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虔万万没想到,刚开始调查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还恰好和开封要查的案件有关。
太巧了。
金虔眯了眯眼,给张龙赵虎使了个眼色。
两位校尉大人不亏默契十足,立刻明白了金虔的意思。张龙示意白楼的掌柜伙计暗中守住楼中大小出入口,赵虎则是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这些小动作,屋内的江湖客并未留意,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个讲故事的刀客身上。金虔也不例外,她又从头到脚将此人细细打量了一遍。
容貌普通,大众脸,实在没什么记忆点,耳后下巴没有凸起,并非易容,皮肤黝黑且粗糙,显然是常年行走在外,手臂的肌肉结实,虎口处后老茧——的确是个练家子。
只是,有一点不对。
此人的刀宽且重,走的应该是刚猛一路,可是此人鞋尖磨得很薄,后跟处却几乎无磨损,说明此人轻功很好,这和他的武功路数不太搭。当然,也不排除有的高手能做到刚猛刀法配合一流轻功,但若真有这般本事,在江湖上定不会寂寂无名,而金虔却几乎从未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此人肯定隐瞒了什么。金虔想。
此时,这位刀客正在绘声绘色讲述他鬼打墙的遭遇。
“我那天本来是要去的黄州县的,赶路晚了,误入了一片树林,夜晚树林里出了雾瘴,路都看不清,我迷迷糊糊走进去,绕了一个时辰,总算绕了出来,不曾想就到了黄曲村。”刀客形容得绘声绘色,很有当瓦肆先生的潜质。
“哎呦喂,该不会真是黄曲村的冤魂引路吧?”
“我觉得是。”
“哎哎,别说这个了,兄弟,你听清那戏词里唱的是什么了吗?”有人问。
刀客没说话,神色微微一动,瞅了金虔一眼。
金虔掏出一枚香包放在桌上,“这位英雄,咱觉得你这故事甚是有趣,若是后面讲得好,咱再附赠一块招财玉佩。”
刀客定定看了金虔一眼,道:
“那戏文里唱的是一句诗词——黄河滔滔送命去,官银闪闪纳命来,往生门前话往生,善恶有报送冤魂——”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一静,傻子也看出来了,这刀客不对劲儿。
金虔眯眼:“这位英雄,敢问尊姓大名?”
刀客:“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是素闻开封府包大人明察秋毫,想来问问,开封府城郊发生的命案,何时能破?”
金虔:“看来这位英雄知道不少线索,不若请你来开封府喝杯茶如何?”
刀客挑眉,突然大笑起来。
“喝茶?你们怕是要灭口吧!”说着,他豁然拔刀出鞘,一股浓郁的紫色烟尘随着刀身涌了出来,是毒。
众人大惊失色,轰一下散开,可是已然迟了,那毒*烟甚是厉害,瞬间就弥漫到了整座白楼,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
唯一一个站着的,就是金虔。
金虔眉头隐隐跳动,这毒烟的味道不太好闻,有一股子油烟臭味,搞得她胃里一阵阵翻腾。
这毒不简单。
如此想着,金虔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在咱的眼皮子底下用毒,兄弟,胆儿挺肥啊?”
“一腔孤勇罢了。”刀客手持长刀,一脸视死如归,“我此来从未想过要活着回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遇到鼎鼎大名的金护卫,真是惊喜。”
“哦?你想见咱?为何?”
“刚刚我已经说了,只是来问几个问题。”刀客道,“金护卫可愿回答?”
金虔笑了:“懒得听!”
话音未落,金虔纵身而起,指间夹着数枚药弹飞射而出,整个白楼内顿时被五彩缤纷的烟雾笼罩,又香又臭又苦又甜,金虔以烟雾为掩护,踏墙急速逼近刀客,可那刀客却是轻功惊人,仿佛一抹影子般藏在烟雾之中,几个回转,就避开了金虔的攻击。
他的身法,和之前那个树皮面具人十分相似。
金虔一次急攻不成,招式依然用老,便落了下乘。
更糟糕的是,这一顿药弹攻击下,所有的江湖客都扛不住了,又是干呕又是打喷嚏,苦不堪言,还有几个脸色都变黑了。
金虔心中一跳。
她明明在烟雾弹里加入了万事大吉弹,非但没有解毒,反倒加重了毒性。
只有一个可能,这毒烟是针对她常用的药弹配制的,显然是专门针对她,不,或许是针对开封府来的。
啧,有点棘手啊。
金虔停止了攻击。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张龙,张龙趴在地上,眉眼都要飞起来了,显然是要向金虔传递什么信息。
赵虎还未回来。
金虔心里有谱了,索性拉过一把椅子,盘膝坐在上面,“你刚刚说想问咱几个问题,说来听听。”
刀客紧紧盯着金虔,似乎有些紧张,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愈发肃凝。
“半年前,黄河水患,赈银莫名丢失,钦差成侍郎死于非命,却有两名重要人证人间蒸发,包大人可知?”
金虔:“你是说那名监察御史和成大人的小厮?”
