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把钥匙相互碰撞,铜钱般的悦耳声,令人着迷。
一如南江这座超一线城市,每时每刻上演财富逆袭的神话。
何蕴在白石桥上刹住,歪着脖子,电话里语气不耐:“不投资,不收购,我没钱!你说的玻尔兹曼机,我听不懂。手机号换人,以后别再打来。”
电瓶车飞过波涛诡谲的江面,停在对面白石子村口。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何蕴口气缓和:“没有重金求子,我是房东,房子租不租?白石子村,市中心,交通便利,价格公道,单间、带厅都有。”
电话里头声音真切,一名穿冲锋衣的男子在近旁的电线桩回头,尖锐嗓音暗含嘲讽:“不求子?改租房啦?”
何蕴停好车,抓起挂在车把上的钥匙串,目光在阔少身上匆匆一瞥,向聚集在村口的几十号青壮年男子扬手:“哥,别寻我开心。你这身行头,抵三年房租。你租城中村?算了吧。”
“欸!不是……”趁冯丞低头瞅,何蕴已然远去,“谁规定有钱人不能租城中村?”
凑在何蕴电瓶车的后视镜前,冯丞手背撩开凌乱的微风碎盖,又站回电线桩前,把手机贴在电线桩的“重金求子”广告,仔细核对电话号码,口中喃喃:“没错呀!是重金求子,怎么改租房了?几年没回国,现在诈骗集团,玩高端局的嘛?”
当何蕴簇拥在人群中,进入村子,冯丞再拨电话:“煦哥,你之前注销的手机号,现在是个小包租婆在用。”
那头话音倦怠:“谁用都好,跟我没关系。”
冯丞不放心:“万一人家打你杨大公子名号,招摇撞骗,暴露你身份,周阿姨一片苦心,不是白费?”
杨大公子将行李抬上出租车,着急回家倒时差,没空搭理:“熟人通知过,剩下的不重要,敏感信息清理过,没什么好担心。”
目光在电线桩与村里的一张小方桌上游移,冯丞偏头“啐”一口,吐出口香糖,落在何蕴电瓶车边:“我去会会她。”
“吃饱了。”对方留给他一阵无聊的忙音。
人群四散,何蕴在老李杂货铺前,支起小方桌,无聊玩手机:【卉卉,你这点子蛮好的,今天准能把剩下二十二套租出去,你那有空余的吗?多的匀给你。】
好姐妹程卉当即语音回复:“年关不返乡,净想捞偏门,兜里肯定瘪。白石子村是市中心仅存的廉价房源,租我们村房子最划算!我那四幢客满,你租你的,不用管我。”
何蕴头一回做房东,心存顾虑:【这帮人冲‘重金求子’来的,心术不正怎么办?】
视界集团拍下该地块,筹备在南江建设新总部大楼。
白石子村动迁在即,何蕴父母在岩城开民宿,看她工资少得可怜,变着花样,接济她。
租金不多,一个月也就十来万。
程卉接手父辈产业数年,经验老道:“村里有联防队,不会出岔子。倒是你,蒋志诚那骚包,真打电话来?”
“可不是嘛!”何蕴在语音里哼出自嘲的苦笑,“他要跟了我,去岩城定居,往后日子不会差。有编制又怎么样,人品不行,迟早要栽跟头。”
两人是校园情侣,毕业后对未来规划,出现严重分歧。
何蕴认为在大厂工作,也就那样,学不到东西,不如跟父母团聚,登山赏花,做条快乐的咸鱼。
蒋志诚成绩优异,大四考公,祖坟冒青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路杀进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作为没资源、没靠山的外地人,很不容易,他一心想要留在南江发展。
程卉靠家里关系,在南江报业谋了份差,有大把时间摸鱼:“老早提醒过你,蒋志诚不靠谱。请女朋友吃饭,哪有吃路 边摊铁板鱿鱼的?情节人送你一盒还有五天过期的费列罗,算几个意思?他这家境,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分了也好。”
何蕴一口面包噎在喉咙里,兑了口微凉的紫芋奶茶:“钱不钱的无所谓,平平淡淡也挺好,我生气的是他要傍富婆,还想体内,太不要脸,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个人。”
父母从小教育何蕴,财不外漏。
就在何蕴准备摊牌之际,手机副卡,也就是现在她唯一的手机号,接到蒋志诚打来问询重金求子的电话,列举一大堆获奖荣誉,号称优质基因,还试探是否可以体内,兼顾质量与成功率。若失败,愿意无偿再试,试到怀上为止。
何蕴没吭一声,挂断电话,当天注销原来手机号,切断与蒋志诚所有联系。
有租客相中租房,过来签合同,何蕴忙手头的事,根据程卉指导,核对身份证、签订租赁合同、确认屋内家具电器、收款、交钥匙。
眼看小包租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冯丞手捂口鼻,走上前来拍桌子,尖细的嗓音满含不屑:“我租房,这房怎么租?”
何蕴没抬眼:“没房,不租。”
冯丞挡住上前的租客:“那谁也别租了?”
