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魔气浓郁如浪,其间有一只只骨手伸出,如同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稻草,挣扎着抓向周围一切能碰到的东西。

孟争舸一剑落进沸腾的魔气中,反馈出粘稠厚重的手感,现在铺展开的黑红魔气由魔修血肉化作,与之前的不可同日而语。

一只焦枯的骨手被剑意捶向一侧,在彻底淹没在魔气中前,探出的指尖划过了孟争舸的脚踝。

先是一凉,然后是灼烧般的剧烈疼痛,魔气随着骨手的触碰附着在皮肤上,如猛烈的毒药般试图向内腐蚀。

孟争舸以灵力护体,语气没有因为痛楚动摇半分:“我拒绝。”

身后台阶上,盛轻舟展开了符阵,将试图涌上台阶的魔气挡住。骨手抓挠符阵,清浊灵力相交,刺耳的抓挠声中激出阵阵白烟。盛轻舟感受到了符阵上的压力,他变幻手势:“殊死一搏了么。”

魔修声音沙哑,像是沙砾摩擦般干枯:“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身份,王气,你做不了主。”

修士修行第一步是斩断尘缘,孟争舸入了道便是抛却了曾经的皇族身份,王气不会随着血缘关系传递到他身上。

但因为他确实活着,血缘是无法更改的联系,滁国的继承人仍在世,甚至活得还挺好,因此滁国王气未散,还留在他早已死去的父亲身上,由一群不甘的残魂守护着。

只有孟争舸能听见的声音响起,是残魂中有谁的态度松动了:“给了,就能不打了么?”

孟争舸心中兀得一软,随即变得更为坚硬。

“把王气给了你之后呢?”不断的挥剑早就崩裂了伤口,如果撤掉障眼法,孟争舸自觉不会比对面的魔修好看多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一条袖子吸饱了血变得沉甸甸的,可青年修士语气如常,“让你恢复全盛血洗整个镇州?”他想了想强调,“包括我们在内的整个镇州?”

魔修嘶哑道:“如果把王气给我,我可以答应你们立刻离开。”

孟争舸:“我不信。”

魔修叹息一声:“真可惜。”

披着障眼法的孟争舸和骷髅般的魔修同时动了,满地魔气被他们极快的速度劈出一道长痕,灵力魔气自剑锋涌出,是毫无花哨毫无技巧的正面相交。

超出了听觉极限的剑鸣声骤然炸裂,蒲雍只觉得耳边嗡得一声,脑子如遭重锤,有片刻几乎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的动静太大了,盛轻舟的结界在冲击中摇晃了一下,他突然想:我有见过师兄全力出手么?

孟争舸手中银色剑光泼洒而出,光看动作,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盛轻舟熟悉的坐忘峰无我剑。

但孟争舸的剑意与坐忘峰追求的缥缈与无我截然不同,招招式式中都浸透了“我执”。

坐忘峰主相当不喜他的剑意:“无我剑无我剑,求的就是‘无我’,道法自然,唯有忘却自身,才能合道,你看看你练的什么东西!”

孟争舸当面只带着笑意回了一句:“但是好用啊。”

峰主斥责,孟争舸不改,在修缮**时盛轻舟劝他,孟争舸自有一套道理:“这是悖论。”

“无我的尽头是忘却自身,全然合道。但求道这个念头,不会出自道,必然发自个人。那么既然出发点是‘求道’,你怎么可能在求道的途中就‘无我’?”

“既然有所求、有所执着,大大方方承认不行么?没有哪个求道修士能真的做到‘无我’。”

盛轻舟无法反驳。

行宫幻境中,孟争舸挥剑,剑光凌冽,剑意前所未有的锋锐明亮。

他在昆仑出剑时,多半要审时度势,得知道自己能不能赢,要赢到什么程度,剑看着漂亮,内里多少带着犹豫和迷茫——我为什么出剑?

为了赢?为了坐忘峰?为了报恩?为了离开昆仑?

那些念头之间总有矛盾的地方,以至于不通达。

而现在孟争舸目的极为明确:杀死魔修,不允许他伤到自己身后的人。

一念通达,心随意动,**剑如臂指使,剑光泼洒间有特殊的畅快感。孟争舸在某个片刻忘记了剑招、只是惯性的将剑向前递出,他甚至也忘记了自己,灵力流转完全不需要刻意控制,自然而然的由剑尖荡出。

无苦赞叹:“这就是昆仑修士吗?”

盛轻舟也没见过这样无我剑。坐忘峰主无疑是无我剑的大成者,他曾经给弟子们展示过剑招,盛轻舟看时惊为天人,如今与孟争舸的一对比,便觉得峰主的招式过于一板一眼,是强抑自我的刻意感。

孟争舸的修为当然没有峰主高,但他的剑招真的比峰主更漂亮、更自然。

孟争舸在弟子间最离经叛道的发言大概是:“在昆仑能学到什么呢?不出去看看天地之大,体尝人生百态,如何悟道?”

