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轻舟其实还没转过弯来,他习惯性的思考听到的话,习惯性的认为对方说的是真的。第一反应是接受和认可,然后才是基于敌我双方的判断和反驳。
他的习惯当然不能说是错,但当出现“敌我”关系的时候,盛轻舟用在判断上的时间无论多短暂,都会让他失去先机。
孟争舸“动手”的指示咬着赵明雅话声的尾音,盛轻舟对师兄的信任更甚于自己的判断,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压下了手指。
符文交错,旋转着没入赵明雅的身体,赵明雅发出不成人声的痛呼,盛轻舟心里抖了一下,手上动作没停。
符咒细丝旋转交错,如同带着倒勾的箭矢,射入脓疮,将深处的腐肉一并带出。
泥浆似的黑色魔气被抽了出来,赵明雅的容貌先是变得年轻,回到她刚刚嫁入蔡家时的模样,是真正小姑娘家的柔嫩娇妍。随着魔气离体,这具失去了生机的肉.体迅速衰败,血肉消弭,化作干枯的尸体。
盛轻舟再次变阵,用结界兜住泥浆状的魔气:“师兄,接下来怎么办?”
他又是丧气,又是轻松。自己的“试一试”大抵是结束了,总结来说,昆仑炼器师的符法在凡世还算可用,但自己在实战中的应对,幼稚到能让敌人一眼看穿。
既然尝试已经结束,盛轻舟索性放过自己,直接问孟争舸接下来该如何。
如果真的是师徒关系,徒弟在稍微的尝试后就放弃了,暴脾气的师父估计已经开骂了,骂徒弟惫懒,脾气好的大抵也会气不顺,这种时候就该反问徒弟觉得应当如何。
但孟争舸是盛轻舟的师兄。
师弟问了,他自然就答:“宿航在外面等着,交给他。”
他们会来蔡府,是替宿航进来找魔修的。
孟争舸比盛轻舟更会放过自己:“我们只是替他跑一趟,没人要求我们要对魔修如何。”
盛轻舟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孟争舸的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是啊。”
孟争舸看他一眼,无奈一笑:“正道修士除魔卫道,魔修是魔,见则杀。”他说着敛了笑,带着点语重心长,“在没法做更多判断的时候,按这条道理行事即可。”
“若是不当杀的,根本不会来招惹你。”
“真动手了,就别听对方废话,把他打服了再说。”
孟争舸站起身,垂眸睨了眼瑟缩着跪坐在地上的得意楼掌柜:“我们先走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能处理好吧?”
对着外人,孟争舸脸上没了笑,居高临下的姿态更显出他眉眼间的锋利,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势更深的压弯了掌柜的腰,得意楼掌柜又快又深的点头,配合他弯腰跪坐的姿势,仿佛在磕头一样:“是、是,我能处理好。”
差点杀了掌柜的魔修已经变成一摊烂泥,被兜在结界里拖着走,天翻地覆的转变发生在短暂的时间里,承诺施以援手的得意楼同僚尚还在赶来的路上。
可怕的实力差距让掌柜完全不敢抬头。
孟争舸轻扣传音石,宿航那边立刻回应:“如何?”
“我们出来了,蔡府门外见。”
暖阁外又开始下雪,孟争舸撑开**,倾向盛轻舟的方向,盛轻舟撤走符阵,只余封着魔修的那个,跟着孟争舸往外走。
在踏出暖阁的时候,盛轻舟回了下头,灵力扫过,吹灭了所有蜡烛:“让无苦有时间来这里诵个经吧。”
蜡烛里有婴孩的魂魄,他们被火焰灼烧,又随烛泪滴落,被困于蔡府。
“好。”
府门在望,门外站着宿航,泥浆般的魔气中传出不辨男女的声音:“把我带出去蔡府,或者杀了我,蔡家人都会死哦。”
“我和蔡家镇物早已融为一体,我离开蔡府,镇物立刻破碎。”
“杀死孩子的罪孽我分给蔡家的每个人了,没有镇物的守护,蔡府男女老少,全都会因反噬而死。”
孟争舸从盛轻舟手中接过封印,瞥了眼其中涌动的魔气,随即拿着它,一步迈过门槛:“这不是你的愿望么?”
清脆的咔擦声响起,笼罩蔡府的灵气失去源头,在寒风中随飞雪一同飘散,婴哭声渐渐响了起来,灼烧他们灵魂的火焰在凡人不可见的灵力层面燃烧起来,摇曳如鬼火,带来真实的疼痛。
暖阁中的蔡家人尚未苏醒,暖阁外的侍从已在寒风中回了神,他们中的有些人搓手跺脚缓解寒冷,没有察觉任何异常,另一些则已经开始喊痛了,更有直接在地上打滚的。
魔修不怀好意的呢喃:“看看,多混乱的世家,下人里也有是蔡家血脉的。”
被封印着的魔修已经交到了宿航手上,盛轻舟在他的示意下解开了封印。
魔修继续问:“你们真的是正道修士?见凡人这么痛苦,你们也无动于衷?”
