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月余,玄钦再次回到宗门。
他动用了碧罗山中的法阵,或许顾前辈很快就会发现,他得速战速决。
掌门一脉皆在主峰,玄钦轻车熟路地避开巡逻的弟子们,一路飞上峰顶。师尊日常居住在主峰正殿后,那个匣子也随身被放置在正殿中。
一切还是如同师尊离开宗门前一样,没有新掌门,便也没人敢进这正殿。已故掌门的私物,自然也无人能动。
师尊生活简朴,房中除了文墨书籍,便只有几只长颈瓶,原供着大束香花,现下已全谢了。玄钦在室内逡巡一圈,很快就在枕下暗格找到了匣子。
不多时,他便强力打开了锁扣。匣中是三卷竹简。
玄钦冷静地展开其中一卷竹简。
一切和九遐魔女说的一模一样,里头甚至有申国未立国时的历史。而王室也如他猜测,姓贺。
竹简上说,申国崇尚天上星神,在那古时的古时,每逢祭礼,受过奴隶或珍宝祭祀后,星神便会降身祭司,亲自赐福,与信徒们一同乐舞。
但到申国国破时,这已是不可信的传说,祭祀也只成了固定的仪典。巫师们认为,星神不再降神是由于祭祀不够,王室将信将疑,但有时候祭祀过后,眼前的焦灼烂事确实会好转。
玄钦迅速读完全卷,心想这会不会是九遐魔女编造的呢?他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若是猜测,王室的姓氏怎么会恰好和他猜的一样。
他展开第二只竹卷,上面记载着王族从申国逃出来后的数千年历史。那位将故国隐匿起来的公主给他们下了诅咒,王族和巫族仿佛永无宁日,渐渐离散,原本他们都已隐姓埋名,可天下的气运说不准,某一代贺氏后裔竟又坐上了王位,自这之后,持续数千年的、断断续续的追杀竟然停止了。
这段文字旁有陈仙驭的小字批注:“紫薇照命,神力亦不可犯。”
不过这种好运在国破那日便终结了。只是这次王族也学聪明了,早早地也开始安排王室成员寻仙问道。
玄钦心道:“贺宫主。”
果然竹简上写道,主东仪、真仪同入道门,东仪十年得道,真仪二十五年得道。
现下紫麟宫只有贺东仪一个,想那真仪公主应当是没有熬过后面的天劫,已经亡故了。
这一卷写的全是贺氏事,玄钦心道,最后那卷,应该就是巫族陈氏之事了。
事到如今,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
陈氏没有贺氏的气运,但他们早早地明白了结此劫,唯有修行的道理,然而公主比他们更早明白,诅咒在他们身上更明显,他们往往死在渡劫的天劫中,陈氏人口凋敝,陈仙驭出生时,已不知自己还有没有除母亲外的亲眷了。
幸而陈仙驭拜入了华妙门。天师门派似乎天然就对他们血脉中诅咒有压制,陈仙驭甚至顺利地当上了掌门。
他当上掌门之后,就联络紫麟宫,表明了身份。
比起史书,这些更像是陈仙驭写的手札。这甚至就是陈仙驭的笔记。玄钦试图想象师尊写下这些时的神态,心情。他不明白,明明是费尽心机才做成的事,师尊笔触为何如此冰冷,为何他写得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无论如何,玄钦彻底弄清楚了这件事。那么接下来就是……
他默念一句咒语,陈仙驭私库的入口出现在身前。
他推门而入。循着记忆,走到宝库最深处。如山如海的法宝之中,这只梳妆台是单独摆放的,上面整整齐齐,列着五面宝镜。
他少时好美音色,见着那样精致的镜子,便爱不释手,然后做了荒唐幻梦。
此刻玄钦站在镜前,每一面镜子都映出他犹豫的脸,不知该选哪一面,若是选了,又该如何“好好地”请那人。
听说大魔皆自认为王,喜人尊称殿下。
半晌,玄钦轻轻地说了声:“殿下。”
镜子并无一面有响动。
玄钦又想到师尊,索性一撩衣袍,预备跪下:“殿——”
他的膝盖被一只赤足抵住。
“免了。”
玄钦抬起头,有些惊讶。
九遐魔女竟没有用灵曜的模样。而见到那张脸,被封住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莫非这就是她的真容?
