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暴露

清都山上,行云处心积虑地接近她,之后瞒过她的几番试探,用禁术控制她的目的不言而喻。

这世间想杀她姚华音的人何止千百,她对行云真实的身份毫无兴趣,只是想不通他为何像是突然生了悔意,接连两夜为她念咒清心。

不管怎样,在她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凡背叛过她的人,必定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她中了禁术,不敢对他痛下杀手,更担心他背后还有道行更高的人指使。

她决定先假意与行云亲近,暗中派人绑了玄青道长回来。

半年前梁越打听到他们本是亲父子,正好用来要挟对方,鞭打剑刺不行就剥皮抽筋,重刑之下,就不信他们不肯交出破解禁术的办法。

她不禁为当年在清都山上放走了尤元子而后怕,好在那老道士没过多久便死了,否则后患无穷。

决议已定,姚华音摘了星月戒指放在桌案上,平静地靠着椅背,她本以为自己对行云动了真情,如今除了恨意,心里似乎没有太多的苦楚。

回想与行云相识以来的过往,他目光清澈,不染纤尘,说会保护她,说她值得最好的,那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子钦。

原来她仅仅是因为他与俞子钦神似,才会自欺欺人地把他当成他,以至于连夜进了那间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小舍,对着他的排位泪目。

子钦,是你让他来的吗?

她嗤一声笑,“姚华音,你当真是可笑至极!”

她拉开矮柜的抽屉,抓起桌案上的星月戒指扔进梨花木盒里,下面的一叠图纸受力向里散开,露出那册尚未封存的卷宗。

清心咒仿佛突然失去了效力,心口开始不由自主地颤动,她从图纸下抽出那册卷宗翻看,其中一张有两道明显的折痕。

昭启四年,城主姚敏璋中毒而亡,俞家军反贼尽灭。

八年前俞家军叛乱,致使韶阳险些落入敌手,如今虽然重新夺回阳、炎两座城,却至今受制于寿雍,大仇未报,这份卷宗一直不得以封存。

卷宗上并没有说明姚敏璋是中了何种剧毒而死,又是何人下的毒,算不上绝密,不必归入东库阁,她放在桌案下的矮柜里,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奋发图强,一雪前耻。

而上面的两道折痕,明显是有人想要带走它,最终又留下了。

原来那日曲南楼替他遮掩时,他看的是这个。

她突然想到什么,折起卷宗塞进矮柜,冲着堂外高喊了声:“备马!”

*

初秋的早晨,空气中凝着微凉的水汽,天边的太阳被遮住了光华,模糊不清。

行云脚步沉重地向前庭走去,他已经决定向姚华音坦白,至于身份,他只说自己是俞家军的后人,一心想为父报仇。

他不求她的谅解,只求她能多给他些时间,再念上几日清心咒,试试能否长久压制筑梦术。

俞家军的后人不只他俞子钦一人,只要能将身份瞒下,所有的后果他都甘之如饴。

刚出内院大门不远,袁衡推着吴绍渊迎面而来,后者身上盖着斗篷,面色惨白如纸。

行云略一点头,“吴先生。”

吴绍渊向后摆手,让袁衡退到一旁,自己转着轮椅上前,抬头凝视着他。

“道长可听说过俞家军吗?”

他目光深邃,语气沉稳,不像是试探,倒像是已经洞悉了一切,故意隐而不说。

行云心中剧颤,拇指不自觉碾压四指,勉强敛住心神,“俞家军当年为韶阳攻下炎城,声名远播,我从小在紫云山长大,自然听说过。”

吴绍渊的视线定在他身上,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与先前的从容应对迥然不同,短暂的沉默过后,低声道:“你还真是学不会说谎。”

行云直视他:“吴先生不觉得自相矛盾吗?即不相信我的话,又说我不会说谎。”

吴绍渊语气笃定:“行云或许擅长,但你不会。”

话已至此,避无可避。

行云长舒一口气,神情惆怅,“你想说什么?”

眼前的少年意气消沉,满脸愧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俞子钦,吴绍渊憾然叹道:“你若真想隐瞒,绝非我轻易便能问出来的,你不否认,想必已经知道了八年前的真相。”

他不等行云答话,低着头又道:“先离开韶阳,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如果你愿意,我会设法送你出城。”

行云怔了片刻,在心里回绝了他。

吴绍渊帮他逃出韶阳城,一旦被姚华音发现,必定会受到牵连,首席谋士与城主反目,万一引起韶阳动荡,会给盛国和南陵可趁之机。

更何况,他凭什么在伤害姚华音后一走了之,让吴绍渊代他受过?

