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金银怨偶(四)

蒋玉风的话刚落音,钟棠便见李避之真的站了起来,掩藏在暗青道袍之下的的锁镣,随着他的走动脱垂在地面上,声音分外沉重。

面对李避之,“玉面千郎”神情上也谨慎了几分,仍是彬彬有礼地说道:“李道友,请出题吧。”

李避之并不多话,只是略一颔首,而后便取出了随身的木剑,使其悬于法坛正东。

木剑随即现出淡淡青光,像是立起了层薄薄的水幕,虽不及迎敌时刺目生寒,但也带了一贯的清冷之气。

“今日题为——纳喜。”

“纳喜?这是什么,你们临安的风俗吗?”钟棠拿着黄狸儿的爪子,去拍了拍蒋玉风的扇子,蒋玉风却摇摇头:“临安这边成婚,也是行的寻常六礼,哪有什么纳喜。”

钟棠转而又看回到台上,估摸着金乌观的人,也知道他们这位李道长,并不适合解释此事,于是便遣了个口齿伶俐的小道出来,站于青光幕前说道:“西隶联姻,我大崇百年战事可休,其于国于民,皆为幸事。”

“今婚事在即,愿纳百姓之喜愿,奉于镜花楼上,为此桩婚事祈福。”

钟棠刚刚提起几分的兴致,又落了下去,这般识大体的题目,着实不像是是李避之所出,大约只是借他个名头罢了。

钟棠没有兴致,可这席上其他的人,却纷纷议论起来:“纳喜?这名头虽好,可……”

“德玄谈不是要两观比试吗?只是纳喜祈福的话,怎么比出高下呢?”

法坛之外的议论声,并没有影响到法坛上的人,李避之目光淡淡地看向太渊观的“玉面”道长,那道长却会意笑笑:“李道友果然好心思,这等利国利民之事,小道自当奉陪。”

说完,便从宽大的袍袖间,取出一串九枚铜钱所串的短剑,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短剑便同样凌空而起,在法坛西面筑起一道淡金色的光幕,与李避之的木剑遥遥相对。

法坛之外的众人更是不解,而刚刚站出的小道士,有继续说道:“诸位善主面前的矮几之上,皆备有符纸与朱砂。大家可将吉庆之言,写于符纸之上,而后便可选掷于东西两方。”

“这是要比比谁得的符纸多?”蒋玉风摇着扇子,刚要勾过钟棠矮几上的符纸,就被他一把拍掉了手。

“你真觉得,当真有这般简单?”钟棠挑眸,将腰间的玉珠金铃解下,用它松松地扣住了右手的袖摆,而后在符纸上提笔写起来。

“不然呢?”蒋玉风抬头看看,却见已经有人将写好的符纸,向法坛上掷去。

暗黄色的符纸一触到光幕,便融入其中,不见了踪迹,而随之那方的光幕便会更亮几分。

这会的功夫,钟棠也已经写好了,他轻吹了吹那朱砂写成的小字,而后勾着唇角向法坛上的李避之,扬了扬手中的黄符。

李避之微微皱眉,其实自从进入法坛以来,他便一直有留意钟棠的举动。好在前半程,钟棠一直很是安分,他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可他刚刚那个动作,那个笑容……李避之心中一动,果然便看着钟棠竟没有将手中的符纸掷向他这边,反而向着“玉面”道长掷去。

朱红的广袖从玉珠金铃扣中脱出,送着那符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太渊观道长所凝的金色光幕上。

霎时间,那“玉面”道长的脸上,便出现了一丝裂痕,尽管他极力地想要掩饰,但控持铜钱短剑的手,还是微微地颤抖了。

“你做了什么?”蒋玉风十分诧异地看着钟棠,压低了声音说:“这两观之人,不少是有真本事的,你可别乱来。”

“我没乱来呀,”钟棠笑着又倚回到了矮几上,伸出细长的手指,轻点着黄狸儿的小脑袋说道:“你不会以为,他们当真是在比谁纳的喜愿多吧?”

