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雍问:“丫鬟叫什么名字?”
无苦摇头:“她没说。”
散修叹气:“那最方便的一条路走不通了,知道名字就能让知州找人去问问了。”
丫鬟只是个普通人,魂魄存在的时间太短暂,无苦没来得及找到对方的埋骨之地,也没能顺着血缘痕迹找到孩子的位置。
无苦说:“所以我就来找你们帮忙啦。”
蒲雍:“你这什么线索都没有,我们怎么找?”
无苦说:“有哇,蔡家。”
盛轻舟:“蔡家住哪儿?”
“东边。”无苦报了个位置,“是有大族聚居的地方。”
盛轻舟掏出三枚铜钱,直接在廊下抛起来:“试试看。”
院子里有盛轻舟画的聚灵阵,孟争舸手里盘着块灵石,以求在凡间加速灵力运转,调养内伤,他问盛轻舟:“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手?”
修士多多少少都懂些易理,但术业有专攻,不是人人都会占卜——比如孟争舸就不会,否则也不会有无名峰这种专修占卜之术的峰头了。
“无名峰宗桦找我修剑,灵石一时不凑手,就用占卜之术抵债了。”盛轻舟连抛六次,在地上画下卦象,“很粗浅的术法,问不到太准的结果。”
卦象指向四面八方。
盛轻舟认为是自己的问题:“……果然只知道方法不行。”
孟争舸:“你问的是什么?”
“镇州城东蔡家,没了母亲孩子在哪里。”
孟争舸:“加个限制,活着的那个孩子。”
盛轻舟愣了下:“好。”
这回的结果是:在西南方向,不在镇州城中,但离得不远。
蒲雍又意外又不意外:“所以蔡家有很多没了母亲,又死去的孩子?”
无苦轻声念起往生经。
“西南方。”盛轻舟转向卦象所指,“是山里。”
不是行宫外给皇族登高赏景用的秀气小山,而是山脚的村民也不敢在冬天走太深的大山,是镇州与其他州的天然分隔。
“狭脊山,因为山脊特别窄得名,从镇州这边翻过去,是个山谷。”
孩子和深山的结合令人不安,一行人已经在往狭脊山走的路上了。
“狭脊山是镇州城郊最大的一座山,动物很多。”孟争舸搜寻记忆,“滁国有好几个皇帝都想在这里设猎场,但最后都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
“有个方士说,这座山有灵,不容许大规模的杀生。然后他那个时候设置猎场失败的皇帝,为了挽回颜面,直接不许后代在狭脊山设猎场了。”
方士,尚未成为修士的凡人,是装神弄鬼还是真有些本事很难判断。
山中有灵,不允许大规模的杀生,那如果万物灵长的人类孩子被丢到山中,也许山中之灵能保佑他不那么快死去。
孟争舸的发言是牵强的安慰。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都是生灵,为什么要偏心保护人类呢?饥饿的兽类不也是应当被保护的生灵么?
蒲雍问无苦蔡家被丢到山里的孩子有多大了,无苦的回答依然是不知道,丫鬟到达无苦面前的时候已经濒临消散,存在的时间太短,全凭找回孩子的执念撑着,她说不出、无苦也看不出她死了有多久,更无从判断她的孩子多大了。
无苦只能从经验判断:“如果没有像行宫中的魂魄那样被不知什么存在影响,凡人魂魄残存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年。”
蒲雍:“一个小孩子,不太可能在山里生存五年。”
盛轻舟真的想不通:“去母留子,为什么要把孩子也扔了?”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蒲雍看了眼孟争舸,开口:“或者那个孩子天生有缺陷,或者单纯是不想要他。”
盛轻舟沉默了一下:“为什么?”
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为什么?
“或许是无奈,凡人尚且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就像孩子的丫鬟生母,无法可为无计可施。只能被动接受。
“或许是发泄,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就去左右别人的命运。”
于是有了去母留子,于是有了夭折在四面八方的孩子。
狭脊山脚下有田庄,再往山里走一些,还有几家猎户。
偏僻的位置带来危险,他们不像镇州城里的居民那样,在一年中难得没有宵禁的几天里,卯着劲在街上逛,而是锁上院门,只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活动。
田庄和猎户家中透出暖光,就像大大小小的星子散落山间,而狭脊山薄而锐的山巅覆盖着皑皑白雪,安静冷清与温暖热闹的人间全然不同。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四人经过没有惊动任何凡人。
孟争舸走在最前面,手里还盘着那块灵石,灵石中的灵力被吸收不少,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剔透。
他虽然仍在运转灵力修复损伤,却已经将外溢的灵力收敛得一丝不剩,连那块灵石上的力量都被好好控制着,没有漏出去分毫,完全就像个夜行的凡人。
走在前头的孟争舸这么做了,后面三人跟着学。
一丝不漏的灵力控制是相当谨慎的态度,盛轻舟问:“山里会有什么?”