九遐魔女坐在梳妆台上,似笑非笑:“你好生客气。说吧,什么愿望?”
玄钦道:“殿下能带我找到师尊和大师姐么?”
九遐魔女似有预料,干脆道:“不行。”
“这么说,殿下知道他们在哪儿。”
九遐魔女手指点点桌面,不置可否。她忽又轻巧一笑,道:“去,给我找双干净鞋袜来。”
玄钦怔了怔,这哪里找得到?且干不干净也不好说。
想了想,他道:“画一双可以么?”
九遐魔女道:“自己想。”
玄钦自然是怎么便宜怎么做。纸笔都是现成的,他走远了找到纸笔,回忆片刻,九遐魔女似乎都穿的绣花鞋,便勾了个素样,裁了渡上灵气,一双鞋袜便在手中了。
他捧起鞋袜过去,九遐魔女懒懒地,却又很有兴致地看着他,赤足微抬。
“等什么?”
她不肯再抬高一些,果然还是要他跪下。玄钦并没有想什么屈辱之类的,这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半跪下来,托住她微凉的足踝,帮她套上鞋袜,心下只觉怪异。
她为何没穿鞋?莫非是在休息?九遐魔女竟然会休息……
九遐魔女微笑着看了眼新鞋,道:“太素了。”
玄钦正要抬手帮她脱鞋,九遐魔女却将足一收,玄钦便明白了。他静了静,起身去拿笔墨,想了想,调好颜色,再次回来跪下,握着鞋底,画了两尾游鱼。
“殿下看可好么?”
九遐魔女微微一笑,这算满意了。
“换个愿望,只能为你自己许。”
玄钦却固执极了:“殿下,我别无他愿。”
“你看看桌上是什么。陈仙驭杀了我分身五次,我为什么助你?或者说,难道你就不疑心,是我杀了你师父?”
玄钦摇了摇头:“不是你,你不会留神魂。”
正如被锁在申碑的那些修士,他们的亲朋不乏用引魂术的高手,玄钦却没听说过有一道神魂被引回故土的。
九遐魔女有点意外,道:“其他人未必这样想。”
玄钦道:“是。”
“或许我不帮你,他们还想不到我,我若帮你了,万一露了行迹,就有人喊打喊杀了。”
玄钦再道:“是。”
九遐魔女突然笑了,玄钦暗暗松了口气,正如他所想,她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否则也不会数次入梦戏弄他了。
“玄钦,我是可以帮你找你师父师姐,可你拿什么报答我呢?别说什么愿望,这不算,我说不算就不算。”
其实玄钦知道她想听他说什么。她未必真要他,或许还是因为憎恶师尊,所以来折辱他。
“我一无所有,不知拿什么报答殿下。”
灵曜迎着他的目光,忽然觉得厌烦。她讨厌他这样为了宗门什么都能做的样子。
“这样好了,陈仙驭杀我分身五次,他现已死了,我无处报仇,就用你的命来抵好了。”
玄钦竟毫无挂碍地点了下头,手腕一翻,灵剑出现,他刚将剑举上喉咙,九遐魔女又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玄钦却不停下,灵曜抬手欲阻,不料剑风竟迎面攻来,灵曜一时不防,险些被那剑锋刺到眼前,她皱眉向后一翻,仍落在梳妆台上,负手踢翻那剑尖,玄钦旋身卸力,堪堪一停,又举剑向喉。
灵曜再出手,玄钦又攻来,她不想伤了他,只防御着,两三来回后,她渐渐发觉玄钦竟然不惧魔气,心下微妙。原来至阳命格还有这个效用,假以时日,玄钦还真能做她的对手。
她没动真格,玄钦亦然,对过几招,她一脚踩住玄钦的剑,向后一拽教剑脱手,再向前一踢,宝剑旋飞入鞘,玄钦被震得一退,抬首看她。
“你这是做什么?”
玄钦不答,执着地看着她。
灵曜不觉好笑:“唉,你明知这是玩笑话。这么做是为了看我有多舍不得你么?”
的确如此,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玄钦道:“我愿以死明志。”
灵曜只觉不可思议:“你到底看了那卷轴没有?”她上次刻意提起卷轴,为的就是引玄钦去看,教他知道,陈仙驭收养他原是居心不良,他从来就是想利用他去对付“申国公主”。
玄钦并无什么触动,定定道:“看过了。但师尊收养教导的恩情,我不能不还。”
他说罢,便听九遐魔女声音冷下来:“你的确孝顺。陈仙驭这样待你,你也无怨无悔。但我可不是陈仙驭,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答应你。”
玄钦立刻道:“什么事?”
