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袒护

接连数日,姚华音忙着处理政事,行云陪在隔壁的库阁里整理案卷。

他仔细看过,里面几乎存放了韶阳自姚敏璋开府以来的所有卷宗,半数是从旧城主府中搬过来的,唯独缺少了八年前韶阳暴乱的部分,仔细回想之前在内院书房架子上看过的卷宗,也没有八年前的那一册。

他心绪烦乱,怀疑是不是姚华音做贼心虚,故意给烧了,听见她在叫他过去。

弘文堂的桌案上堆了厚厚一叠批好的信折,放着两个拳头大小的石榴和一碟剥好的果粒,红的晶莹剔透。

姚华音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偏转头,目光随着行云由远及近,牵着他的手拉到圈椅上同坐。

圈椅虽宽,但两人同坐着实拥挤,行云半边身子贴着她,局促地往旁边挤了挤,一匙果粒送到面前。

“张嘴”,姚华音仍牵着他的手,声音轻软。

行云由她牵着,低头把果粒吃下,过了这些天,石榴又熟了不少,比之前在旧城主府外石榴林里摘的更为香甜。

“姐姐你快尝尝,可甜了!”行云笑着感叹,手不觉捏了她一下。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又长又软,姚华音目光定格在他脸上,透过那双清冽如泉的眼睛,回想起十二年前,在姚敏璋的寿宴上与俞家少年初见的时候。

“姐姐,子钦这儿有好吃的饽饽,你尝尝,可甜了!”

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俞子钦白软软的手里攥着个糯米面的糖饽饽,捏成四方口袋的形状,上面用红红的碎枣子点缀了。

她不喜甜食,那个糖饽饽甜腻腻的,并不好吃,却抚平了冯氏当众羞辱她,在她心底刺下的伤口。

不知怎的,她近来总觉得他与俞子钦有几分相像,又说上像在哪里。

分离八年,她已经记不清不俞家的少年长什么样子,斯人已故,她一生都难以忘怀,余生能有这样一个与他相像的人伴着,也算是老天的眷顾了。

姚华音手指滑入行云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低着头,用小匙盛了果肉放入口中。

城主府的石榴树种了八个年头,结出果实无数,除了上次行云摘下来送他的,之前还从没有吃过,没有闲情逸致,更嫌麻烦琐碎,如今尝着却越发觉得悠闲自如,有滋有味。

行云见她喜欢,把碟子推到她面前,看着她吃,姚华音吐掉果核,抿抿唇上的汁水,明眸一转,生出一丝狡黠。

行云难得见到她如少女般娇憨又狡猾的模样,不明所以,歪着头凑近些看他,姚华音趁他不备,抓起几颗石榴果粒在指尖捏出汁水,向他脸颊抹去。

少年的脸被抹出几道淡红色的汁水印,闻着甜滋滋的,姚华音玩闹的起劲,扣住手指不让他逃开。

“姐姐!”行云一只手挡着脸,缩着脖子向一旁躲闪。

空间狭小,行云的侧腰嵌进椅圈,硌得生疼,稍微转身侧坐着,手臂几乎贴着姚华音胸前,好在她终于肯放开他,行云忙把手臂绕到她背后,弯在椅圈上,姚华音就势靠在他怀里。

时至盛夏,衣衫轻薄,彼此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身型轮廓。

行云浑身僵着,试探着道:“姐姐,库阁里的卷宗我都按年份排好了,只缺八年前的。”

那是姚华音最不愿提及,又不得不面对的过往,她眸色微变,沉寂了片刻后,右手搭在桌案边的角柜上,刚要打开,门外有人来报,吴绍渊求见。

吴韶渊身子不好,姚华音允他在家处理公务,公文交于袁衡来回传递,非必要无需进城主府,他顶着大太阳过来,必定是有要事。

姚华音不避讳与行云的事,坐正身子准他进来。

行云的心念还悬在角柜上,吴绍渊已经自己转着轮椅进堂,目光探究地看着他。

他收回心神,大方与吴韶渊对视,起身过去,把他推到桌案旁。

吴绍渊这才收回目光,颔首道:“多谢。”

行云退出门外,堂门关起。

吴绍渊直视姚华音,看不出她气色有异,语气探究,“之前还从未见主君吃过石榴。”

姚华音笑道:“当年不是你说的,石榴寓意平安祥和,所以才在府里种了这么多石榴树,吃起来虽说麻烦些,权当图个好彩头。”

她见他神情疲惫,眼下发青,又问:“没休息好吗?”