“不管是什么,大概是有些点什么的。”几代皇帝都没能成功圈出猎场,不可能单纯是运气不好,皇帝身上的气运比普通人可强了太多。连他们都失败,山里必然是真的有东西。
越往山上走,人径渐隐,慢慢只余兽道,山林寂静,除夕的喧嚣远去了,掉光了叶子的枝杈与撑开沉沉绿意的松柏一起切割着天空,月光成了一道道细小的光束,无法照亮树木覆盖下的地面,暗沉沉的是冬日山林特有的压抑。
蒲雍无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就算是我,也不喜欢在冬天进山,特别是晚上。”
修士不为黑暗遮蔽视野,但感受到的压抑是一样的,他们还能感受到其他东西:“气息特别混浊。”
盛轻舟:“年岁更迭,生死交替。”树木的背阴面还有没有完全融化的积雪,冬天气温低,融化的雪雪凝成薄薄一层冰壳,冰层封冻下有执着的生机透出,而寒冷带来的死亡又让山林中弥漫着淡淡的死气。
山中气息驳杂,无苦低声诵经,年轻的和尚如同一支燃烧着的温暖火烛,吸引着飞蛾扑来,生与死的气息都围绕在他身边,然后在诵经声中获得欢愉或者解脱。
他身边的气息于是又显得极其清澈。
走在最前面的孟争舸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手中那块快被吸干灵力的灵石,也在无苦的诵经声中有了错觉般的雀跃。
灵石是死物,无苦的诵经连死物都能撼动么?
大伽蓝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山中不止他们一行四人在活动,还有不少夜行的动物,有些远远的避开了,有些好奇心重,不远不近的停下脚步,盯着他们看。
在四人的正前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挡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无苦诵经声止歇,围绕周围的气息缓缓散去。
蒲雍:“狼?”
挡在他们面前的无疑是一匹狼,体型健硕。一双绿眼睛在夜里莹莹发亮,其中的机警远超普通兽类。
蒲雍仔细判断,“妖?”
狼身上有微弱的灵力,介于稍有些特殊的普通兽类与妖之间。
盛轻舟注意到的是:“它脖子上系着项圈?”
无苦:“养狼的人家可不多见。”他对着狼躬身行礼,“我们在找一个没了母亲的蔡家孩子,请问你见过他吗?”
无苦话音落下,狼凶狠的冲他们龇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
蒲雍不是很确定:“它听懂了?”
孟争舸吸干净了灵力里最后一丝灵力,将变得混浊的玉石扣在指尖:“狼是群居动物,受到威胁呼唤同伴时,不是这个声音。”
昆仑山里动物多得很,昆仑修士不熟悉凡世人物,对两个地方没什么变化的动物习性倒是很熟悉。
盛轻舟对狼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当初他就是被一群狼追,千钧一发之际被孟争舸救下,上了坐忘峰:“它听懂了,它知道那个孩子在哪儿。”
狼又听懂了,它直接扑了过来。
巨大的野兽猛然攻击,对普通人来说是极可怕的一件事,但对修士而言,只消动动手指。
孟争舸把手里扣着的灵力扔了出去。
闷响声后是一声哀嚎。
身形健硕的狼摔倒在地上,扑腾着爬不起来。
盛轻舟试图和能听懂人话的狼讲道理:“我们没有恶意,如果孩子活得不错,我们也不会强行带他离开。”
狼能听懂,但不信他,依然龇牙做威胁状,然后突然一声长嚎。
长长的狼嚎是在呼唤同伴,盛轻舟动作一僵,即使现在来再多的狼他也不怕,但是——
孟争舸抬手将他往后一拨,自己往前一站,隔在了盛轻舟和狼之间。
没有回音,没有第二只狼回应。
这倒是也少见,孟争舸奇道:“你是孤家寡人?”
“它不是。”伴随着脚步声,有人声从密林另一处传来,“放了它,它有主。”
来人扒开灌木,走到了几人所在的那条兽道上,两方照面,都是一愣。
虽然都收敛了灵力,但修士和凡人的区别十分明显,走上兽道的是名面色不善的中年修士。
狼有了靠山,拖着被灵石击中的后腿,一瘸一拐的挪到中年修士身边,嗷嗷呜呜的告状。
中年修士按了下它的头:“各位道友深夜进山所为何事?”
无苦重复了一遍找孩子。
中年修士倒也干脆:“那孩子还没足月就被扔到了山上,这家伙把他送去了山脚猎户家,猎户把他养得很好。”
蒲雍又问:“道友是否知道孩子母亲的归处?”
中年修士沉默了会儿:“你们想做什么?”
无苦合掌:“为她念一段往生经。”
中年修士用灵力顺了顺狼后腿的经络,一拍它的脑袋:“你先回去。”
孟争舸扔灵石用的完全是巧劲,中年修士用了灵力治疗,狼的后腿立刻就好了,相当听话的摇着尾巴走开了。
没人在意那只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陌生修士的身上。
就像长相和声音没有完全一样的,每个人的灵力也都是不同的,中年修士的灵力也有其个人的特色。
无苦所修不同,对道修的灵力无从判断,散修蒲雍也没什么反应,但昆仑出身的盛轻舟看了过去,中年修士的灵力既驳杂又干净,非常奇特。
随即盛轻舟的注意力被孟争舸吸引过去。
孟争舸不着痕迹的紧绷了起来,他盯着对面的中年修士,吐出三个字:“无定渡?”
这三个字让中年修士动作一顿,他仔细打量孟争舸,似乎在寻找某种痕迹,然后亦是打哑谜似的开口:“昆仑?”
他顿了顿,又道:“定风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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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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