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生一念

月寻风看着误鲤,就像是在看一个死去的旧日符号。她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死气,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灰沉沉的死气。

她开口,目光却依旧平淡如水:

“告诉我,越家覆灭,究竟是否是为了那可笑长生……而后,我会终结它,终结那个罪魁祸首,让那些昼夜哀哭不止的亡魂得到安息。”

误鲤看着月寻风,像是在打量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

“你这么强大,不渴望权力吗?不渴望掌握他人生死吗?”

琬晏阁从来就是如此驱使着所有人,野心至上,利益至上,为了权力和财富,好像什么都可以抛弃。

月寻风只是静默,而后反问道:

“难道你很在乎这些吗?”

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些,为什么会放任琬晏阁的部下一个又一个送死?如果你真的在乎所谓权力,那么仁和帝就是你们最好的棋子,何必齐齐把人撤走,让他连个可供驱使的人都没有?

“说到底,你不也不在乎这些?”

“我想,你们的前任阁主,或许已经死了。那么我的复仇对象,就不是你。”

而是那些真正的,对越家血案和玉家苦难犯下罪孽的祸首。

误鲤于是粲然一笑,平平无奇的五官在此刻似乎也绽放出了别样的光彩,风华无双,眸光清亮动人,恍惚间,就好似一个天真的姑娘,有着几分纯粹的赤子之心。

她开口:

“‘云霁刀’……月寻风?你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那么,把那些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想请求你帮我做一件事,你大可以不接受,左右我会把那些东西都告诉你。”

月寻风抱着刀想了想,扬眉道:

“说来听听。”

误鲤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稀薄笑意,却不达眼底:

“玉家被所谓长生药困扰百年,苦难浸透百年,族人在追杀之下流离失所,大多都没了性命。我有一至交好友,她或许不是玉家人,但一定与玉家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找了她很多年,但都没有消息。人生短短百年,我生如蜉蝣,不知何时就会死去,所以,我想请你找到她,然后,把这样东西交给她。”

误鲤珍而重之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玉簪,发尾雕着灼艳的桃花,夭桃秾华,只是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尤其是上头镶嵌的一颗红色宝石……非常的眼熟,很像是那引月寻风入城,不经意抛下各种线索的璃业珠。

月寻风于是了然,接过了那玉簪,郑重放进了自己怀里,以一种对天发誓的气概,认真道:“必不辱使命。”

误鲤轻轻点头,附耳向月寻风说了些什么,而后轻声道:

“我知道你同裴覆雪之间,因为琬晏阁生了罅隙,但,他确实未曾与琬晏阁谋划些什么,或许他曾经谋划了什么,但至少,在我杀死前阁主之后,什么都没有再联系。”

误鲤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补充这么一句——

或许是遗憾吧,或许是惆怅吧,就好像当年如果多说了那么一句,她们之间的友情就不会破灭,她们也不会从此天涯海角,音信全无。

于是她转身,朝月寻风挥了挥手,回到了那个金玉牢笼里,而接下来,她所要做的,就是一点点摧毁这个庞然大物,让那些晦暗的,阴霾的,全都消散,只剩下如这雪地般白茫茫的干净一切。

……

月寻风接受了一个特殊的委托。

琬晏阁阁主并不愿透露自己的性命,她只是给了一个簪子,一些往事,就那么萧索着离去,就好像她其实并不在意这根玉簪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已经期待了太久,她已经等候了太久,久到其实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又能经得起多少沧海桑田呢?

而关于琬晏阁阁主给出的寻人消息,月寻风看着那根簪子,沉默良久,蓦地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这是否是正确答案,还有待验证。现下,在这个白雪纷纷的时刻,她只是想去见一见裴覆雪。

他们之间,或许还有好多话要讲。

林深雪重,清寒孤寂。

裴覆雪披着雪白的狐裘,乌黑长发顺着往下披散,那张清艳的脸庞即使在姣艳红梅间也丝毫不逊色,可以称得上是一句“昳丽无双。”

他站在这片不知名的树林里,等待着某一阵风为他捎带来最后的判决。

冬天总是让他想起很多。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是在一片大雪里独行。冬天的雪很大,满身的血腥味也很刺鼻,可是他只是走着,不去看身后那些死去的尸体,不去看那又一次为他而死的江湖中人,崔家亲卫……