“那包大人可知日前死于郊外的一家人是谁?”
“你该不会是想说,死的就是监察御史和小厮吧?”
“正是。”
此言一出,莫说金虔,白楼内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
金虔坐直身体:“你说我就必须信吗?凭什么?”
刀客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件飞出,金虔抬手接住,居然是一张老树皮面具。
“那两个畜生是我们往生门杀的。”刀客说。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还有一种释然的表情,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往生门?!”金虔眯眼。
“成侍郎并非死于泥石流,他本是想和黄州知府平分赈灾银,可惜,黄州知府想贪的更多,便买通了监察御史和那小厮,将成侍郎杀了,又伪装成了泥石流天灾。而那些赈灾银则被运送到了最近的村落藏了起来。”刀客道,“金护卫不妨猜猜,是哪个村子?”
“黄曲村?”
“金护卫果然聪慧。”刀客鼓掌,“黄曲村村长利欲熏心,藏匿赃银,本想分得一杯羹,不料,却为整个村子招来了杀身之祸。黄州知府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于是屠村灭户,下了瘟毒。”
楼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讲述惊呆了。
刀客突然笑了起来,“黄州知府因为隐瞒瘟疫不报,被判了流放,但你可知,流放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一个替身,真正的黄州知府已经乔装易逃去了辽国吃香的喝辣的,如此瞒天过海之计,单凭一个小小的知府如何能做到?更可笑的是,如此荒唐之事就发生在开封府,可被誉为青天的包拯居然不闻不问。”
金虔眯了眯眼,没说话。
“朝廷官官相护,早已**烂了根子,所谓法度,所谓法理,不过是糊弄下层百姓的笑话,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和达官贵人们,何曾遵过法度,这般大案,朝廷视而不见,不管不问,那便只能我们来管,我们来做!”
刀客举起手中长刀,刀光映着他的眼睛,隐隐泛出绿光,“往生门前话往生,众生皆平等,可代天道为天罚!”
这一席话说完,金虔能明显感受到白楼内的气氛微微变了,尤其是那些江湖客看着她的眼神变了。
那个眼神金虔很熟悉,那是很多年前,江湖人看着展昭、看着包大人的眼神。
是藏在内心深处的不信任。
对朝廷的不信任,对官府的不信任,对官差的不信任。
太平日子过久了,金虔几乎快忘了。
江湖对朝廷的信任,其实脆弱得就仿佛薄薄的一张纸,而刚刚刀客的那一番话,就仿佛一根针,戳破了这张纸。
金虔有种预感,今天的这一出戏,是他们早就布置好的,往生门的目的不是这一个案子,他们的野心恐怕更大。
奶奶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难道就被这个杠精喷子给毁了吗?
想得美!
金虔嘴里啧了一声,慢悠悠站起了身。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呵,”刀客冷笑道,“这便是你们官府最讨厌的说辞,明明事实就摆在哪里,却非要找什么证据,还说不是官官相护?!”
“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
“往生门做事,凭得是天地良心,凭得是天道正义!而所谓的那些证据,早就被你们这些当官的毁了!”
“那倒是有趣了,既然证据已经毁了,你刚刚说的那些案子又是如何查得真相的呢?”
“自然是靠我们往生门的门路,靠我们江湖人的门路!”
“什么门路?可有联系人?具体是谁?什么时候说的?原话是什么?”
“我自然不会告诉你,免得你们杀人灭口。”
“咱为何要杀人灭口?”
“因为你是官,只为朝廷做事!”
金虔:“哦~~咱算是听明白了,你们往生门听到了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然后就义愤填膺去杀了一家人,这中间,没有调查,没有实证,唯一酌定的事情就是,只要是官府中人,就定会官官相护同流合污?”
刀客:“一派胡言,我们江湖中人义薄云天,怎会——”
“江湖人就一定是好的吗?那些作奸犯科的江湖大盗难道不是江湖人?协助襄阳王的匪类难道不是江湖人?”
“那些不过是江湖败类!”
“所以,按照你的说法,江湖败类不算江湖人,那我也可以说贪官污吏也不算朝廷官员喽。”
“你这是胡搅蛮缠!”
“不错!”金虔骤然拔高嗓门,“人有好人坏人,江湖中有英雄也有败类,官也有好官坏官,你只凭一个人的身份职业便断定他的好坏,这就是胡搅蛮缠!不仅蠢,而且坏!凭什么你们往生门说的就是真的,官府说的就是假的?若真都这么算,那你们往生门岂不是大过天去了?!你当这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傻子,只听凭你们往生门胡说八道吗?!”
楼里的气氛又变了。
众江湖客眼中的不信任更重了,只是这一次,针对的是那名刀客。
刀客的脸色变了,金虔却是笑了。
小样儿,这种挑拨离间设置阶级对立的话术,你还太嫩!
