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后半夜时,在湖上看守玉杖的玄钦忽然收到二师兄玄静的传音,他第一反应是镜子不对劲。

“啊?啊不是……我守夜,一个人走着无聊。你猜我看见谁了?”

玄钦想了想:“三师姐。”

“哪里,是灵曜,”赵玄静道,“真是怪事,她和沈前辈一起在湖边散步呢。她不是身体不舒服么……”

玄钦也觉怪异。灵曜不是才说了害怕沈量么?

“沈前辈走了,”赵玄静低声道,“我觉得不太对劲,你觉得呢?”他把镜子转向另一边,玄钦看见了正在黑沉沉的湖边站定出神的少女。

“灵曜不对劲?”

赵玄静“啧”了一声。

“我说沈前辈。你不知道,今天他熬的药闻着就要苦死人,玄因看了说,里头有很多稀奇的灵草,像我们喝了,虽然苦,却也强身健体,若是魔修喝了,只怕要好好疼一疼的。不过灵曜那点修为,应该也没什么……”

玄钦心道若没什么,她也不会夜半还在外徘徊了。

“她气色可还好么?”

赵玄静道:“不太好。她好像在找……她上竹筏了?大半夜的还到湖里玩儿?”

难道灵曜来找他了?玄钦不禁望了望被夜雾笼罩着的远岸,有点踟蹰,不知要不要让二师兄去阻止。赵玄静却又道:“哇,师姐也来了。今晚上真热闹啊。”

投映过来的画面中,一道素影靠近了站在竹筏上不知所措的灵曜,大师姐登上竹筏,挽住灵曜的手,一面说话,一面半强迫地把她往东山上带。

玄钦道:“师兄,你能否跟过去看看。”

“行啊,我再巡一圈就换玄因了。等会儿回去了再联络吧。”

玄钦只得道好。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又等到赵玄静的联络,或者说,一段乐声。乐章是华妙门弟子自幼就演习的曲子,据说是前朝宫中流传到民间的,现已改为科仪乐。想来玉杖不在,熟悉的乐声合着唱经,也能够安抚陈仙驭。

玄钦等了半天,只闻乐声,不见赵玄静说话,于是催促:“师兄?”

对面的人却吓了一跳。

“道长?是你么?”

竟然是灵曜?玄钦道:“是我。这镜子……?”

“赵道长在演乐,这是他方才抽空扔过来的。道长,是你有事找我?”

玄钦听那乐声如在耳边,不觉蹙眉:“你坐这么近听,不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是有点闷,”灵曜顿了顿,“贺道长说,方才那剂药太猛了些,她得看着我。”

听说是贺玄寿发的话,玄钦也无言以对,只是不解,药剂加上唱经声,对灵曜就是雪上加霜,师姐是没想到这一点么?

半晌,他道:“你悄悄坐远些,不行么?”

灵曜轻轻一笑:“试过了,不行啦。”

玄钦沉默,思考要不要同大师姐说一说。

灵曜小声道:“道长,我睡着了就好了。”

“睡得着么?”

“嗯……”灵曜沉吟片刻,突然信心满满,“睡得着。”

玄钦叹了口气,取出自己的箫来。

灵曜枕着手臂半伏在大青石上,传音小镜就压在手臂与左耳之间。她歪头盯着青石另一侧围在篝火边演乐的道士们。两只耳朵听着不同的乐声,相当混乱。

玄钦吹了两个音,问她:“可听得清?”

灵曜捂住右耳,贺玄寿的视线恰好掠过她,不知是否无意。

那样骄傲镇定的神色,教灵曜淡淡蹙眉,所以她暂时闭上了双眼,这时玄钦又问了一遍,她回答说:“听得清,道长费心啦。”

她开口时嗓音太惑人,任谁来听,都会认为她说话时是微笑着的。

于是玄钦吹了一支曲子。

“会好些么?”

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回答他。

灵曜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华妙门弟子都不见了,莫名其妙的沈量也没在某个地方观察她。略感惬意,她伸了个懒腰。

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李玄因一起洗漱。此时林中一个人都没有,她懒得出声呼唤,就四处乱走,反正警惕的华妙门弟子会第一时间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阻拦她的。

这次她也是随便乱走着,还没等到什么,贺玄寿竟然面色不虞地从一棵树后冲出来,正面和灵曜对上了。

贺玄寿像是早就知道她过来了,点了下头朝西边一指:“醒了?玄因在那边。”

灵曜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贺玄寿便又快步离开了。灵曜身侧几乎像刮过了一阵风,她纳闷地站了站,又哼着小曲儿往西边去了,全然没有注意到树林走出了另一道颀长身影。

玄钦站在树下,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大师姐会生气,不过是请大师姐不要在奏乐时带着灵曜,她为何会生气呢?