吴绍渊摇头,直奔主题。

“主君可听说过紫云观有三大禁术,一曰筑梦,二曰摄魂,三曰易命。”

“禁术?”姚华音簇着眉心,难以置信。

吴绍渊神情肃然,“不错,这三大禁术均可杀人于无形,施术者也会遭到反噬,害人害己,因此近百年来藏于秘处,严禁弟子修炼,时日久了便不为寻常人所知。”

姚华音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吴绍渊停顿片刻,言辞恳切,“主君,紫云山的道士非同一般,主君要当心才是。”

姚华音面露不悦,“非同一般?你太抬举他们了,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何况所谓禁术,都只是你道听途说。”

吴韶渊语气略急,“并非只是道听途说,而是有人亲眼所见。八年前,紫云观的尤元子道长曾用易命之术救过他师弟辜同离的性命,玄清道长辜同离便是行云的师父。”

“易命?你倒不如说他们会撒豆成兵,能以一人之躯退百万之众!”

姚华音又气又笑,“吹的神乎其神,不过是骗吃骗喝的噱头,那些道士若真有这本事,又如何能轮到我姚华音执掌韶阳?早该天下太平了!”

吴绍渊转着轮椅向前倾身,焦心道:“主君,这禁术除了玄门中人,旁人根本无法察觉,我怕主君把他长留在身边……”

姚华音站起身,面色一沉,“他只是个普通的小道士,你为何一定要跟他过不去?吴绍渊,莫不是我三年没允你去见辛晴,你心生嫉恨?你若相思难忍直说便是,我已经答应她让你去见她。”

吴绍渊知道这番话会惹的姚华音不快,却没想到,她以为他因为辛晴而报复她,目光凄凉,半晌才道,“主君……”

“你去吧!”姚华音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绕过桌案朝门口走去,大红色的袍袖扫落案上的石榴果粒,撒了吴绍渊一身,颗颗如血。

*

吴绍渊的轮椅停在内院偏北的巨石边,西斜的太阳照射在巨石表面的水幕上,闪着刺眼的光。

暗门开启,袁衡给他披上件斗篷,背起他踏上石阶,扶着潮湿的石壁一步一步向下探,背后一声闷响,眼前随之一片漆黑,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敲击在脑仁上。

来时路上积的热瞬间散了,湿寒之气仿佛无数的毒虫蝼蚁,透过皮肉钻进骨髓。

或许是冷的麻木了,吴韶渊倒不觉得腰背疼,他朝石阶尽头透出一丝光亮看过去,浑身一抖。

水牢的石门缓缓向两边敞开,辛晴正站在石板边望过来,一头白发,满眼泪水。

自从姚华音答应让吴绍渊来见她,她便时时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终于等到他。

袁衡看她一眼,暗自叹息,迈上石板,要把吴绍渊放在石床上,辛晴先他一步跑过去铺平了被子。

袁衡退到门外候着,石门合起。

吴绍渊眉眼低垂,心境和三年前来这里时一样,压抑,愧疚。他伸手抚过身下的被子,又湿又冷,手指微微攥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辛晴再次捋顺白发,理平衣襟,缓缓坐在他身边,刻意压制着呼吸,生怕惊醒这个生命中最美的梦,目光片刻都舍不得离开他,却不断被泪水淹没,看不清楚他的样子,难得相见,她竭力将泪水咽下,却越流越多。

他更瘦了,也更憔悴了。

辛晴突然抱住他,哭的声嘶力竭,“吴绍渊,我终于等到你了,吴绍渊!”

吴绍渊的身体被她扑的微微一晃,低头看她的满头银发,心里酸涩难耐,当年那个骄傲又善良的姑娘,本不该落到这样的下场。

辛晴很快止住了哭声,仰头看着他,泪涔涔的双眼在他清俊的脸上来回描摹,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血,带着到生命的尽头。

须臾,她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他的唇跟她想象中一样,细腻,柔软,也凉的刺痛人心。

“辛晴,别这样”,吴绍渊攥住她的手腕,脸向旁边一躲,她用力挣脱开,一把扯开衣襟,抓起他的手贴上身前。

吴绍渊手一缩,握住她的肩膀,撇开头,“辛晴!”

“吴绍渊,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嫁给你,下次见面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我怕我等不了了。”

辛晴哭倒在他怀里,泪水在他水墨色的衣襟上晕开。

吴绍渊艰难转回视线,拎着她的衣襟往上提,遮住她**之间红豆大小的朱砂痣,“我已是残废之躯……”

“我不在乎!”辛晴泣声打断,在他怀中抬眼,“只要你肯跟我亲近就足够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