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川带着俞天璇来到城郊，成片的土地上全是厚厚的冻土，河水结了冰，里面一条条死去的鱼清晰可见。

江淮川闭上眼睛，放出神识覆盖方圆百里。很快，他找到了这里最年迈的生灵，一个一千八百余岁的树妖。他传讯给树妖，邀她立即前来相见，谁料树妖第一反应竟是逃跑。

江淮川两只并拢挥出右手，空中瞬间凝起一道泛着蓝光的绳索，闪电一般冲向百里之外，顷刻之间裹挟着一颗参天巨树回来。

他拂袖一挥灵力涌动，树妖被迫化成的百岁老妪，体态佝偻，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皮肉干枯。

树妖心中悲凉，觉得自己今日注定丧命于此。自从六界灵气衰弱，修真界就加大了对各种资源的掠夺，变本加厉地捕猎妖兽、抢夺内丹，她们这类草木花妖也常被用来取材炼宝。

以她近两千年的修为，普通修士根本奈何不了她，可是近日她这身树皮却被一个合体大能盯上了，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却没想到螳螂补蝉黄雀在后。

江淮川感受到树妖身上并无戾气，便撤去绳索，扶手赔礼，“江某无意冒犯，只是有事请教。”他从储物戒拿出一个翡翠绿瓶，挥手送到树妖跟前，“这灵液就当作江某赔罪之礼。”

绿瓶散发的浓郁香气，树妖知道里面的灵液绝非凡品。

她悄悄地打量起面前仙姿飘逸、不染尘埃的修士。修真界什么时候出了如此惊才绝艳的一号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自己？等等，他说自己姓江，又生得如此年轻……莫非是前不久才出关的那位？

树妖转悲为喜，若真是那位可谓天降机缘，她也许能绝处逢生！

她当即规矩地说道：“仙君请讲，老身……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这灵液小的不敢要，但是恳请仙君救我一命。”

“何事需要相救？”

“小的近日被一位合体大能追杀，望仙尊救小的一命。”

“他为什么杀你？”

“他想拿小的一身老树皮去炼器。”

“好。”但江淮川答应了，“若你所言属实，我自会救你。”

树妖松了一口气：“小的不敢欺瞒。仙尊想问什么？”

江淮川问：“两千多年前，这里可曾有过一位叫做林净秋的凡人？”

树妖微微怔住片刻，说：“有过。”

“你且把他的事一字不落仔细说来。”

树妖没想还有人问起这件陈年旧事。

她的声音宛如老旧的车轮缓缓碾过枯枝落叶，沙哑干枯：“这是小时候姥姥讲给我听的故事，也是她一生最大的遗憾。”

魔尊也得很奇怪，他和林净秋从未认识过一只树妖。

他听见树妖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当年姥姥年纪还很小，喜欢化成一个小姑娘到处乱跑，有一次她意外受伤，被林净秋发现了，便带她回家给她包扎伤口。从此之后，她便偷偷关注林净秋，知道他原来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大夫。”

说着说着，她浑浊的双眼里浮现出一丝动人的光彩：“她告诉我，林大夫比她见过的仙人还像仙人，不止行医救人，连遇见受伤的花草树木他都会悉心照顾。有一天，林大夫救回一个浑身杀气的男子。姥姥虽然已是化形妖怪，看到他还是心里发怵。可是林大夫却收留了他，让他跟在身边。”

江淮川看着她言辞真切，似乎沉湎在过去，不像说谎。

“后来一个妖道盯上了林大夫。男子拼死护着林大夫逃跑，自己却被抓。最后，林大夫为了救男子自投罗网，两人一同死在妖道手下。”

妖道……难道和凌霄宗有关？莫非魔尊真的是在为林净秋报仇？江淮川想。

“姥姥到死都很遗憾，没能救得了林大夫。她当时只是一个刚化形的小妖怪，斗不过那妖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大夫被抓走。”

魔尊心头冷笑，趋利避害乃是万物天性，谁都想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谁知道那树妖当时是不是只想明哲保身，而又假惺惺地愧疚起来。毕竟，当年那么多受过江淮川恩惠的人，只有他不曾背叛，一路拼死保护到底。

江淮川问：“妖道为何要抓林净秋？”

“不知道。”

“男子可曾胁迫林净秋？”

“没有，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他一直帮着林大夫治病救人，砍柴烧水，包揽了所有杂活。”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多久。”

“半年左右。”

“可曾共结连理？”

“谁？”树妖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净秋和那个男子。”

树妖吓了一跳，只见江淮川面不改色，仿佛不曾语出惊人。她觉得有些荒谬：“这怎么会，他们又不是我们有的妖族雌雄同体。”

“你仔细想想。”魔尊顶着少年面孔故作好奇：“你姥姥说他们关系亲密，怎么个亲密法。”