九遐魔女道:“杀了贺玄寿。”
玄钦心中一震,立刻道:“恕玄钦不能从命。除了这些事外,玄钦愿听殿下差遣。”
“可你不杀她,我怎敢信你真能舍了华妙门里那么些同门同道呢?”
她飞身而下,两尾紫色游鱼游到玄钦低垂的视线中,又被翩翩裙摆掩住。
“或者,你也可以不杀她,不杀任何人,”她指尖捋过玄钦垂落的发丝,“只要你把卷轴上的内容公之于众,我就帮你这个忙。”
这却比杀了贺玄寿还难。
九遐魔女似乎被他的为难取悦了。
她说书一般含笑娓娓:“陈仙驭,鹤真人,你知道他用了华妙门多少人,多少财,多少物,来防备设计那位公主?本来一生光明磊落,霁月清风,总不能人都死了,却被道出丑闻。你若是华妙门的弟子,你就该憎恨于他,你若是陈仙驭的弟子,你就该敬服于他。可你两者皆是,无法自处。”
她轻轻叹息,怜悯又刻薄:“玄钦,你参与进来做什么呢?私心藏私心,孽缘生孽缘。”
玄钦木然,九遐魔女每一句都说得那么对,他还有什么好伪装的。
他道:“师尊已死,我只盼他死后不受怨气蚀魂之苦。”
“……”
九遐魔女道:“其实你耐心等几日就好,贺玄寿逃不了多久的。”
玄钦何尝不这样想,可没人比他更明白失去玉杖护持的师尊会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不希望师尊神魂有损。
“请殿下带我找回他们。”
九遐魔女不答,转身走回梳妆台边,拿起一面镜子看了看,手上一松,宝镜落地碎成银渣。
她一面接一面地砸,砸了个干净,满地银碎,宝库两面法宝成山,皆发出奇异彩光,独她站这一片清清粼粼,仿若水中。
“可你能给我什么呢?”她问。
玄钦轻声道:“唯有性命而已。”
“你死了,那些想着你,念着你的人怎么办?”
“他们都能照顾好自己。”
“这么说,没牵挂的是你自己,”不知为何,九遐魔女神态微冷,“也是,你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都有华妙门做依靠,有什么值得担心的?至于其他人,你心里怕也是没有其他人了。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玄钦察觉她语气不对,却不知为何,刚抬起头来,九遐魔女竟然大怒,指着门口斥道:“滚出去,你的性命我不稀罕!”
玄钦怎可能走,刚要开口,就觉胸口一痛,周围光影骤变,一眨眼间,他跌在床榻上,竟是直接被打出了宝库!
他不能让九遐魔女就这样离开,不及思量,玄钦拔剑出鞘,就向心口刺去,刚刺进两寸,尝到痛意,剑锋就被紧紧握住,再进不能。
九遐魔女厉声道:“你疯了!”
“我的性命本就是师尊给的!”
九遐魔女目光一凝,两息过后,她冷笑道:“好,那你记着,从今日起,你的命就是我给的!”
她的血顺着剑锋滑入他心口,魔气森森,玄钦再是不怕,魔血直入心脉,也教骨肉钻心疼痛起来。九遐魔女见他痛苦也无动于衷,直接握着剑锋拔走了剑。
她恶狠狠将剑一扔,噌的一声,剑身没入大梁。
她也不顾及什么伤不伤的,提起玄钦衣领,强令他坐起来,她扬起手,看起来气得要给他一巴掌,可手落到面上,竟成了有些颤抖的捧抚。
“听清楚没?从此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魔血令玄钦双耳嗡鸣,但他还是听清了九遐魔女说的每一个字。
他其实很不怕死,但他已明白,这就是他所欠下的,天大的债。师尊的性命有多沉重,这债就有多沉重。
一生一世也还不完师尊的恩情,所以也一生一世都偿不完这债。
“是……”玄钦道。
四肢百骸被魔血撕咬得生冷冷的疼,或许他压抑不住,颤抖了,九遐魔女的动作竟变得轻柔。
他被放在床榻上,看不大清九遐魔女的神情,只感觉她的手在颈上按了一下,便开始扒他衣领。
玄钦坚持着拦住她的手。九遐魔女冷哼一声:“救你你还扭捏?我偏就要!”
