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微妙起来,玄武站在原地,花了点时间思考:“你……”
季听弈接话:“心痛极了。”
方归赈欲言又止,只能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那头的玄武还是有点疑惑:“男人,和男人?”
季听弈:“现代社会,恋爱自由了,上仙。”
玄武被季听弈三言两句带动,周身肃杀之气锐减不少。
她远远看着季听弈两人,问道:“那你身后这人,又是谁?”
季听弈:“一个朋友,这不是您飞得太快了吗,我找他帮忙送我来的。”
玄武露出怀疑:“那你又为何拉着他的手?既然你心悦男子……怎么能和他行如此亲密之举。”
玄武这番话,和她这一丝不苟的神情,让季听弈瞬间想起那位纪上仙。
季听弈觉得神仙好像都一个德行,教条之多,就像他突然又多了个妈。
还未等季听弈开口,方归赈出言替他解围。
后者微微含笑,可口吻中的不悦,倒是没收敛:“他好不容易肯牵我的手,你就不要多问了吧。”
方归赈慢悠悠道:“你说男人都是负心薄幸之辈,我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我有时便想,哪怕是负我,负我也好。”
玄武:“……”
好一个现代社会,恋爱自由。
季听弈原本也是一愣,可他没错过玄武眼中出现的迷离,脑中灵光一闪,在这个瞬间朝方归赈转过身来。
他掌中烁光突显,一把泛着柔光的长剑,于他掌中出现。
长剑通体剔透玉色,剑身镌刻莲纹,剑光一出,便将月色掩盖。
随后,剑气透着温和之意,如一股春日微风,徐徐闯入此间玄冥。
季听弈挥剑划破方归赈身后的界膜,转手将一枚定身符,贴在方归赈的下摆上。
他随即松开两人紧握的手,用力将人推了出去。
界膜一瞬闭合,复原后,文华门下,只剩下一道单薄的人影。
随后,季听弈单手拎剑,缓缓回头看向没有动作的玄武。
安静中,远处玄武望着他手里的长剑,眉头微微皱起,模样不似生气,只是有些不解。
玄武:“玉清剑?”
季听弈见她并未不悦,将手中长剑微微抬起,自己也看了看:“上仙挺识货。”
玄武视线移动,睨了一眼刚刚被划破的界膜,问道:“你们刚刚说的,都是为了骗我放松警惕?”
季听弈没了方归赈这个软肋,一改方才那副能屈能伸的样子,他实话实说:“你的确挺好骗的。”
随即,他觉得这么大声说话有点累,朝着殿前的玄武迈步走去。
玄武望着走近的身影,将来人一点点看清。
她朱唇轻动,有些惊讶:“你是妖族?”
季听弈:“嗯,是。”
玄武细细思量:“你这气息,是上古天狐一脉。”
季听弈噙着笑,脸上没什么恭敬,嘴还是很甜:“居然能看穿我的真身,不愧是上仙。”
“你乃上古之身,不必一口一个‘上仙’,如此自降身价。”玄武道:“可你身为妖族,为何插手人间事?”
季听弈:“你可以当我闲的。”
他站定在玄武几米外,反问道:“你问我为何插手人间事,那你又为何将精魄炼化,交予凡人手中,任由他们连接此地地下水域,从而改写九州龙脉。”
玄武被他直戳心中怨气郁结之处,脸立刻阴了下来。
她问:“你追到此处,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季听弈双眼微眯:“那要取决于,你打算做什么。”
玄武:“人族欺我、囚我数百年,享此地风水,改朝换代,不亦乐乎。我便要将京安龙脉中流转的灵气,尽数化为我百年而来的怨恨,让此地人族,饱尝反噬之痛。”
沾满怨气的神族,将对人间的憎恶毫不遮掩,尽数发泄在空气之中。
可季听弈听过,并没觉得可怖。
他看着玄武露出恶狠的双眼,语调轻缓,问道:“那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玄武身影微定,在这个问题上,突然露出一丝落寞。
季听弈非常好奇:“你在得知自己被骗之后,没有将那个男人杀掉吗?”
玄武的神色一时悠长起来,女声微凉,沙沙斑驳。
“他设计将我引来此处,在此处提前布好了天岩阵,我骤失精魄,又久居人间,被阵法压制,没能亲手杀了他。”
“可惜了。”季听弈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也肯定早死了。”
玄武一声哼笑:“我虽没能杀了他,但我震碎了他一道天魂,他就算活着,也会如痴傻小儿,再也不可能完成他想完成的宏图伟业。”
季听弈算了算:“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你吃亏。”
玄武听出季听弈话中的意思:“你是在同我计算得失,想让我怨气纾解,好放过京安的凡人吗?”
“不行吗?”季听弈被识破,也没慌张:“我的确不想跟你掰手腕,我知道我不一定能赢。”
玄武将他上下打量,随后轻笑。
“你三魂皆失,若不是体内寄存先圣灵气,又靠父母战死所得的天地功德庇佑,随时都有可能飞灰烟灭。此时心脉受损,连幻化玉清剑都如强弩之末,甚至比刚才那个隐含灵气的凡人都不如。”
她道:“也许你不该把刚才那人推出去,看在你身份也算尊贵的份上,我兴许,能让他给你收个尸。”
季听弈唇边凝起似有若无的笑意:“这就不必了吧,我还不一定会输呢。”
玄武若有所思:“你强行救他出去,莫非,你并非完全骗我,真的喜欢男人?”
