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从指缝间漏出,在雪愈下愈深的当头,除夕也快来了。
普通老百姓可不管你什么云星楼被烧被毁,谁家权贵又死去的消息。它们或许能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绝对不能是生活的主旋律。于他们而言,眼前的头等要事,就是过年。
仁和帝的病也愈来愈重了。
他先前被气得生了病,再遭遇宫变,又和琬晏阁大吵了一架,身体本就愈来愈不好。加之发觉自己放在眼皮子底下十多年的三皇子,竟然是在装疯卖傻,一时间又急又怒,疑心病愈发重,倒是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
燕玉书对此乐见其成。
或许是预感到了什么,仁和帝为了堵住朝臣的悠悠众口,把大多事情都交到了燕玉书的手中——朝臣们其实反对也没有用。
毕竟如今宗室死的死,唯一有资格,有底蕴,能名正言顺承继大统的,也只有燕玉书了。
又加之朝堂上女官们的努力,她们如同雏鸟一般拥簇在燕玉书四周,即使每个人的权力并不大,但是簇拥在一起,就拥有了不容忽视的力量。
燕玉书就这么一点点蚕食着权柄,一边在仁和帝面前继续做个“孝女”,演出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样。
而仁和帝像是终于觉醒了那十几年都不存在的慈爱之心,倒是每日开始对燕玉书嘘寒问暖起来。燕玉书虽然心中不屑,但还是借着这个机会,从仁和帝手中敲到了不少好处。
另一方面,她倒也没闲着。
有了权力的好处就是,很多时候,她隐在暗处的一些崔家旧部可以一点点搬上台面,搜寻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再加之帮忙批阅奏折一事,燕玉书如今倒也有了几分储君沉默恭谨的模样。
——她伪装出来的模样。
朝臣需要一个好拿捏的天子,否则他们不会同意让燕玉书上位。燕玉书现如今也不想为此引发仁和帝和朝臣太多的矛盾,不然仁和帝恼火下来,第一个厌恶的只会是燕玉书。
毕竟他只是一个……疑心他人,自己又没有什么作为的,得位不正的皇帝罢了。不过哪怕是他这样的皇帝,在大部分时间都对着朝臣有着极大压制力。
只不过……如今他手中的那把刀已经调转了刀尖,抵在了他自己的咽喉上。又惊又恐,愤怒缠身,让他在与朝臣的拉锯中显了疲态,也因此,已经有许多人迫不及待地要蚕食他的权力。
而燕玉书不会允许权力落入他人之手的。
刚监国没多久的公主闭了闭眼,在月上中天之时,轻轻拢了拢身上的单衣,看着眼前这封奏折,有些神思不属地想:
不知道这个时候,月寻风同裴覆雪在做些什么呢?
昏黄的烛火摇晃着,那一点黄跳跃着,恰如月光洒下的柔和清辉,在某一瞬间,降临到了小楼的窗边。
月寻风正在擦拭她的刀。
她仍致力于追剿琬晏阁的余孽,而误鲤也放开了手,不再去阻拦她。
她知晓,误鲤自己也打算解决一部分内部人员,在合适的时间,把琬晏阁连根而起,斩草除根,免得夜长梦多。
只不过,关于那根簪子……
月寻风有些犹疑,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误鲤——或许是她的运气终于好起来了,又或者是,一直有些人在道路上默默地指引着她。她把那个簪子给了婉山,而婉山的反应,也确实让她大吃一惊。
在她为数不多和婉山见面的印象中,婉山是妩媚的,风情万种的,似乎永远不会被其他人的感情动摇,永远自在,像是一只轻盈的狐狸,永远不会被别人抓住。
可看到那根簪子时,婉山沉默了很久,含情脉脉的眼里第一次失去了所有伪装,透露出几分暮年的沧桑来。她像是终于揭下了所有的假面,以一种苍凉的眼神看向燕玉书,轻声道:
“是我对不住她。”
她向月寻风讲述了一个过去的故事。
在十几年前,她在扬州的河岸边……捡到了误鲤。那个时候的误鲤躺在乱石滩上,已经快没了生息。
婉山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就如同当年玉溱之救下了她那样。
她于是抱起了误鲤,看着那在河流中奋力摆动尾巴的鲤鱼,颇有几分漫不经心道:
“既然是在这儿捡着了你……那你就叫误鲤吧。一误佳期,游鲤寄情。”
误鲤在婉山的教导下跌跌撞撞长大了——婉山自己都没过过多久正常日子,自然下意识拿琬晏阁那套法子训练误鲤。
而后,她发现了一个可怖的事情。
误鲤似乎在刺客一道上有着诡谲的天赋。
是的,诡谲,婉山只能这么说。
她似乎生来就是要成为刺客的,无心无情,冷漠锐利,从来不会对训练有着任何的质疑,只是一心一意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误鲤十三岁那年,恰逢玉溱之的忌日。
小小的误鲤看着婉山,轻声道:
“师父,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婉山那个时候喝的烂醉,神情带了几分哀切。她看着误鲤,冷冰冰道:
“我要琬晏阁覆灭……要琬晏阁所有人的命。”