盛轻舟封印解开的刹那,魔修不惜撕裂仍在封印中的部分,挣扎着要逃。孟争舸在,还有个宿航在,盛轻舟全然没管魔修的动作,只是单纯的解除封印。
结果毫无意外,想要逃脱的魔修被宿航笼住了。
泥浆般的魔气大惊失色:“你是魔修!你也是魔修!”
“正道修士居然与魔修沆瀣一气!”
“连个人形都没了。”宿航显而易见的嫌弃,“看看你自己做的事,还好意思用沆瀣一气这个词。”
宿航用自己的力量将魔修封印好,往袖中一塞:“她就交给我了。”
孟争舸点头:“问问她到底杀害了多少孩子,在哪里。”
“好。”宿航先是答应下来,然后看了眼惨叫声不断的蔡府,“真不管?”
“会有人管的。”
孟争舸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修士的气息自暖阁处传来。
得意楼的援手到了。那名修士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在暖阁外停下脚步,远远的向蔡府府门投来视线。
孟争舸回以一礼:“该做生意了。”
婴灵的反噬很痛苦,但不会立刻致死,虽然麻烦,但也有解决的办法。蔡家人并非全然无辜,孟争舸不想白白帮忙。得意楼既然有修士,肯定可以解决,他们又是生意人,就让他们去和蔡家人谈条件吧。
生意人脑子灵活,暖阁外的修士听懂了,拱手一礼:“改日拜访。”说罢,他抬步跨进暖阁。
蒲雍从另一处绕过来与他们会和,扫了眼在场的人:“你们把知州留在里面了?”
孟争舸点头:“他留在里面更合适,得意楼会比我们处理得更好。”
蒲雍略一思索:“也是。”
不见了带来的两个人,知州和其他人昏迷于一处,醒来后还能装傻,说自己被骗了。如果知州这会儿在蔡府外,那便只能坐实了是蓄意找茬。不管有没有道理,他之后都很难混得开了。
蒲雍只可惜一件事:“你们京城世家子的身份不能再用了。”
盛轻舟:“但求不要有用上第二次的机会。”
一行人往行宫方向走,才走出世家聚居的街巷,就听见一声闷响,宿航脸色一变,从袖中抖出封印,里面的蔡府魔修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怎么回事?”宿航解开封印查看,魔气如泥浆,从封印中淌出,一边流淌一边消散。
他又转头看与蔡府的距离:“他与镇物相连,离蔡府太远就会死?”
盛轻舟:“如果是因为镇物的缘故,他应当想尽办法留下才对。”
魔修的几次挣扎都十分有限。他挣扎就是不想死,是在蛰伏等待下一个更合适的机会。
泥浆滴落地面,溅起一圈圈涟漪,污渍化为轻烟消散,最终没有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
宿航沉默:“或许,是因为反噬。”
“她身上的怨气,早已超过了她的修为可以承受的极限。”
泥浆般的魔气几乎流尽,地面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有如雨中的湖面,传递出与他们所处街巷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气息自然温和,初时如轻拂而过的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等注意到时,已被全然裹挟其中,无法逃离。
雪下得更大了,孟争舸微微抬高伞沿:“镇州啊……”
他们所处之处,已然换了番天地。
盛轻舟接话:“藏龙卧虎。”
连同蒲雍、宿航一起,他们站在一处山坳中,举目四望一片荒凉,抬头看山巅覆雪,薄如刃。
宿航认识这个地方:“我们在狭脊山的另一侧。”
蒲雍听说过这个地方:“狭脊山是镇州的天险屏障,我们所在的这一侧地势陡峭,人力难以翻越,传说这个山谷是上古战争时期,被天神用重锤砸出来的。”
蒲雍说着转头问来自昆仑的修士们:“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么?”
孟争舸:“我没见过。”
“昆仑中心处有一棵建木,高耸入云,传说登上建木,便能进入仙界。”盛轻舟说得细些,“昆仑典籍中有记载过登仙的先辈,但时间太久,真假已不可考,也只是个传说。”
蒲雍舔了下嘴唇,期待和紧张兼具,情绪强烈到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建木真的存在?”
“存在。”盛轻舟回答他,“建木所在位置不是秘密,有机会的话可以带你去看一眼。”
盛轻舟说着话,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孟争舸身上。
鸣雷匣中有一截取自建木的枝条,是多年前孟争舸从建木上斩落的,也是那一次,孟争舸确定了他在昆仑的地位,无论峰主如何不喜,他都是这一代弟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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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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