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季听弈多想,画面突然支离破碎起来。
情景转瞬而过,再次来到另一处亭台。
冬日大雪时分,女子身着单薄,站在亭檐赏雪。
那名刚刚亲口承认恶行的男人自她身后缓缓走近,将一袭披风搭在她的肩头。
两人之间气氛融洽,身形相依,似有缱绻之意。
漫天飞雪间,女子低眉半晌,像是下定决心。
她从袖中稳重掏出一枚湖蓝色的玉佩,玉佩上细光流转,不似凡间之物。
季听弈站在不远处的雪中,打了个喷嚏。
这些由怨气凝聚而成的场景,直接控制他的神识,一同将那日极低的温度,一并传输给他。
季听弈眼睁睁看着那名女子,见她将自己炼化的精魄交予旁人,没有出言干扰。
这玄衣女子的身份,直到此时,他已经大致猜出来了。
可她本尊这么缺心眼,季听弈着实有点没想到。
男人接过女子手中玉佩,一脸深情,将人揽进怀中。
画面再次一瞬破碎,化为其他梦境碎片。
这样诸如此类的剧情,于季听弈的神识间不断出现。
两人从相遇熟识、互相倾慕,到计算利用、决绝对立,各个桥段穿梭播放,很像一部剪辑乱七八糟的古装电影。
可这种渣男痴女的感情戏,就算主角是出身神族,也完全提不起季听弈一丝感兴趣。
没一会,他就觉得有点腻了。
他搓了搓指尖,一向用惯的异火燃起一簇。
然而仅仅一秒,火焰被水汽瞬间分解。
根据五行相克,在这样的水域中,季听弈发现,他好像被人完克了。
好在很快,邓梅的怨气无法支撑这么庞大的幻象损耗,季听弈在体感电影里溜达了两圈,再一个转瞬后,回到那片幽暗的现世。
气眼正中,庞大的黑色漩涡将邓梅裹挟在正中,连接着大地的轰鸣。
仿佛此时,即将迎来真正的魇鬼降世。
季听弈遥望着她干瘪瘦小的身影,收起了脸上的最后一点闲散。
邓梅的怨气引发了地下埋藏的神族之怨,她此时正处在诡风正中,感受神志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归根结底,怨气哪里是说借用就可以借用的东西。
北方星宿在神息的磅礴涌动中,于长夜中隐隐发亮
水雾弥漫成片,在光源微弱的上空,与怨气一同变成难舍难分的黑雾。
季听弈立在空地正中,在这样的浩大异象一旁,显得十分渺小。
可他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快要完成了。
他听着风声,表情郑重非凡。
随后,他抬起右手,轻点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一道红色的细痕,在他眉间出现。
他周身的气息,细痕出现的这一瞬间,刹那变得安宁又祥和。
承于上古先圣的灵气,带着能安抚一切的静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灵气蔓入水中,而后反客为主,推动着浓雾,显得波澜壮阔起来。
季听弈微微低头,看向自己操控灵气的手。
他慢慢露出浅笑,唇角中,带着一点点寂寞的余味。
而后,那道灵气拨开黑雾,直径飘到邓梅身边,将她此时干瘦的身体,与周遭怨气剥离开来。
季听弈趁这个时间,在自己的符纸里挑挑拣拣,找到了最后一张平安符。
他双手微扬,用灵力将这张符纸送了出去。
黄纸在风中阵阵作响,最后稳稳贴上邓梅的胸口。
在他的众多符箓中,这道平安符,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低阶符箓。
他偶尔会在阳光满溢的午后,画几张充满人情味道的平安符,做为赠礼送给客户。
季听弈觉得,看在邓梅帮他引出地下怨气的份上,他也可以破例将邓梅当成客户来对待。
继而,季听弈最后望了一眼高空中的灵气,双眼微微阖起。
他将右手举到胸口位置,掐了一道三清指。
他眉间的细痕,在这个时刻,变得如同血痕一般鲜艳。
一束幽暗的赤色火焰,如自转的莲花一般,于他掐印的掌前缓缓浮现。
季听弈睁开双目,微挑的眼角内,瞳孔也一同化为赤色。
莲火附上黑雾,顷刻间卷入漩涡之中。
那道绛红色的暗火并不如正常火焰一般燃烧,只如一片不可阻挡的炽意,逐渐燃尽水雾中的哀怨。
季听弈还记得,在几千年前,他也曾经像现在一样,年少轻狂地,一把火烧了九黎一族战败而生的怨气。
彼时九州尽燃,大火数日不灭。
火光炫目,连黑水都近乎干涸。
但那时的他掀翻一切,却连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替一人应了劫,可劫数没有过去,那人也没有回来
怨气正中的邓梅,被用心画就的平安符好生护住,没被莲火沾染分毫。
莲火燃尽了她周身黑雾,逐渐显露出她原本的样子。
褪去魇鬼的可怖,她原只是一位,个子十分矮小、脸上带着细纹的女人。
季听弈高举双臂,将脱离怨气旋涡后悠然下坠的邓梅接住。
就在他将注意放在邓梅身上时,几道紫云在天际出现。
