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绿洲的番外【下】

又是一天,樱也醒来时,已经感觉不到腰的知觉了。

双臂撑起上半身,他想让自己坐起来,没有腰力辅助,手肘很快颤抖到发酸。

右肘一个滑倒,他翻了个身朝床边趴去。万幸床够大,没让他摔下去,但头不可避免磕到床头,发出“咚”的闷响。

“嘶!”

好痛。

青年皱着脸,控制不了眼睛里产生生理泪水,这一哭,连带着鼻头也酸了,引出了委屈夹杂着不安。

无力的拳头脱力地捶在床单上,轻轻几下,代表了他现在没有能力做到的发泄冲动。

“……呜……”习惯隐忍的啜泣声很小,怕被门外可能出现的刀剑听见。

生病的这段时间,樱也变得更加感性,也更爱哭。辛苦筑起的坚强再也没有意义,哪怕他已经准备好了后事,依然会觉得不公不甘愿——

他就快死了,还有好多想法没实现,也还有好多想做的事还没做……

他不想死,他其实没那么坚强,恐惧,恐惧这样走向死亡,恐惧大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他将死的事实。

还能动弹的双手捂住脸,连同动作时变得凌乱的白发一起胡乱遮住指缝里的水光。

樱也难得狼狈地逃避着,也只有现在这样独自一人清醒时,他才能恣意找回属于自己的**与冲动,不必负担大家的期望。

他啊,完全不像大家所说的那么成熟稳重,否则他不会任性到生着病跑出去,也不会偷偷吃爱染他们送来的不允许吃的零食……

他不过是想要看到大家更多的担忧,得到更多关注,让自己的存在更清晰一些,因为知道自己会渐渐失去行动能力,一举一动都需要被照顾着,也许大家会厌倦,甚至觉得他是累赘了……

可怕。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居然比曾经被砍伤肩膀,失血过多的那一次更可怕!

樱也甚至萌生过趁着还能行动时,自己离开本丸,这样大家就不会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会一直念着他等他回来……

可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

想到大家会一直等一直等下去,却等不到他,如果大家不接受新审神者,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没有灵力消失,他扶着空间传送装置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从庭院离开。

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在本丸里,在大家眼皮底下变得没用甚至拖后腿。

他惶恐,又自虐地觉得被厌弃然后大家能更好地接纳新审神者是好事……自私和善良的念头无时无刻不在交锋,折磨他的精神,让他的心理比身体更快地憔悴着。

……

“叩叩叩。”

“我进来了,主殿。”已经是下午点心时间了。因为樱也吃得太少,厨房已经把他的用餐时间改为三餐和两个小时一次点心。

“吱嘎——”

三日月宗近走进来时,正巧看到青年在迅速清理发丝擦拭脸,想要翻身起来,但因为下半身不能动,只能像只无助的小乌龟,幼稚但艰难地挣扎。

深蓝色的眼眸微微敛下,将深郁的心疼隐藏起来。

“三、三日月,嗝。”惊慌地把私欲心情全部收拾藏进胸腔。每当看到本丸的大家时,无论樱也有多少负面情绪,都会下意识藏起来。

但被压抑的哭声致使沙哑的嗓音,和接连不断的哭嗝没能藏住,在三日月宗近面前令他十分无地自容。

又不是小孩子了,被别人看到哭真的好丢人。

虽然已经30多岁,但樱也被刀剑们照顾得极好,加上灵力滋润,看上去还是二十来岁模样,就连心理,在面对自己家的刀剑时也还是带着些孩子气。

三日月宗近身着舒适的长袖T恤,休闲笔裤,曾经做过刀剑偶像的经历让他与普通三日月的习惯变得格外不同。他走到床沿边,扶起已经没力气翻身的人,一把按在自己胸口。

“好啦,老爷爷今天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没听见呐。”没看见主殿哭后通红的双眼,没看到那样瘫痪在床丑陋艰难的行动。