有弟子不敢当面反驳,私底下讥笑:“这算什么话?他在昆仑快要混不下去了,就要让我们也离开昆仑?昆仑乃道之所出,哪有其他地方比昆仑更适合悟道?”

“体察人生百态?修士第一步就要斩尘缘,他在瞎说什么,是不是疯了。”

孟争舸剑光铺展,鬼修耗费极大力气抵御,对铺展开的魔气控制减弱,盛轻舟符阵上的压力瞬间小了。

如果像孟争舸这样全然接受自己的执着,为了一个目标全然的付出,然后在追逐目标的过程中忘却自我,达到“无我”境界。如果这才是正确的无我剑,那这套剑法真的是求合道的剑法么?

往大里说,甚至可以问一句,坐忘峰主推崇的“无我”,真的是正确的么?

无苦吐出一个转折词:“但是——”

蒲雍接话:“他动作变慢了。”

修为与眼界的差距,凡间修士勘不破昆仑的障眼法,从昆仑一路到镇州,蒲雍是真的没有发现孟争舸身上有伤,但现在连他也能看出来了。

“去帮他。”盛轻舟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谁说的,然后突然变感觉结界后一空,鬼将军带着他的将士们没入地下,绕过了结界,出现在了孟争舸身边。

鬼气自魔气中突出时,便被打散了几分,但满身杀伐气的将士仍能凝出人形,他们守在孟争舸周围,斩落魔气中伸出的鬼手:“这里交给末将,您只管往前冲!”

或许是因为失血、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玄妙的境界本身就无法坚持太久,孟争舸在一个恍惚后回了神,手中的**剑骤然沉重,压得他手腕往下一坠。

幸而在鬼将军在他身边,□□如电挥出,把魔修次来的一剑挡了挡。

孟争舸出剑,隔开魔修的剑尖,自己往后撤了两步,与对方拉开距离。

魔修的声音已经沙哑到难以分辨话音:“你——”

孟争舸在呼吸的起落间再一次习惯了疼痛,他察觉不妙,疼痛之外更有一种冰冷的麻木,障眼法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也迷惑了自己,孟争舸的障眼法对自己也生效,眼不见为净,他也想借此忘记自己的伤。

他觉得不妙,但还能如常的笑出来:“我如何?”

魔修意外的夸了他一句:“你很厉害。”

孟争舸脸上笑意一顿,他直觉这不是一句好话。

果然魔修还有下一句:“但你流了很多血。”

魔修、血。

两个词放在一起,带来浓重的不祥预感。

盛轻舟眉心一跳,想都没想一句话喊出来:“师兄,撤掉!”

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盛轻舟在说什么的时候,孟争舸已经撤掉了障眼法。附着在灵力上的障眼法剥离,不仅露出了他过于惨白的脸色,还暴露了他满身的血。

盛轻舟倒吸一口冷气,蒲雍结巴:“他、他……他都不觉得痛的吗?”

孟争舸当然痛,但看不到就可以假装不严重,他完全没意识到流了这么多血,不仅衣袖沉甸甸的,连胸前都有血透了出来。

衣服已经吸饱了血,而血还在从伤口中淌出,于是血液自衣摆低落,落进满地的魔气中。

覆盖在血色上的障眼法消失,魔修捻了捻手指,他和孟争舸频繁过招,身上也沾到了对方的血。也正是因为感觉到了奇怪的灵力附着,魔修才逐渐判断出孟争舸是怎么回事。

魔修哑着嗓子拖长声音:“天助我也——”

地面魔气沸腾,吞噬孟争舸滴落的血液,其中蕴含的精纯灵力迅速化解了魔修体内的死气,魔修的面颊肉眼可见的饱满了些许。

此消彼长,魔气顺着血迹攀爬,瞬间覆满了孟争舸全身。

伤口真实存在、阴冷感和灼烧感同时存在,孟争舸在几乎令思维都麻木的疼痛中恍惚了一下,心想障眼法果然还是有障眼法的好处。

他一时没能摆脱。

没有障眼法也有没有障眼法的好处,盛轻舟一声暴喝:“起!”

沿着地面铺开的符阵向上抬起,清正灵力驱逐魔气,在灼伤的疼痛中带来一丝缓和的清凉。

孟争舸瞬间回神。

然而在他恍惚的刹那里,魔修没有停顿,从魔气中招出一个孩子模样的傀儡,就要将沾着血的手指按到傀儡额头。

即使那根手指还没按实,孟争舸已经感觉到某种冰凉感刺进了自己的脑壳。

鬼将军猛然前扑,直接化为一团黑雾去挡魔修的手指。

盛轻舟身后结界震荡,是其他残魂也想扑出去挡。但已经让鬼将军钻了次空子,盛轻舟当然已经把地面的禁制封上了。

盛轻舟轻声斥道:“别添乱。”

单纯的怨魂哪是魔修的对手,沾血的手指只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刹,下个瞬间,鬼气被一指撞散,魔修的手指继续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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