蒋玉风闻言一愣,随即转头凝眸看去,终于明白了钟棠的所为。

如今立于法坛之上的这二人,并非是在比哪方纳的喜愿更多,而是在比谁能承受得更多。

所谓喜愿,不过是通过符纸与朱砂,从人身上借出的一缕福气。这一缕福气对于一个人来说,或许无关痛痒,但德玄谈上众人的福气集聚起来,无形之中便是极大的负担。

至于钟棠,他装作看不到李避之告诫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只是多给了他几分而已,没想到这般就快受不住了。”

玉面千郎确实有些撑不住了,铜钱剑上,原本温和明媚的金光,此刻竟让他感觉到阵阵烧灼,恨不得下一刻就将阵法收回。

可法坛之外的人们,却并不知道此事。

“母亲,我写好了。”六折屏风围成的小席间,豆蔻年华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把写好的符纸拿给旁边衣着华贵的妇人。

那妇人看过后笑笑,摸着少女的头发说道:“嫣儿的字越发长进了,快将这符纸掷与道长吧。”

少女嫣儿闻言不禁红了脸,犯愁地说道:“可,可是女儿还没想好,要掷给哪位道长。”

“哎呦,”夫人用香帕子掩唇笑道:‘嫣儿看着哪个好看,就给哪个便是。“

嫣儿咬咬嘴唇,姣好的面容上泛着为难,半晌之后,才将手中的黄符向那太渊观的方向掷去。

少女双眼紧紧地注视着符纸,期待它如旁人的一般,融化进光幕中。

可那枚黄符,却只是轻飘飘地飞起,而后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法坛之上。

”母亲,我的符纸怎么落下去了。“嫣儿着急而又失望地回头去寻母亲,可就在那一刹,她却发现母亲不见了。

不,不止是她的母亲,刚刚还伺候在一侧的小丫头们,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母亲?问琴?问梅?”嫣儿试探着,呼唤起母亲和小丫头的名字,可始终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更令她感到恐怖的是,刚刚屏风外还充满了嘈杂的交谈声,可现在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嫣儿僵直地坐在矮几前,她周边的六折屏风,似乎成了她唯一的依仗,在屏风之外,仿佛有什么人,在无声地走动着。

“母亲……”嫣儿完全不敢动作,连呼唤母亲的声音都压得低不可闻。

同样,她也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嫣儿慌了神,这才想起法坛中的两位道长,可当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抬头望去时,却发现整座法坛空无一人,只有她刚刚扔出的那枚黄色的符纸。

怎么会这样?!所有的人都去哪了?

就在这时,法坛上的黄符忽得动了一下,发出了细碎地,仿若铃铛所发出的声响。

四周骤然黑了下去,像是在暗夜之中,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嫣儿恐惧地大叫一声,她能感觉自己还是清醒的,可身体却在黑暗里,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而后一步步向着那法坛走去。

地上的符纸突然又动了一下,它泛起金色的光,在黑暗的法坛上慢慢升起,上下飘荡着,旋转着,明明只是巴掌大的符咒,却在这翻飞得似个跳舞的人影。

嫣儿受到了它的感召般,双目渐渐呆滞,就连恐惧都被麻木替代,而身体终于登上了犹如祭台的法坛。

细长的双臂仿若摇摇欲坠的花枝,而衣裙之下的足尖轻点还未落地,嫣儿的身体便已然旋转起来。

她在黑暗中忘情地跳着,一刻不曾停息的舒展着四肢,扭动着腰身,可就在刹那间,嫣儿突然感觉到,一双坚硬的手,从她背后的黑暗中猛地伸出!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腰。

突如袭来的疼痛让嫣儿清醒了几分,她想要停下,或者简单地回头看看究竟是谁,都做不到。

她只能跳舞,疯狂地,忘情地,跳着陌生的舞步。

又是剧痛传来,嫣儿的小腿仿佛又被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仿佛要抠去她的肌肤皮肉,可只是一瞬,便再次消失了。

嫣儿还在跳着,曼妙的身体跳出美好而又绚丽的舞,可她的双眼中,却溢出了泪水。

那样的折磨还没有停止,那双坚硬而粗暴的手,不断地从四周的黑暗中,毫无预兆地深出,攻击着嫣儿的身体,狠厉一次次或掐或打,将她折磨得遍体鳞伤……

就在嫣儿摇摇欲坠,即将倒下时,那双手却突然扶住了她的身体。

尽管黑暗,可她却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双极美的手,白皙如雪的手腕上,带着金丝与宝石镶嵌而成的手镯,稳稳地将嫣儿扶住了。

“走开,走开--!”可嫣儿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放松,反而恐惧到了极点,她口中喃喃着,想要大力将双手甩开,可身体的疼痛和心中的恐惧,却让她狼狈地跌坐在地。

嫣儿终于快要崩溃了,而那只手,却也阴魂不散地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先是手指,又有手掌、手腕,而后便出现了一截小臂……一个完整的人,站到了她的面前。

嫣儿颤抖着,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在满目的金色中,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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