“果然是朝廷的走狗,好一张狗嘴!”刀客眼神一厉,骤然拔刀朝着金虔杀了过来,身形快得吓人,功夫明显在金虔之上。
金虔心头一惊,足尖狂点飞速后退,若是平日,定能来一个帅气漂亮的闪避,可今日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发沉,手脚泄力,竟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额感觉,眼看着那刀锋依然到了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破门而入,擦着金虔的耳朵刺了出去,剑至风唳,将刀光狠狠逼了回去。
一只手臂环住金虔腰身旋身落地,展昭皱眉瞪了金虔一眼,旋身又朝刀客攻了过去。
“展昭!”刀客咬牙后退,打了一声口哨。
就听屋顶啪啪啪几声巨响,十余名汉子从天而降,团团将展昭围在了中央,他们的武器各不相同,有的是刀,有的是剑,有的是鞭,唯一相同的就是脸上的树皮面具。
哎呦呵,居然还真是个组织。
金虔后退两步,瞄到门外开封府的差役已经将整座白楼团团围住,指挥的正是赵虎。
而在楼内,展昭一人独战十余名往生门门徒,游刃有余。但见那红衣翻飞如霞,剑光凌冽如电,将堂内乱七八糟的雾气一扫而空,一束束金色阳光从破损的屋顶射下,映着那如玉的容颜,如星的寒眸,就如画卷一般。
也不知是那毒烟的效果消失了,还是金虔的万事大吉药弹起效了,或者是展昭的绝代风华起了什么精神鼓励作用,瘫软在地的众江湖客们居然渐渐都坐起了身,呆呆看着激斗中的展昭,眸光闪闪,颇有几分感动。
“好久没见到南侠出剑了。”
“真的好久了。”
“太难得了,今天可真来着了。”
“仿若隔世啊!”
一片喃喃自语声中,往生门徒节节败退,不过三十招,就被展昭卸去了武器,挑去了面具,口吐鲜血横七竖八躺在了地上。
展昭巨阙回鞘,众差役一拥而入,将所有往生门徒五花大绑。
“都塞住嘴,拔了牙,小心别让他们又服毒自尽了。”金虔一边嚷嚷道。
众差役按金虔所言行动,为首几个老差役还飞速向金虔打眼色。
金虔这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看,顿时暗呼不妙。
地上七零八落的,正是她带来的香包和玉佩,甚是显眼。
不好!兄弟们!快帮忙!
金虔细眼飞扫。
坐在地上的江湖客们顿时一个激灵,几乎是施展毕生所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附近的香包和玉佩全藏了起来。
干的好!这些全部免费赠送给大家啦!
金虔悄悄竖起大拇指。
众江湖客不由喜笑颜开,可还没笑几秒钟,又同时笑不出来了。
大堂里刮起了嗖嗖的寒风,那温度和气韵,简直是江湖上所有人的噩梦。
展昭手握巨阙,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金虔,衣袂无风而动,剑眉不怒自威。
金虔立时绽出笑脸:“展大人的功夫果然惊天地泣鬼神,属下对展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锵”巨阙剑鞘一响。
金虔顿时怂了,垂手抱拳,“咱以后再也不卖这些乱七八糟的香包和玉佩了,咱以后一定认真上班按时下班做个本本分分的——”
“可有受伤?”
微沉嗓音响在耳边,金虔一个激灵,抬头。
展昭微蹙眉头,正定定望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金虔忙摇头,“没有没有。”
展昭眉头更紧,修长手指轻轻摸了摸金虔的脸,“脸色为何这么差?”
金虔:“有咩?”
“你发烧了?”展昭手掌贴在金虔额头,“你的额头很热。”
金虔一怔,刚要为自己把脉,突然一股腥气涌入鼻腔,闻起来就仿佛是几百斤的臭鱼烂虾,胃里猛得一抽,哇一口吐了出来。
“金虔!”
“金护卫!”
展昭和众人大惊失色。
“没事儿没事儿,”金虔强忍恶心,握住了自己的脉门,“可能是刚刚毒烟的后遗症,咱百毒不侵,问题不大——诶?”
“怎么了?!”展昭脸色惨白,声音都抖了。
金虔眨了眨眼,又细细诊了片刻——这脉象,仿佛有一排气泡依次滚过指尖——
“展、展大人,”金虔心头狂跳,“咱这个脉象好像大约可能也许大概是——”
金虔一句话还未说完,展昭面色骤变,猛然扭头,干呕了两下。
“展大人!”众人骇然变色。
金虔一把捏住展昭的手腕。
展昭:“展某无事,你快看看你自己——”
“安静!”金虔大喝,她细细感触着展昭的脉搏,感觉有一个小铁珠滚过她的手指。
金虔震惊了。
巨大的感叹号从天而降,砸得得她彻底懵逼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脸色实在太缤纷灿烂,周围众人吓得脸都青了。
“金护卫!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不会是你和展大人都中毒了吧?!”
“金护卫,你倒是说句话啊!”
“金虔,”展昭捏住她的手,沉声道,“莫慌,展某信你。”
金虔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回神。
“展大人,您……千万要撑住。”
展昭凝色颔首。
金虔吞了吞口水。
“展大人,您这脉象是——滑脉。”
一片死寂之后,整座白楼炸了。
你们猜到了吗?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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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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