清冷的面颊泛起愠怒,何蕴没好气地向四周的水泥森林里指指:“这边,这边,还有这边,都租。单间七百,带小厅一千,两居一千二,短租付一押一,半年长租付三押一,租金九折。先签先租,以签合同为准。”
而后她用水笔用力敲击贴在桌上的A4纸,予以回击:“划掉是租出去的,没划掉空着,相中下楼报室号,找我签合同。”
冯丞对A4纸拍了张照,挑了幢外墙稍微干净点的楼,将领子重新立起,大踏步往阴暗的楼梯间迈去,在台阶上磕了一下。
何蕴收回视线,从包里拿出合同,低头叨叨:“有毛病。”
办完手续,交出钥匙,何蕴重又点进与程卉的聊天框,打字回复:【有这事,具体不清楚,明天报道。】
程卉消息灵通,打探到风声,视界集团董事长周琳,打算历练儿子,安排到南江分部工作。
何蕴在小青蛙教育当行政文员,进去不到俩月,被视界收购,一个月后恰逢教改,公司历经三波裁员,苟活至今。
昨日人事通知,她与财务部叶柔,借调视界集团南江分部,支援新大楼筹建工作。
与程卉聊天间隙,“统战部”群图标上,又刷出九十九的数字。
今早何蕴不知被谁拖进该群。
南江视界郑丽娜:【顶级独角兽继承人,身价得上千亿吧?迁移总部利好放出,新闻里说视界估值进一步增长,即将迈入万亿俱乐部。】
视界潘雪艳:【总部同事漏过风,姓杨,在国外留学,最近刚回国。】
南江视界姚芳芳:【@杨凯越 您好/撒花】
杨凯越:【/呲牙】
刚组建的群,员工根据群公告,自觉更改昵称,何蕴第一时间改成“小青蛙何蕴”。
她感觉这昵称好土,阶级感分明,矮人一大截。
群主高正阳,不带前缀。
他是南江视界副总,本次项目负责人。
潘雪艳只标注“视界”,说明是总部调遣。
其余名字前未标注的,均为新进员工,不多,杨凯越是其中之一。
随后发生惊奇的一幕,百来号人@杨凯越,统一复制粘贴,【您好/撒花】
久违的家长群氛围感,又回来了。
何蕴有种错觉,仿佛回到小青蛙教育鼎盛时期。
她琢磨着,要不要也复制粘贴一下,在杨大公子面前露个脸。
指尖上下来回划,大分部名前标注“南江视界”,还有几个“视界”大佬,“小青蛙何蕴”有点拿不出手,感觉在自取其辱。
或许叶柔与她抱有相同想法,没吐泡。
何蕴纠结再三,拿不定主意。
此时有人咨询租房事宜,何蕴放下手机,摊手解释:“东山墙雨水多,墙皮起泡没办法的,最后一间,要不要?”
城中村的出租屋,装修老旧。
何蕴接手,看不过去,想找人把几间实在不像样的重新刷涂料。
程卉劝住:“租客不会珍惜,一两个月租金,不够材料和人工,我们这地段好,不愁租不出去。快要动迁,别糟蹋钱。”
男子三十上下,眼神猥琐,不住往何蕴敞开的衣领里瞟。
冯丞下楼,挤开对方,拍裤管的灰尘:“404,我要了。”
何蕴向猥琐老男人投去问询的目光。
对方端正视线:“404,我租。”
冯丞指尖戳戳桌上张贴的《租房注意事项》:“我租,加钱。”
何蕴看向被冯丞挤到侧面的男子:“你租不租?”
男子咬牙跺脚,老实巴交掏出身份证:“租!”
“咦?”冯丞双手叉腰,两腿横跨,把持中间位置,“不是你说以签合同为准?”
目光扫向室号清单,仅有10栋404室,未被划掉。
何蕴转了个向,接过身份证,埋头写字:“规则我定的,现在改了。”
城中村三教九流汇聚,最不缺的就是猥琐男和二流子,多一个不多。
签了一上午合同,何蕴急于收工,回家取快递。
再不取,又要支付五毛钱的超时寄存费。
冯丞愣神间,何蕴合同签署完毕,扑扑手,抖掉身上面包屑,整理东西,收摊。
待房客远去,冯丞眨眼低声道:“真不求子?”
何蕴没空和小开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拎起帆布袋:“刚说了,只租房,不求子,你要我说几遍?”
冯丞拦住何蕴去路:“那我租房。”
何蕴绕道走:“租完了。”
“冯丞。”呼唤声低磁醇厚,不张不扬,给脏乱潮湿的城中村带来些许干爽。
何蕴从冯丞腋下钻过去,偶一抬头,瞥见一抹融入在午后暖阳里的光晕。
来人踏着稳健的步伐,从阳光里走来,身形渐近。
何蕴视线逐渐清晰,上班族寻常的寸头,单薄外套的胸前印有大LOGO,很普通的品牌,晶莹的眸光散发活力,嘴角微扬,勾勒出朝气的蓬勃。
冯丞回身扬臂,回应道:“杨煦,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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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包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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