季听弈一笑:“神族也这么八卦吗?”
“他刚说,他亦心悦于你。”玄武问:“你可曾会想,等他看到你的尸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那是他骗你的,傻女人。”季听弈:“我跟他认识不过两天,熟人都算不上。”
玄武细细考量,轻道:“是吗……”
季听弈声音爽朗:“就算他真的对我一见钟情,我此番将他一人留在世间,算我负他。”
“可他不是也说了吗,负了也好。”
-
方归赈站在空无一人的文华门下,眼前一片怨气攒动的黑雾,将他隔绝在外。
远处灯火明亮,都市霓虹炽热,一派辉煌之象。
与这昏暗的重重宫禁相比,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方归赈右手缓缓移动,动作顿挫间,尽管十分艰难,仍然移动到了下摆位置。
他指尖轻并,而后将那张定身符从自己身上揭下。
他将符箓拿到身前,看着上面的朱砂痕迹。
季听弈虽然为人跳脱,又热衷搞事,但他画出的符,看起来十分清逸。
朱红笔划看似纤弱,却甚为有力,其中每一处转折,都运转得恰到好处。
方归赈将手上已经失效的符箓对折,收进口袋中。
随着他的动作,他发现自己的胸口,在此时突然钝痛起来。
蛊毒的发作,向来不会和他商量时间。
而唯一能缓解他此时剧痛的人,刚刚把他从一处有死无生的结界中,奋力地推了出来。
方归赈看着面前的黑雾,噬心之痛间,面色寒凉如水。
-
玄冥之界,文华殿内。
季听弈执剑挡下玄武一击,借由殿内高柱,将两人身距拉开。
玄武手中长枪被怨气一同侵染,枪身漆黑一片,枪尖所指,还可操控怨气一同攻击。
莲火围绕在季听弈身侧,帮他将近身的怨气燃尽。
同时,季听弈忍受着灵气流窜在心脉间的胀痛,将用以净化的轻灵之气,不停释放于玄冥之界中。
由于灵气震荡,他的真身渐渐露出。
一条白色的巨大狐尾,在他身后若隐若现。
玄武握枪朝季听弈的胸口挑去,被再度挡下后,终于处于发怒的边缘。
怨气的存在,让她逐渐无法控制自己。
寒冬的凛冽感,在结界中慢慢浮现。
季听弈喘着粗气,而后发现,由于气温下降,他呼出的哈气已经开始凝为白雾。
玄武停下动作,嘲笑着看向他:“早就听闻妖族生来执拗,从来不懂曲折转圜,不料竟是真的。”
她道:“你现在放弃阻止我,逃跑离开的话,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
季听弈带上一点鼻音:“我倒是听说神族都生有九曲玲珑心,看来恋爱脑是真的降智,连神族也不例外。”
玄武闻言,神情越发盛怒。
她长发飘逸,姿态傲人,将季听弈逼入殿内一角。
紧接着,她抬起左手,欲施降神法,将水雾化冰。
季听弈眉头紧锁,眼中再次染上赤色。
就在这时,玄武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她神情连变,神智癫狂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慌张神色。
继而,她将手捂在胸前正中,身影接连后退。
季听弈不明所以,看着她做出诸多奇怪动作。
玄武退出几步,开始左右转身,惶恐看向破败大殿的四周方向。
她心知肚明,此时她身上这股怪异之感,正是那日她落入人族圈套时,神通被完全压制的感觉。
一瞬间,往日的痛苦、和被囚禁的恐惧,闯入了她本就被怨气侵占、无法冷静思考的心。
随着此番突如其来的异状,神息如同水雾蒸发一般,于怨气中消散。
怨气上浮,从结界中剥离,升入京安的高空。
立于文华殿外北侧一角的方归赈微微仰头,他看着上浮的黑雾,将手中的最后一捧土渣,放在身前经过测算的方位中。
他面前的文华殿,在这个时刻,产生了巨大的扭曲。
巍峨华丽的大殿,与破败交错,在结界瓦解的边缘模糊不清。
方归赈强忍痛感,跑到大殿正前。
殿外空地空无一人,他沉思片刻,再度朝殿门跑去。
殿内,季听弈连同惶恐狂乱的玄武,在结界破损后一瞬返回现实。
方归赈来到大殿门口,看见季听弈剑尖点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一刻,方归赈说不清是因为体内蛊虫驱使,还是因为他觉得季听弈那副清瘦的身体,看上去像是快要散去了。
他朝季听弈跑去,将那副微弓的身体轻轻扶住。
季听弈从结界中返回,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被一股温热怀抱。
夏季的高温,将殿内寒冷搅散。
方归赈微微低头,薄唇刚好停留在季听弈耳畔,与那枚创口贴十分贴近。
他一字一顿道。
“方归赈。”
“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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