玄钦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我的血对魔修……”九遐魔女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最多烧烧手,影响不了我帮你找师父的。”
玄钦顿时放心。他原不想说得这样直白,她既明白就最好不过了。
衣襟敞开,九遐魔女冰凉的手抚上心口,帐中亮起一团绒绒灵光。不多时,疼痛竟奇妙地慢慢开始缓解。
迷迷糊糊间,玄钦还是放心不下:“殿下,我师尊……”
九遐魔女不应声。
玄钦又道:“殿下——”
“知道了!”九遐魔女不耐烦地打断,“傻子,我若不去,为什么问你要鞋袜?”
原来如此。玄钦稍稍清醒了些。可她方才要走,也是真心的吧?玄钦没来得及道谢,双耳再次嗡鸣,一种无可抵抗的眩晕袭来,九遐魔女冰凉柔软的嗓音穿透一切:“好好歇息吧。”
这一夜玄钦睡得很不安稳,一时挣扎着觉得自己该起了,一时又想起师尊已死,那么早课还要去大殿做么?不不,天快亮了,他们得快些赶路,要送师尊。还有灵曜,他想亲自送她去长生门……
他不自觉念出了灵曜的名字,半梦半醒间,仿佛闻到熟悉的清凉香气,因这香气,他勉强沉睡片刻,忽地想起灵曜并不在这里,迷茫地睁开眼睛。
难怪有香气,原来他就枕在灵曜怀里。指尖摩挲到柔软的衣摆:“灵曜?”
灵曜幽幽道:“听说道长无牵无挂,我气不过,又缠你来了。”
玄钦道:“不是无牵无挂……”
他抬起手,循着她的肩臂抚上垂散的长发:“与虎谋皮,岂能长久?我心存死志,即便九遐魔女不杀我,我也不可带累你。”
灵曜声音小了许多:“什么死不死,不想听。既然要死,又为什么许办不到的承诺,说什么来看我?就要我恨你?”
玄钦笑道:“未必做不到,或许我悄悄地来看你?”
灵曜静默了,在玄钦以为这个短梦要结束时,他又听见她的声音:“你心这么狠,你才不会。”
朦胧热意靠近,她的脸颊贴着他的额发:“不许离开我。”
玄钦无奈道:“可我太舍不得,会害了你。”
真正梦醒时,夜晚已经不那么暗了,大殿中浮着沉暗的蓝,带着点点晨曦前的冷意。玄钦看着帐顶,眼里还没清晰,心里就惊了一下,随后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又放松下来。
日出就日出吧,他也回不了碧罗山了。
不过这毕竟是师尊的床榻,玄钦既然醒了,就不能躺在这儿。心口的伤似乎已经痊愈了,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然而他动了一下,就发觉身上沉沉的,垂眸一看,看到了一把丰厚的黑发。
衣襟已经被拢上了,九遐魔女伏在他胸口沉睡着。
玄钦垂眸看着。
九遐魔女的面容同灵曜仍有几分相似之处,长而柔软的眼睫,挺拔纤细的鼻梁,只是她眼窝深些,眉也更细更低,也因此更加阴沉艳丽。
玄钦因此想起灵曜,想起昨晚那梦,心里有些迷惘。
其实写过祭文后,他就问金师姑要了荐书,只待时机成熟,就能送给灵曜。
他抱着永别的决心去见她的,或许他的一时失控,会教灵曜更恨他。
伏在身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撑着半臂支起来,睡眼朦胧,凶狠得很:“想什么呢,心跳都把人吵醒了。”
玄钦道:“殿下,你这样压着,我呼吸不畅,自然心跳快。”
九遐魔女默了默,竟又砸了下来,玄钦听她冷冷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这个原因。”
玄钦有点紧张,心跳反而更快了。九遐魔女受不了,又坐了起来:“怕什么,我说过,我不吃人。起来,不是要去找你师父么?”
