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
商属末流,就算是得意楼的掌柜,也听了不少酸言冷语,行事间障碍重重。如果想让得意楼在镇州更进一步,光是成为蔡府座上宾是不够的,还得让知州也低头。
得意楼树大根深,等级森严,竞争残酷,能坐上掌柜位置的都是有真本事的。得意楼的镇州掌柜不得不承认,镇州知州冯庆宗手段了得,他的各种示好、各种试探,都被圆滑的挡了回来。
镇州世家多,不得志的官员多,还有前朝遗留的种种问题,能把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冯庆宗真的是个能人。掌柜私底下是佩服的,那要怎样才能凌驾于知州之上呢?
背靠得意楼,掌柜略微往凡世的外面探出了一只脚。报恩寺大张旗鼓归还骸骨,镇州城里魔气鬼气都快散尽了,掌柜便知困扰了镇州多年的隐患已经解决了。至于解决问题的是报恩寺,还是那几个在行宫不露面的修士,对掌柜来说没什么两样。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镇州是大城,又是曾经的王都,气运积累,怪事异事比小地方多,没了那位魔修镇着,其他“小问题”就要浮出水面了。
同样是因为那位魔修,真正的修士轻易不敢踏足,除了扎根此地的报恩寺,镇州城里没有能解决这些“小问题”的人,而报恩寺的和尚们一般也不出来,得意楼掌柜准备展露自己的不同,解决力所能及的问题,从而成为被知州供着的高人。
不过是刚刚能感知到灵力,都不能称之为修士,掌柜在凡世世故上经验丰富,但在凡世之外,修为限制眼界,能看到多远?
蔡大夫人赵明雅嘴里的婴儿魂魄,到了掌柜耳中只是下三滥的江湖术士的唬人手段。
谁知他第一次出手就遇到真的了。
掌柜万分后悔。
谁能想到蔡府里还能藏着一个魔修!
后悔又有什么用,掌柜骑虎难下。
“我到得意楼买过不少东西,也是和掌柜见过几次的。”赵明雅在掌柜面前站定,细细打量对方,就像在打量一盘菜,“但看来掌柜早已不记得见过我了,真傲慢啊。”
得意楼掌柜所图甚大,当然不会在意一位内宅妇人。
但此刻他在这位未曾放在心上的女性面前汗出如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赵明雅微微侧过身,往走道对面扫了眼,知州带来的两个年轻人,一个靠着椅背闭着眼,一个趴在桌上,前者按在后者背上的手正缓缓滑落。
“我原本以为他们有什么来头,现在看来,估计只是京城世家子身上带着辟邪物件吧,还不如你。”赵明雅笑了笑,转回头看掌柜,“得意楼不做亏本买卖,是有人下了委托,要你们解决了我?”
掌柜不说话,赵明雅自顾自的在暖阁中踱步,裙裾拂过一具具倒在地上的身体:“会是谁呢?”
“不可能是蔡家人,他们**凡胎早就被腌入味了。”赵明雅走到后排坐席,“不可能是想取代蔡家的其他世家,他们巴不得蔡家快快倒台。”
背上轻微的压力没有了,孟争舸移开手的意思是他随时可以行动了。
赵明雅一句句讲着,盛轻舟一句句听着,被衣袖拢住的手指沾着打翻的茶水,在桌面轻轻勾勒符纹。
“末流的小官员也不行,他们出不起请得意楼的价钱。再者不管是小世家还是小官员,他们怎么会发现我的不同?”
赵明雅走到了最末席,又向前绕:“唯一有可能发现问题的,只有和报恩寺走得近,又与修士有接触的知州了。”
“虽然我觉得自己的伪装万无一失,但……谁知道会在哪里露马脚。”赵明雅在知州席前站定:“平心而论,冯知州真的不错。但如果是他,发现问题大抵也不会用这种私下的手段,这位知州有的是办法。”
赵明雅的视线在知州脸上描过一圈,又在孟争舸和盛轻舟身上扫过,细声细气道:“要不留他们一命?一个脾性不错,剩下两个皮囊不错。”
她说着转过身,面向摇摇欲坠的得意楼掌柜:“绕了一圈,难道是掌柜你心血来潮?这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你想要做什么?”事到如今已无退路,掌柜硬着头皮问,“你和被报恩寺解决的那位魔修有什么关系?”