曾经将他接纳进本丸的孩子,还是那么乖,一点都没有变。

所以哭也没关系,想要发泄也没关系,比起即使坐着轮椅,也从不在短刀面前失态,甚至反过来安慰别人不要担心的主殿。还会哭会害怕的孩子,在他眼里才更真实。

散发着淡淡蔷薇花香的胸膛很温暖,樱也忍不住抓着面前的布料,把忍不住的泣声喑哑地倾泻出来。

“…呜对…不起……”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了,真的……

他记不得说过多少次“这是最后一次”了。每当他以为自己变得更坚韧,不会再软弱时,命运总会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他明白,他永远、永远都不够坚强。

……

极.大和守安定拿着一束扎好的薰衣草,这是他从左文字部屋要来的,本丸里种出的花,有很好的宁神效果。

这几日他很少见到主人,但仅有的几次见面,他都能发现主人的眼下青色越来越重,守夜的长谷部曾心事重重地告诉过他,阿鲁及已经多次夜晚睡不着,或者睡了也会惊醒,甚至每天晚上都要求亮着灯休息。

濒死者害怕黑暗,因为永眠即为黑暗。但现在的状况,即使是长谷部愿意用自己全身的血肉去换,也换不来深爱的阿鲁及一个健康的身体。

眼睁睁看着青年一天比一天憔悴,偶尔咳出血,偷偷摸摸想瞒着,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若无其事地和他们说话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冲田君无限地重合起来。

安定害怕,他也很久不能安眠了,而且他知道,清光也是一样的。

已经预定的死亡期限比战场上失手被杀更残忍,亲眼见证主人的衰弱最是残忍!

没有办法阻止,也不能假装看不见,曾经本丸里高浓度的纯净灵力让他们分外享受,现在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在吞噬主人的生命力。

站在审神者卧室门外,屋里属于主人断断续续的动静让他无力低头,手里的薰衣草鲜活的叶子和茎被他捏出惨绿的汁液。

果然,比起这样的不作为,只有尽快神隐才能让主人摆脱绝望。

……

这一天,樱也醒着时,三日月都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泄过了,这天樱也精神好了许多,晚上还去大广间陪大家用餐。

为了不让大家发现他已经控制不了大半个身体,他早早就让三日月推着他到了大广间,趁着没人,让三日月把他放在主位上。

宽大的方桌空荡荡地,樱也心情却很好。

“现在还太早了呢。”三日月摸了摸青年披散的白发。没办法,他实在是不适合照顾人,束发这种事在尝试两遍都没办法把所有头发顺畅地扎上后他就放弃了。

“没多久了,好久没和大家一起吃饭,我可以等。”希望明天,至少他的右手还能动弹,否则就真的……

今天烛台切没有出阵远征番,身为本丸厨艺主力,自然还是待在他热爱的厨房里。听说主人今天会一起来用晚饭,更是费了一番功夫做得十分丰盛。

端着最后一道用冰鲜冻的大型海鱼刺身走进大广间前,他还在想着怎么端菜出去的歌仙小俱利还有小贞都没回厨房了,直到听见大广间里的热闹的说话声,才知道原来主人早早地就来了。

“馁,主人真的没关系吗?”小贞担忧的语气,“那个血……”

“贞!”大俱利暗含警告地制止。

“没关系,咳咳……老毛病而已啦。”青年的声音和以往一样,温和又纵容,让人感到如沐浴春风一样地温暖,“看吧,今天没关系哦。”

“主人身体不好,正该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歌仙的声音听着并不怎么愉快,浓浓的忧愁感分外无力。

“主人。”烛台切终于走进去,将刺身放在大桌中间。

“您身体有好些吗?”金眸的太刀靠近主位,朝思暮想许久的青年终于再次映入眼帘。

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满头透着灵光的白发,却仍旧刺痛瞳孔。

一片叶子没有水会干枯,但一片叶子每个细胞都被水撑满到极限,就会透出饱满美丽,水一样的柔光,看似晶莹柔润,实则不堪一碰,连轻轻握在掌心也会破裂开。

现在的主人,就连变得雪白的皮肤,都好似散发着淡淡荧光,瞳孔也渐渐恢复最初浅粉的颜色。

“烛台切,晚上好啊。”强忍下喉咙的痒意,樱也见到烛台切,如以往般笑望道。浅浅暖和的笑容看不出来深受病痛折磨的颓靡,“今天感觉好多了,所以想来看看你们。”