她头也不回地下了床,玄钦忙不迭跟着下去,刚整理了下衣冠,便见九遐魔女盯着他。玄钦顿了顿,不知怎么请她不看为好。
“你的房间应该就在这附近吧。去换身衣服。”九遐魔女道。
玄钦心下了然,转身往自己居住的院落去。
他的住所在主峰北面一处天然形成的平坦山崖上,屋舍五间,前头种着海棠树,后头通着崖中幽潭,潭水又绕过屋舍,沿着石壁飞下石崖,是一道悬泉。
一进房间,九遐魔女果然左顾右盼,玄钦在卧房屏风后换衣裳,耳中听着她轻盈脚步声,听见她马上要转过来了,他加快速度,终于在九遐魔女出现时,险险穿好衣裳。
九遐魔女道:“真小。”
玄钦无言以对。她都是睡海里的,自然觉得他这卧房小。
九遐魔女又看向床榻,怀疑道:“你这么高的个子,睡得下么?”
玄钦道:“睡得下。”
“两个人就不行了吧?”
玄钦僵了僵。
九遐魔女扬扬下巴:“躺下我看看。”
玄钦又僵了僵,还是走过去,很僵硬地躺下了。
九遐魔女走过来一看便惊讶了:“真的睡下了。”
“……”
她在床前徘徊几步,似觉满意:“真合适,你一定习惯了它,我们把它带走吧?”
玄钦道:“不,其实它有些小了。”
九遐魔女在榻边坐下,眉目柔和地抚了一下他侧颊:“是么?那真委屈了你。等事情办完,我就差人给你打一张拔步床,做什么事都不用出去的。”
玄钦被她激起一身冷汗,立刻坐起来:“还是请殿下带走它吧。”
玄钦的床就这样被收走了。九遐魔女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地方,满意了。
她又问:“那泉水从何处流出来的,不会湿了屋舍么?”
看到洞中潭水,九遐魔女评价道:“还不错,你喜欢这潭水么?”
玄钦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能遵从本心道:“尚可,用来闭关不错。”
九遐魔女微微一笑:“这潭已生了灵性。你走了,它一定会寂寞。”说着她走向水边,纸做的绣鞋浸入水中,那尾紫鱼竟活了过来,甩甩尾巴,畅快地游了出去。
只是这样一来,破了法术,这只鞋就用不得了。
九遐魔女向他伸出手,玄钦沉默一瞬,道:“我再去做一只。”
九遐魔女一反常态,竟不强迫他,她转身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去吧。”
新鞋画好,服侍她穿上,九遐魔女也满意,又走出去看他的藏书,命他收走了他用惯的纸笔,最爱看的书籍。自然,装着这些东西的乾坤袋也到了她手里。
在把玄钦的屋子弄得一团糟后,她终于大发慈悲,说了句正事:“那三只竹简忘记烧了。”
烧去竹简事,玄钦忽然想起一事:“殿下,匣子里的东西本就是这竹简么?”
九遐魔女在殿中绕着圈,闻言道:“自然。”
玄钦喃喃不解:“师尊留这些做什么?”
“这上头覆盖着魂盟,竹简是信物,谁将此事泄露出去,谁神魂俱灭,谁偷看了,谁神魂俱灭。”
玄钦抬眼看她。九遐魔女道:“现下人都死了,盟约自然就破了。不对劲——有人来过这里,”她手按在窗台上,燃起一团暖光,“哦……原来是她。”
玄钦有些紧张:“谁?”
“你师姐,李玄因,”九遐魔女笑了笑,收回手,“别紧张,你多半再也见不到她了。”
玄钦哑口无言。
九遐魔女轻描淡写道:“你该和华妙门说永别了。”
银白世界依然如旧。
玄钦上次来得匆忙,这时跟在九遐魔女身后,他才发觉,原来这里到处都是酥腐的尸骨,上次走得急,踏碎了也不知道。
玄钦以为他们是来这里寻找踪迹的,可跟了半天,也不见九遐魔女施术,她只是泰然地走着,玄钦原先是纯粹地忍耐着,走得久了,他也明白过来。或许宗门和紫麟宫都弄错了,大师姐并不是用这里抹去痕迹,或许大师姐一直就在这儿。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铺天盖地的银白,无论走在路上,躺在地上,飞在天上,他们能看见的,都只有银白一色。或许就算钻到地里去,也只有银白。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旭日初升,他们朝着东方走,大地之光令玄钦闭目,他忍不住道:“他们会在哪儿?”
九遐魔女道:“不远。”
玄钦犹豫片刻,问道:“殿下,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哪儿?”
九遐魔女只道:“我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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