“我还有事要解决,不能离开。”行云说罢,决然向前。

袁衡心急火燎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无令不敢过来,吴绍渊两手猛地转动轮椅,挡住行云的去路,无奈喝道:

“俞子钦!”

行云苦笑,“吴先生,你只当不知道我的身份,对谁都好。”

吴绍渊挡在身前坚持不肯让路,他知道行云要解决的事是什么,姚华音的身体因禁术而受损,或许还有办法调理,但若是她知道行云的身份,后果他不敢想象。

僵持了良久后,行云向他郑重一礼,施展轻功向旁侧跃出三丈,改走别路去往弘文堂。

吴绍渊追赶不及,一口气哽住,痛苦地捂着胸口,袁衡吓得几步奔过来,蹲下身替他抚胸顺气,“公子,您别着急,公子!”

吴绍渊低咳一声,额头沁出一层冷汗,凉风阵阵,袁衡怕他受了风寒,忙翻出帕子把汗擦干,推着他往树下避风,轮椅微晃,刮到一颗熟透的红石榴,滴溜溜滚到路上。

急促的马蹄声震的路面微微颤动,吴绍渊寻声看过去,只见一袭红衣迎风招展,姚华音正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般向内院方向奔来。

她从不曾在城主府中骑马狂奔,吴绍渊忧心地蹙眉,一阵风扑面,袁衡拽着轮椅向后躲闪时已经来不及,马蹄从石榴上踏过,顿时汁水四溅,沾染了吴绍渊浅灰色的衣袍前摆,如同一滩血迹。

袁衡正要蹲下来擦拭袍子上的污渍,吴绍渊拦下他,默然看着地上那个被马蹄踏成红泥的石榴。

那年春天,时局初定,姚华音让人在旧府遗址之上扩建新的城主府,他心疼她自幼孤苦,又刚刚经历了生死磨难,提议在内院和她曾经生活过的旧府周围都种上石榴树,寓意团圆红火,祝愿她从此苦尽甘来,吉祥和顺。

没想到,他这么多年来的诚心祝祷,终究还是化成了泡影。

马儿嘶鸣着在内院书房门前停下,姚华音直奔格子架上的俞家军卷宗,双眼直直盯着封口处。

上面的封条完好无损,看不出被拆开过的痕迹,只是粘胶的面积比之前大了一圈。

八年前她拼尽全力才稳定了局面,一个十三岁的姑娘,表面沉着冷静,实际心里早已草木皆兵。

当年的很多卷宗都是她亲手封存的,故意把封条上的胶涂成多个拇指甲大小,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注意到。

这份俞家军的卷宗里记载着俞子钦少年时每次随父出征的事迹,之后俞家军被灭,这份卷宗理当永不开启,可一想到俞子钦,她又舍不得把卷宗封进弘文堂的东库阁里,便留在书房中,直到今日。

胸前像是被巨石压住,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突然眼前一黑,整座书房像是倾倒过来。

卷宗掉在地上,她闭紧双眼,死死抓住格子架,感觉身体像翻转了几个来回,胃里翻江倒海。

周围好不容易静下来,身体又仿佛陷入一座冰窟,她摇晃着推开东边密室的门,扯开素纱,向汤池中一跃而下。

暗红色的衣摆漂浮在水面上,遮住头顶的光,周身都被温泉包裹着,依然去不掉透骨的寒意。

少年时候的情萌意动,这八年来锥心般的思念竟然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忍着强烈的窒息感在水底疯狂挣扎,翻滚,直到力气耗尽。

她闭着眼睛飘在雾气氤氲的水面上,像一片随波逐流的红叶,泉水不断灌入耳中,咕噜咕噜的声音震动着脑仁,撕扯着心肺,也撕碎她少年时唯一留下的美梦,她默默承受着,渐渐痛到麻木。

日头西坠,汤池里一片晦暗,她面容沉静地迈步上岸,走进旁边的小卧房换上一身新衣,站在窗前击掌,玄衣铁卫应声现身,单膝跪在窗外。

*

行云仰头坐在卧房门口的石榴树下,目光凝着入夜后灰暗的虚空。

清晨他与姚华音走差了路,听说她策马狂奔回内院,之后便进了书房,一直没有回来。他不禁怀疑姚华音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没有胆量去找她,便坐在门口等着她回来。

悬而未定最是熬人,他焦灼地在地上勾画着自己也看不懂的东西,忽觉有黑影在眼前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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