双手安放在腿上,樱也没有起身,也没有挥手,他怕暴露了自己日渐无力的症状。

“那就好。”烛台切应道,略略侧过脸,不想被看到自己不帅气的失态神色。

“哈哈哈哈哈,大家今天怎么都这么内向了,主殿难得出来,大家难道不高兴吗?”三日月扶住樱也的左肩,忽然笑着说道,“其他人应该也快到了吧,那主殿身边的位置我就不客气了。”说罢坐在樱也左边的位置。

嗯?!这种悲情的时候三日月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想着争宠!

太鼓钟仗着自己短刀的机动飞快坐在了右边位置:“耶,主人旁边的位置是我的了!”太鼓钟转身抱住主人的手臂,这次他就不让给小光了!

“咳,小贞。”烛台切唤过太鼓钟的注意,微笑道,“厨房里大家的米饭还没端呢。”七十多人份的碗和米饭,够他还有小俱利小贞歌仙殿搬几趟了。

太鼓钟的脸顿时垮了:“怎么能这样,小光好奸诈!”

烛台切才不管,毕竟偷跑的人没资格抱怨:“三日月殿也来帮忙吧。”

最美之刃悠哉地挥了挥衣袖的部分:“爷爷我当然是乐意的,但是晚上要吃便当的话,会不会让主殿不习惯呢。”

“怎么会……”烛台切反应得慢了些,话到中途呼吸一滞——他想起了,三日月殿来本丸不久时,曾在他出阵时,声称自己厨艺【尚可】,答应给短刀们做点心,进厨房不到十分钟就炸了厨房的恐惧……

他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是出阵回来后,看到工程队在本该是厨房的废墟上忙碌,粟田口的短刀们抱着彼此瑟瑟发抖向他透露的。

就算工程队效率很高,重建厨房也还是要花上半天时间,他还记得工程队的队长抽着烟望天,感叹这座本丸的人和刀胆子都真大,好久没见过敢让三日月下厨房的了……

“那您还是继续坐着吧。”恭恭敬敬地拒绝,然后把小贞拖走,歌仙也跟着去帮忙。

三日月笑眼看着大俱利伽罗无声但从容地走到樱也另一边的位置坐下:“俱利殿不去帮忙吗?”

深色皮肤的沉默打刀,从口袋里拿出一瓶一瓶的药丸,熟练地配好比例,又倒了杯水放在审神者面前。

“把药吃了,能止咳。”难得一开口,便是沉稳的一整句。

虽然只能暂时抑制。

面前的药丸,是樱也经常吃的药物其中几种,没有增强体质的,没有清除病毒的,也没有补充元气的,但却是唯一有效的。

樱也安静了两秒,接过水杯,把药和水咽下去。

“谢谢你,大俱利殿。”

大俱利伽罗动了动唇,最终没说什么。

他不喜欢审神者对他用敬称,尤其在对其他人都称呼得如此亲昵时。

这顿晚饭,久违地热闹了起来。虽然因为没有及时得到通知,不知道心爱的主人会来以至于没能抢到主人身边的位置,连靠近前十都没排到,以至于怨愤到抢地的清光长谷部外,烛台切和太鼓钟的怨念眼神也几乎戳穿正在给樱也布菜的同伴。

今剑连威胁带恐吓把弟弟撵到旁边的位置,自己霸占了三日月的座位。他把当近侍的机会让给了三日月,那用饭陪伴的机会抢回来就算扯平了!今剑经历的时光比起源氏都只多不少,也是千年的刀剑付丧神,做事很能看眼色。给主人布菜陪他说话,可爱的模样和机灵的聊天方式让樱也忘了病痛,精神看着好了些,还多喝了两口汤。

