正坐在前方一株柏树下。
她选了个好地方,浴在光辉清澈的晨曦中,她发丝闪着水晶般的光,依然美丽过甚,不似凡尘中人。
贺玄寿道:“今日,你须得专心修复符节,长老那边一走,我们也得尽快启程,明白么?”
“是。”玄钦道。
“你可还记得,她现在依然是魔修。”贺玄寿突兀道。
玄钦不明所以地回头,贺玄寿凝视着他,分明才醒来不久,她眉间却凝了厚厚疲倦。
“……罢了,你去吧。”
玄钦颔首,转身向山下走。
密密山林中,同门们三三两两做着早课,沈量在熬早晨的药,灵曜坐在他的必经之路边,抚弄着三师姐的阮琴,只信手一拨,依旧不似初学。
玄钦快步路过,灵曜朝他微笑,手下弹拨,阮琴飘出两个音,玄钦以为是“慢走”,灵曜做口型,原来是“道长”。
她歪头笑着。玄钦心下忽生出异样感觉,更加匆匆地离去了。
一整个白天,玄钦都在专心修复玉杖,日落时刚好结束,他寻到见心泉,将玉杖一抛,见灵泉顺利卷住玉杖,往花海那一岸游去了。
玄钦犹豫片刻,原本要回东岸的竹筏换了个方向,也朝花海那一岸而去。
他登上湖岸,顺着花海中被踩倒的小径向里走。
昨日灵曜在此处待了一个下午。
玄钦细细探查许久,除了一些被踩倒或摘去的花枝,什么痕迹都没找到。
“什么都没有,”他心道,“沈量是错的。”
他暗嘲自己的动摇,正欲打道回府,余光中,花海的那一边,一道熟悉的身影已靠近了。
“道长,你这就回去了么?”灵曜穿过花海,这样问道。
“……”玄钦道,“天色已晚。”
灵曜却好像没听见他这话,双眼直直望过来:“贺道长方才告诉我,我得走了。”
“……”
玄钦道:“那……”
灵曜打断他的话:“就说说话,可以么?”
玄钦不得不停下脚步。
并无非分的要求,他很难拒绝。再者,他已经完成了大师姐的吩咐,不是么?
夜凉如水,两人并排坐在竹筏上,无人撑蒿,竹筏随水飘荡。灵曜随口说着花海里她认得的花,声音却越来越低,几句过后,她讷讷停下,望着水面发呆。
“日后还有相见之期。”玄钦犹豫片刻,还是想宽慰她。
灵曜道:“那华妙门会收曾是魔修的弟子么?”
玄钦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华妙门是立场格外坚定的道门,且数百年前曾被魔修偷袭,险些灭门,对于曾是魔修的人,宗门的态度极其微妙。
意识到灵曜的意思之后,玄钦只能道:“……三长老会为你找一个安身之所,日后,我们都会去看你的。”
灵曜抱膝坐着,微微一缩:“知道啦。”
玄钦又道:“我会的。”
灵曜便笑了,轻轻颔首,脑袋歪搁在膝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玄钦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慌乱。或许他不应该答应这次同乘?
灵曜突然起身,她来回踱步,似乎焦躁。不远处,见心泉正自在翻涌着。
身后的竹筏被她烦恼的步子踩得嘎吱作响,玄钦道:“小心些。”
嘎吱声戛然而止。玄钦知道,灵曜一定正盯着他。
“道长!”
玄钦道:“你不去,如何能祛除魔气呢?”一面说,他一面慢慢回头。
灵曜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咬咬唇,破釜沉舟似的,在他前侧屈膝坐下。
“道长,我心里有一件事,一定要同你说。再不说,我怕我就没机会了。”她这样急切,竟然握住他的衣袖,一面开口,一面越来越近。
玄钦下意识想要避开,作为倾听者,他对灵曜即将出口的话有许多猜想,其中极有可能的一种令他无所适从,甚至反思自己到底哪里行为不谨,令她生出这样心思。
“道长,今日……”
玄钦抢先道:“灵曜,我早已决意清心修行,断嗔……”
他差点就站起来了,话也没说完,就被灵曜的话定住。
“今日我在湖边时,沈前辈想推我下去,我看见了。”
“什么?!”玄钦错愕。
灵曜撩了撩被夜风卷乱的耳发,她幽泉一般美丽剔透的眼瞳望着他,带着几丝迷茫。
“道长,你方才说什么?清心修行……?”
玄钦立刻臊起来:“不,没什么。我……”他忽然再次意识到灵曜说了什么:“灵曜,你再仔细说说,他当真……你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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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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