“报恩寺?”赵明雅挑眉,“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那便宜师父可不是被报恩寺解决的,如果和尚们有这个本事,怎么会拖到今天。那群秃驴怕是连我都对付不了。”
“行宫中藏头露尾的修士是有真本事的,但解决了老不死的不是他们。”赵明雅微微一笑,“说出来怕是吓人,是前朝的鬼魂们用光了死死藏着的王气,才解决了他。”
“你说,他们怎么突然就舍得了。”赵明雅闲聊似的,她身后,孟争舸无声的睁开了眼睛。
盛轻舟的结界上叠着残魂们的幻境,再加上参与者的守口如瓶,外头并不知道行宫一战的真实情况。
“至于我想做什么,很明显吧?我要蔡家人死。”
掌柜脱口而出:“这里可不止蔡家人!”
“都是添头。”赵明雅眨眨眼,“谁让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和蔡家攀关系。”
掌柜虽然恐惧,但脑子还能转得动:“……你不是赵明雅,赵家小姐自出生起的人生便有迹可循,她不是魔修!”
得意楼什么生意都做,包括情报生意,消息网一等一的强。掌柜在镇州经营,自然做过详细的调查。也正是因为赵明雅的生平规规矩矩,他才不在意她。
赵明雅轻轻拍手,是讽刺味十足的赞赏:“掌柜果然聪明,深宅闺秀嫁人后有再多不如意,都觉得是自己不够好,直至心气郁结小产而亡,才有了一点点怨怼,淡得和轻烟一样,吹一口气就散了。”
“我替她不值,帮她报仇。用她的身体,便是收了报酬,很划算的买卖。你说是不是啊,掌柜的?”
“自然不是!”掌柜满头的冷汗,因恐惧脸色发白,“真如你所说,赵明雅的报复对象只有蔡明德一人!夫人委屈,自然是她男人没能担起责任,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赵明雅歪头:“怎么没关系?蔡明德之所以成为蔡明德,不就是蔡家教出来的么?”
“不就是你们这群趋炎附势的家伙捧出来的么?”
“所以啊,都该死。”
暖阁中蜡烛燃烧着,香气魔气肆虐,烛焰扭曲成尖叫哭泣的骷髅头,又有鬼气散发。
“你也该死。”
赵明雅抬手,滚滚浊气裹向掌柜,掌柜煞白着脸,捏碎了挂在腰间的玉佩。
清冽灵气从中溢出,绕掌柜一圈,替他挡住了袭来的浊气,同时一道声音响起:“何处,何事?”
掌柜大声道:“绛国镇州蔡府,有魔修!速请驰援!”
那道声音答道:“知道了,就来。”
“哦?”赵明雅意外,“得意楼还藏着这么一手?”
灵力屏障稳固,掌柜脸色稍缓:“得意楼不做亏本生意,你就此退去,我们也不会赶尽杀绝。”
赵明雅越过走道,欺近掌柜,青葱手指点在灵力屏障上:“说就来的那人,什么时候来?他有多厉害?比之行宫里的老不死如何?”
掌柜不知道,他修为低末,判断不出孰强孰弱。
得意楼培养掌柜不易,因此也给了他们一些保命手段。但用上了这底牌,便是掌柜失责,侥幸保下命来,也至少要被降职一等,得意楼竞争激烈,怕是难有机会再坐上大城掌柜的位置。所以他直到这会儿才捏碎玉佩求援。
但活着,总比死了好啊,内心挣扎了半天的掌柜,只求保一条命了。
掌柜刚刚缓和的脸色又苍白下去,赵明雅指尖凝聚魔气,灵力屏障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弱。
“来的修士或许厉害,但我猜着,总不能到宗主的级别吧?”
如果可以差遣宗主级别的修士,得意楼还做什么生意,直接开宗立派不好么。
“况且,你这灵力结界,真的不如何。”
得意楼掌柜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还没到的救援者身上,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尽自己的全力,将可以调动的微薄灵气投入岌岌可危的灵力屏障。
救援者来得不会那么快,掌柜知道来不及,他后悔自己的拍案而起,后悔求援太晚,甚至后悔自己汲汲营营得来掌柜的位置。
掌柜绝望的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他清晰的听到了灵力屏障破碎的声音,以及一道年轻的男声:“他的结界不如何,那我的呢?”
盛轻舟落下最后一笔,灵力灌注,茶水勾勒的符阵活了起来,淌下桌面,爬过被迷晕的凡人,为他们加上一层防护,又自地面升起,替换了破碎的灵力屏障,隔在掌柜与赵明雅之间,符阵柔韧,弹开了赵明雅蕴着魔气的指尖。
赵明雅豁然转身,就见知州身边的两个年轻人都坐正了。
长相更温和的那位年轻人,手指刚刚离开桌面上流淌着符阵,出声说话的就是他。
五官更锋利的那位以相对悠闲的姿势单手支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向侧旁握去。
和孟争舸的动作完全同步,盛轻舟向背后勾手。
灵力波动,孟争舸与虚空中抽出了**,盛轻舟将鸣雷匣背到了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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