这顿愉快的晚餐却没有迎来收场。

樱也正看着今剑听他讲话,忽然耳朵一鸣,熟悉的发黑视野,和再没忍住的痒感,让他一低头咳出大片鲜血。

今剑脸上沾染温热的液体,红眸瞪大,空茫地看着面前的青年笑着笑着,突然咳了一声,瞳孔涣散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浓郁优质的灵力散发着甜美的诱惑力,就这样爆发出来,但在场没有一振刀剑去关注这份力量,他们已经被这个场面吓得失去理智,冲了上去。

……主人……

……大将,求你快醒醒……

……怎么会恶化这么快,药研……

……拜托,请一定要撑住,主人……

……

好多好多人说话的声音,像旧式电话筒里的杂音,断续无章地环绕在耳边。

在嘈杂之外的,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宁静,让被虚弱和疼痛折磨许久的樱也感到难得的舒适,很想就这样沉浸在黑暗里,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别打扰他的睡眠……

可是……

闭眼前的余光里,清光冲上来时的眼神充斥在脑海画面里,绝望得让他无法安心睡去。

大家看上去好像很难过,他,不放心。

像一滴水滴落在即将平静的水面,再度漾起波纹。

他就这么睡过去了,大家会吓到吧,等他醒来再告诉他们没事好了……可是这样的话,今剑会不会吓哭呢?他好像不小心把血喷在他身上。

很困,很困很困,困得意识都叫嚣着要休息,他仿佛看到马上就要出现的梦境里,有院长奶奶隐隐约约的身影,虽然看不清脸,可他肯定那就是院长奶奶,穿着惯常暖和的棉布衣服,向他招手。

好久没梦见过奶奶了,他想她了。

已经感觉不到四肢了,瘫软的身体那么放松,断断续续的意识,思考变得模糊起来……

不行,不能睡!还是先说一声,不然他不能放心睡过去。

思维再度一转,樱也拼命抵制起睡意。习惯性面对巨大诱惑时条件反射地反抗。

不能睡……不能……

【主人,听吾呼唤,告诉吾,你的真名——】混沌中,一个声音清晰炸开,拉起一点意识。

真名?

睡意被逼退些许后,再次一拥而上,贪婪吞噬着清醒的意识。

他不记得这是谁的声音,只是觉得很耳熟。

他的真名……

【樱也。】

刚想到自己的名字,意识一下子被注入一股力量,思维摆脱困意一下子彻底苏醒,浑身一轻,也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

甲字h41号本丸,一个原本经营良好,却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所有人,包括时之政府眼中的本丸。

有人看着网上的新闻唏嘘又有审神者被神隐了,虽然他们不清楚那名审神者是谁,不过能被全部刀剑神隐的,不是粪婶就是万刃迷。看这座本丸的战绩,应该是后者吧。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渐渐遗忘这个新闻,因为被神隐的是整个本丸,没有了存在,就连时之政府也无可奈何。

……

甲字h41号本丸里,由审神者控制的本丸季节正处于春季,樱花一簇簇地开在庭院里,走廊外,远处的山坡上,轻飘飘地下起了花雨,像极了世外桃源。

带着一群短刀在院子里玩耍的白发青年面带笑容,少年孩童模样的短刀们同样无忧无虑,围着他闹着跑着。

有成人模样的刀剑男士路过,或为了当番或是消遣,脸上都是满足的轻笑。

他们心爱的审神者,可以在这个由他们所有人共同铸造的世界里幸福地生活。倘若腻了,只需要一些时间,寻找现世里的时空停驻一二也不是不可以。

但审神者的时间定格在了现在,也定格在了本丸,现世永远不能留下他的痕迹,不过,

还有他们,他们愿为审神者永远停留于此,直到灵魂湮灭,本丸消磨不存,能同葬在这座巨大的坟墓中,也是一种幸福啊。

新工作太忙太累了,比想象中还要忙,做不到别人预期的速度还要被骂,心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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