为着这个,今日玄钦的竹筏离岸边并不远。

不过,大师姐在人前一切如常,玄钦一心两用,没看出什么来。渐渐的,他的注意力被一种奇特的苦味吸引了。转头一看,岸边架着小火堆,原来是沈量在熬药。

二师兄传了句音:“闻见了吧,我简直不敢看那个药罐子。”

灵曜站在沈量对面,面色如常接过药碗,喝药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她对面的沈量,眼角眉梢的神情苦得像是他在喝药。

这里灵曜放下药碗,沈量转身去灭火,李玄因给了灵曜一竹筒水,让她漱漱口,灵曜瞥了眼背对着她们的沈量,对李玄因做了个“苦煞我也”的鬼脸。

两人没嘻嘻哈哈多久,李玄因被赵玄静叫走,沈量早自离开,灭掉的火堆旁,只剩下灵曜一个。

她提着裙子在湖边散步,谁也没注意到她,玄钦正要转回去观察贺玄寿,灵曜忽然坐了下去,左手在河滩上的卵石堆里随意翻找着,似乎是想找块漂亮石头,然而玄钦注意到,她的右手紧按在胃上,脸色隐隐发白。

同门们围着师尊开始诵经。声音自然能传到灵曜那边。

灵曜抱膝坐着,脑袋埋在衣裙里。

湖面微微起着波澜。

玄钦取出箫来。

竹筏渐渐飘远,箫声更加清澈悠远,华妙门的弟子们已将短短一篇经文念完。贺玄寿无言望着已化为一点的筏影,赵玄静不明所以:“师姐,要叫玄钦回来么?”

李玄因笑道:“圣人云,无为自化。”

贺玄寿本无表示,闻言却面色一沉。

“我华妙门代代以除魔为己任,甚至曾因魔修作祟险些灭宗,师尊生前的教导,师尊的死因,诸位同门断不可忘。”

说到底,都是魔修!魔修!然而除了玄静玄因,小弟子们无一人将这两个字同灵曜联系在一起,毕竟,灵曜是那样的柔弱灵巧,同他们所见过的贪婪虚伪、凶狠狡猾的魔修毫无相似之处。

小弟子们散开了,玄静玄因也站到另一处,远远望着贺玄寿给师尊整理仪容。

赵玄静道:“你说,长老们会让师姐接任掌门么?”

李玄因道:“师姐如今只想为师尊报仇。”

赵玄静顿了一顿,自言自语:“也许不会。我们的辈分低。”辈分低意味着修行时间短,很难撑起一门之长的位置。

李玄因喃喃道:“一门之中,谁做掌门都没什么不同。”

“大师姐在那个位置,她不会像你想得这么轻松。”

“或者先问问三长老?”

赵玄静却沉默了。显然,正是因为问过,他才如此焦虑。

李玄因一看就笑了:“师兄,不如你学学玄钦。他就从来不提这些。”

赵玄静疑道:“我倒觉得他还未想到这里来。”

“那样更好。我是想也无用,绝不开口;你是无用也想,徒增烦恼;他是既不知无用,也从未去想,天真纯粹,最适合修行。”

“胡说八道,”赵玄静笑着摇头,“算了,还是把眼前顾好,我看师姐要发怒,灵曜她——”他转头去看,湖边空空荡荡,方才还在那里聆听箫声的黑衣少女已不见了踪影。

两人同时一惊,这里不好用探查术,立刻便想去找贺玄寿算一卦,身后传来声音:“怎么了?”两人回头,正如灵曜莫名的消失,沈量也莫名出现在他们身后。

赵玄静心头狠狠一跳,压住要出手的下意识冲动,恭恭敬敬道:“我们在找灵曜。”

沈量温文道:“她往湖里去了。我帮她施了一个障眼法。放心,不会惊动鹤真人。”

赵玄静惊讶:“往湖里去……找四师弟?”

沈量含笑颔首:“她也不是魔修,为何找不得?”

赵玄静虽也不觉有什么,可也不打算主动做什么。沈前辈微笑着离开了,赵玄静觉得哪里怪怪的,正想问问李玄因,只见后者直勾勾盯着沈量背影。

“你看什么?”

李玄因道:“沈前辈为什么要助灵曜?”

“沈前辈对灵曜本就不坏。之前咱们不都怀疑灵曜,沈前辈可一开始就说了她不是。”

李玄因慢慢地挑了下眉,没有反驳。

“再者,”愚蠢的二师兄继续说,“灵曜对玄钦满是孺慕之情,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李玄因呵呵一笑:“我想也是。”

见心湖的另一方,玄钦也看见了泛舟而来的灵曜。他以为她会靠近,正想着什么样的距离时站起来才是最合适时,不远处竹筏上的美丽少女扬起手臂朝他打了个招呼后,竹筏飘向了更远处。

玄钦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尴尬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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