紫云几经聚合,最后停留气眼四周那几栋斜盖的房屋正上。
季听弈觉出不对,蓦然抬头。
同时,紫云雷击骤现。
四间用来形成尖角煞、封印气眼的破败房屋,在一击之下,瞬间墙倒屋塌。
障眼法被雷击一同打碎,天际之上,雷云诡异漂浮,隐隐轰鸣。
巨响过后,季听弈望着天际紫云,眼中亦有微微惊色。
房屋倒塌后,水脉图中的气眼禁制瞬间消失。
整个大阵即刻重新开启,微风随之流转起来。
气眼中源源不断的怨气,顺着气流,朝四面八方而去。
季听弈将邓梅的身体放在地上,再度化出无数青火。
青火一瞬包裹住所有四散的黑雾,勉强将其禁锢。
可仅仅片刻,青火被神息侵染,开始从一侧淡去。
季听弈额间渗出细汗,他数度施法,已经开始体力不支。
神息在北方星宿的照映下,一举冲破青火包围。
季听弈口溢鲜血,一时间,连自己体内的大封都险些无法压制。
他眉头紧锁,扶着斑驳墙壁勉强站立。
神息被封印数年,一朝重获自由,携黑雾一同朝南方极速飞去,而后落于重重红墙之中。
季听弈望着远去的那道黑影,喘息间,抬头看向突如其来的雷云,眼中寒凉无比。
-
京安市二环边的漫天青火,在第一时间登上短视频热搜。
钟暮遥看到后,认出这是方归赈家旁边,给后者发来消息。
可方归赈一直没回,钟暮遥等了一会,想要分享奇观的心情十分迫切,直接给方归赈打去电话。
结果方归赈不光没接,还在拨通后的短短一瞬就按掉了。
这头的方归赈看着手机屏幕,神色阴晴不明。
十几分钟后,正准备出门的方归赈听见门铃声,走到门口。
在他开门的瞬间,一具温热的身体,顺着打开的房门,直直倒入他的怀中。
方归赈下意识将人扶住,发现来者,是那个他正准备出门寻找的人。
季听弈握住方归赈的手臂,颤声道:“你早上提过的,那个……故宫、文华殿。”
方归赈表情微动,道:“嗯,怎么?”
“带……”季听弈轻喘一口:“带我过去。”
“现在?”方归赈能闻见季听弈身上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道,他皱着眉道:“你站都站不稳了。”
“现在。”季听弈坚持:“急事。”
方归赈眼中深沉,他想了片刻,轻道:“不行。”
季听弈没想到方归赈会拒绝,口气间有点急切:“我以为你会帮我,才来找你的。”
方归赈:“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帮你送死。”
“我死不了,调息一会就会好。”季听弈拉着方归赈的手臂:“真是急事,不然也不会来找你。”
他虽然抓着方归赈的手臂,可他自己也能感觉到,他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操控先圣灵气和幻化红莲业火的消耗,足以使他筋疲力尽。
方归赈看着自己被抓的手臂,薄唇几经开合,还是道:“不行,我不会现在带你过去。”
季听弈听出自己说不通眼前人,也没犹豫。
他随即松手,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转身离开,打算去想其他办法。
方归赈没想到眼前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上前一步,拉住了季听弈的手:“等等。”
季听弈头也没回,口气松弛:“改主意了?”
方归赈谦和有礼了二十几年,第一次在没有任何思考下,做出接下来的动作。
他将摇摇欲坠、又非要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季听弈凭空抱起,两步走进家门。
季听弈原本就晕,此时突然失重,神情迷离了两秒。
回过神时,已经被人放在客厅一侧的沙发上。
他翻身就起,结果与附身过来的方归赈贴脸对视。
方归赈面色温和,低声道:“你现在调息,什么时候恢复了,我马上开车带你过去。”
季听弈没说话,也没动。
因为他觉得现在这样的距离,有点……太近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干涸的嘴唇轻轻抿过。
方归赈见人不说话,口气更软了些:“你为什么总能把自己弄出一身伤?没有人教过你,要保护好自己吗?”
教过、教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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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梦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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