树妖忽然伸手朝他脸上抚摸，他感觉树妖粗糙的大拇指从他眼眶下拂过。树妖收回了手，指腹上赫然残留淡淡的泪痕，“真是个敏感多情的孩子。”

原来我竟然哭了，魔尊想。我和净秋的故事那么长，长到永生永世都不能忘记，原来在别人的嘴里也就短短几句话。

相比之下，江淮川平静得眉头都没皱一下。

树妖看着少年，语气中带着长辈的温厚与慈爱：“很凄惨的故事，是吧？明明是两个很好的人，结果却不得善终。我第一次听姥姥讲起这个故事，也和你一样。”

魔尊附和着点点头。不一样，他是故事里活生生的人，别人都是看客，没有亲身体会过怎么会明白其中的痛苦和绝望？

树妖回想起几千年前姥姥时不时说过的只言片语，渐渐地，她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我想起来了。我曾问过姥姥是不是喜欢上了林大夫，姥姥却说林大夫心里有人。我问那人是谁，姥姥拍了拍我的头，说我长大了就回明白。原来……竟是这么个意思？”

两人的关系得到证实，江淮川其实并不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从魔尊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提到林净秋这个名字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俞天璇一幅惊讶又好奇的样子问“那……他们关系很亲近吗？”

“同进同出，十分亲密。”

“没有别的了？”

树妖摇摇头，“太久了，这是我小时候姥姥讲的，记不清了。”

“那您还知道些什么？”

树妖想了一会，只说了些不慎重要的细枝末节。就在她以为对话将要结束时，突然一股威压盖在她的灵魂上，让她毛骨悚然，浑身发抖。那犹如宇宙星辰般庞大浩瀚的力量，让她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颗小小的树苗，在无垠的夜空之下接受着孤独的拷问。

江淮川的语气还和刚才一样淡淡的，他问：“你可曾有半句虚言？”

树妖却神魂战栗，没有任何杂念，给出最真实的回答，“不敢有半句假话，仙君明鉴。”

江淮川收回威压，“得罪了。”

他给树妖留了一道印记，又把灵液给她当做三番两次冒犯的赔罪之礼，“若遇修士追杀，这个印记会保你平安。”

少年跟在仙尊身边，乖巧地补充道：“请您不要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也不要说仙君曾经来打探过。”

树妖哪敢反驳，点点连头，然后心有余悸地溜之大吉。

少年问：“仙尊觉得可信吗？”

江淮川说：“应当可信。”树妖既不能预知他的到来，也没必要胡诌一段不甚重要的往事，更不可能有顶住威压说谎的狡猾心性，“除非她和魔尊有所勾结。”

少年疑惑地说道：“可是魔尊怎么会知道您在这里？又怎么知道您要找树妖打听？”

江淮川低头看看少年，若有所思，最后点点头：“嗯。”

少年又问：“仙尊……你觉不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眉目间却染上了一丝深沉，“我在人间曾经看过一个话本。里面说有一个秀才的妻子被权贵害死了，可他势单力薄那，不敢得罪权贵，只好忍辱负重几十年，最后成了大官为妻子报仇血恨。”

“那这秀才步步高升时，是否欺压过平民百姓？”江淮川问，“他是否也成了曾经压迫自己的凶残权贵？”

魔尊心里咯噔一下，他可以说秀才从来没有做过腌臜之事，始终是个为名请命的好官。可是那有如何？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和生命，是六界公认的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江淮川对两人的瓜葛并不意外，但是他没想到魔尊与林净秋的故事竟然如此曲折惨烈，故事的最后，一人含恨而终不得轮回，一人背负着血海深仇苟且偷生。

魔尊前世的缺憾深重，今生势必要从自己身上求一个圆满。他向来不爱与人沾上情感瓜葛，可这回却偏偏招惹上一个无法轻易打发的大魔头。

魔尊到底要干什么？是一统六界，还是为林净秋报仇，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凌霄宗又为什么会插手林净秋的事？难道他们当年就在筹谋对付魔尊？与此有关的人全部踏入轮回，他无从询问真相。

听过树妖的故事，江淮川心头愈发感到疑云密布，迷雾重重。

谢谢小丸子每一章的互动，谢谢追文打分的小可爱们。

码字的真意或许在于删除，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删了多少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字。

聊两句吧。这篇文是我心里一直想写的梗，但是由于我一开始就把两个儿子身份地位拉满了，又想写出精彩的情节，所以经常为了剧情的发展头疼。但是这文好像也没什么剧情，我喜欢感情戏，所以这篇文所有情节都是为感情发展和人物塑造服务的。

所以目前发了9章，你们会不会枯燥无聊？我已经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会不会觉得魔尊只知道谈恋爱没有魔尊的霸气，仙尊人设单薄不够有趣？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揭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