她认为误鲤不可能做到,她也知道误鲤根本不知道琬晏阁是什么。
于是她在这个深夜里,向误鲤倾诉着自己的痛恨,自己的悲切,她的口中吐露着对琬晏阁的怨毒,眼神却迷茫的像是一个小孩,孤零零活在这世界上,像是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第二日,婉山对误鲤耳提面命,不要将琬晏阁的一切说出去,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时候的误鲤点了点头,却在某一个晚上不见了踪影。
婉山找了三日,等了三日,最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孤身一人离开了。
她想,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天地间,所有人都是过客匆匆,她不过短暂和误鲤有了一段交集,但也仅此而已了。
于是她踏出扬州那个小院子,并且此后十几年都没有再回去过。
婉山不是一个留恋过去的人,只不过,在极偶尔极偶尔的一个瞬间,她会想起误鲤那张冷冰冰的脸,和那双偶尔会露出几分无措的眼。
她从回忆中脱身,拿着误鲤给她的那根簪子,眼睫颤动些许,叹息般道:
“我……这根簪子……”
婉山有些语无伦次,看着那根平平无奇的簪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伸手,紧紧攥住了月寻风的手腕,有些急切道:
“你知晓,她现在在哪儿吗?”
月寻风犹疑着,慢慢回复婉山:
“晚辈不知,琬晏阁阁主把这根簪子给了我之后,就转身离去了。”
婉山叹息了一声,紧紧攥着那根簪子,像是攥着一根过去的脆弱红线。
她叹息着,不顾手心被攥出的红痕,只是呢喃着:“她竟真的为了我的一句话……只为了那一句话?”
怎么真的会有人,为了一句醉话,真的豁出一切呢?
可婉山终究是婉山,她闭了闭眼,很快在瞬息之间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而后朝月寻风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来:
“不管怎样,多谢你,寻风。”
“如若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让我同她再见上一面。”
她那双盈盈秋水的眼眸那么恳切地看着月寻风,而后从柜子中拿出一物,放在了月寻风的手中——那是一个样式精巧的哨子。
“如若你见到她,或者有她的踪迹,烦请你吹响这个哨子,我会听到的。”
她的披帛柔柔垂于地,哪怕强颜欢笑,也无法掩盖她的疲惫与孤寂。
“只要再见一面就好。”
婉山看向月寻风,目不转睛:
“我有很多故人,他们都已经死在了过去。误鲤,是我唯一在意的故人了。”
月寻风点了点头,怀揣着一种沉重的心情离开了。
年轻的刀客乌发表达自己这种酸涩难言的心思,就如同她并未尝过什么太过深刻的别离苦痛,因此显得有几分*“年少不知愁”。
可是愁啊……浅淡的哀愁那么萦绕在月寻风眉间心上,让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连裴覆雪的到来都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了?”
裴覆雪神情淡淡的,可眼神中却带着关切和担忧。他看着月寻风,为对方倒了杯茶,轻声细语道:
“若是憋在心底难受,就说出来吧。”
月寻风看着托腮看着裴覆雪的动作,半晌忽然展颜一笑:
“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裴覆雪的耳根一下子红了起来,他叹了口气,没好意思再去看月寻风,只是无奈道:“莫打趣我了。”
月寻风扬了扬眉,笑着道:“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想,我要怎么才能找到琬晏阁阁主?”
裴覆雪想了想,还真想起了一个法子:
“你或许可以去问问殿下,让她同你说说仁和帝最近的动向……他同琬晏阁一直保持着合作,你也是知道的。”
不过比起合作这个冠冕堂皇的名头,他们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平等可言。
月寻风点了点头,轻声道:
“不失为一个法子。”
期末考恐怖袭击
*出自辛弃疾《丑奴儿·少年不知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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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西风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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