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无论用何种方式。

只是,他毕竟还太年少了。

走到最后,目之所及依旧是茫茫一片白雪,荒山枯草,连鸟儿都不屑来此停泊,更别说在这般寒冷的季节里,会有多少人烟了。

他力竭到了下去,陷在白茫茫的雪里,抬头仰望那一片湛蓝的晴空,忽然生出了错觉般的温暖——

崔远锦知道自己要死了。

死在这个无名之地,死在众人为他鲜血铺就的长路。他艰难地走到了现在,似乎还是无法挣脱世俗的囚笼。

他闭上眼,感到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女孩的声音轻快如同鸟儿,自由自在行走在山林:

“师父!你看!这里有个人!”

……他怎么能忘记呢?

她怎么能忘记呢?

裴覆雪睁开眼,从旧日回忆中脱身,一片静默地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确实轻快自由如风的红衣刀客。

好像总是这样,短暂停留,转瞬离去。不过这也是应当的,她生来合当自由,不需要任何人为她评判,将她束缚。

于是裴覆雪开口,如过去般清寒寂静:

“我想,我已经考虑好了。”

红衣的刀客抱着刀,一张妍丽到锋利的脸上,此刻满是沉静。她一双眼看着裴覆雪,很轻很轻地问:

“我们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裴覆雪的手指颤了下,旋即恢复正常,他开口,古井无波道:“我们不是在京城,才第一次见面吗?”

所谓的一见如故,所谓的偏爱,所谓的痴缠……是从过去就开始的潜滋暗长,还是在重逢之后,才终于不合时宜结出的苦果?

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未曾认出对方,这份感情来势汹汹时,他们都惊诧犹疑,不知自己是否做出了对的选择。可是,当裴覆雪在那个沾满了血与雪的深夜,看着月寻风的背影时,一切忽然明晰,为他拨开了旧日的帷幔——

早在许多年前,她曾在雪地里救了他一命,却在几日之后留下盘缠与衣物消失无踪。恰逢那时崔家亲信来寻他,裴覆雪也只好咽下所有的苦涩,将一切都遗忘在记忆角落。

只是那时小小的裴覆雪有些失望地想:

我还没问过她的名字。

于是遗憾顿生。

再后来,他也已然长大,阴谋算计填满了他的心脏,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在记忆里渐渐被血腥腐蚀。裴覆雪很少在梦到作为崔远锦的过去,美好的锦绣繁华被腐蚀殆尽,所留下的,只是漫天的冰冷大雪。

直到月寻风仗刀入京,灼眼的一袭红衣,再度令他记忆深处某些东西悄然复苏。

月寻风叹了口气,坐在树上晃晃腿,不满地拉长语调道: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覆雪,在我面前做一个坦诚的人,不是什么难事。”

所谓的黑暗,所谓的算计,什么都不要紧。我最无法忍受的是欺骗,是将我当做棋子,是剥夺我的知情权利,最后却美名其曰:

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我想怎么做,我能怎么做,从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月寻风从不犹豫,月寻风从不迟疑。

她伸出手无所谓晃了晃,扬声道:

“谁家的倒霉小伙子,这么冷的天,倒在雪地里……”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那从不离身的狐裘,那畏冷的表现,那过分柔和的对待,那些未曾言明的一切。

“也怪我从小到大都记性不好,连你这么个天仙似的人都能忘记。”

一直沉默的裴覆雪这时才开口,轻声道:

“不,不是你记性不好。是我……变了太多。”

午夜梦回,哪怕再次见到崔远锦,恐怕他都认不出是他自己了。

月寻风却没有接话,只是将刀横放在腿上,忽而轻声开口:

“是你覆灭了天奇门满门吗?”

裴覆雪一愣,心脏忽然在一瞬间抽紧,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有这种感觉,分明复仇时,他满是快意。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没有用谎言编织些什么。

于是月寻风一笑,在雪色之中,在红梅摇曳里,对着裴覆雪指了指自己的刀,郑重地许诺道:

“你为我了却一桩深仇,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只能承诺这个了——”

“这把刀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啊啊啊啊啊啊啊刚刚手滑码字码到一半发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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