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修微微偏过脸来，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还有一事。”
玄朽猛然抬起头，生怕他再问出什么自己做招架不了的问题。
好在，宿云修语气还算平和，道：“只要你想，你随时都能操控我的身体，是吗？”
迟疑一瞬，玄朽点了点头。
很快，他又补充说：“不过你放心，这是你的身体，我不会抢的。”
宿云修自己的身体，却要费心费力才能掌控，而玄朽作为一个外来者，却可以轻而易举就夺走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玄朽知道，宿云修对自己的防备只会只增不减，但除此之外，他更担心宿云修会因此产生心结。
试问，你知道有一个人能随时随地，毫不费力就夺走你的身体，你难道不会担惊受怕，吃不好也睡不好吗？
这样对宿云修太残忍了，绝对不行。
“什么时候发现的？”宿云修又问，语气依然冷淡。
想了想，玄朽说了实话：“嗯……很早。在你和金远辰打完，回到客栈之后。”
那个时候，他看宿云修肩上有伤，萌生出想帮忙的念头，忘了自己还在意识之境，下意识就伸出手去。结果，他就发现自己正在脱离意识之境，赶忙把魂体给拽了回来。
忽然，玄朽又想起在客栈他们确实换位了，赶忙又道：“那次突然换回来，不是我做的！”
宿云修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开口道：“我知道。是我灵力不够强，维持不了太久。”
“……”
虽然宿云修只是个陈述的语气，但玄朽还是没忍住，道：“你不要这么说，你已经很厉害了。”
旋即，他又觉得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毫无说服力，又道：“你看，你杀了柳鹤白，沈微尘还是要抢着要收你为徒，不就是因为看中了你的天赋吗？
“所以，你很厉害！非常厉害！只是还需要时间而已。”
宿云修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洞外传来一声：“云师兄！你在吗？”
瞬息之间，宿云修便从玄朽眼前消失，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洞外的弟子没听见回应，喊道：“云师兄！宗主让我来给你送东西！我放在洞外了啊！”
宿云修本来是往外走的，听见这一句，脚下一顿，停住了。
那弟子忙不迭又道：“云师兄！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啊！！”
宿云修没应声。玄朽也听出来了，这个弟子虽然嘴里叫着“云师兄”，看似尊敬亲昵，但语气里的害怕和疏离根本藏不住。
往日里弟子们虽然也怕宿云修，但多是因他的性情怕他，但现在不同，宿云修杀了柳鹤白，旁人不知道这里面的隐情，只知道他杀了自己的师父。纵然沈微尘以恶骨蝶为由替他遮掩，但依然改变不了宿云修杀师的事实。
想到传闻里那些骂宿云修的难听至极的话，玄朽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同样是以恶骨蝶为由，柳鹤白杀阿酒是情有可原，宿云修杀柳鹤白就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这是什么破道理！
而且，宿云修杀父真相尚且如此，那当年挂在宿云修头上的桩桩件件恶事，岂非都有可能是另有隐情？
这么一想，玄朽简直气得手指发抖！
等到那弟子离开，宿云修才出洞去取了伤药和一些吃用的东西，整个过程十分沉默。玄朽觉得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当即道：“宿云修，你没有错。”
宿云修不予置评，径直往洞外的那片浅水去。玄朽以为他只是要处理伤口，谁知，宿云修走进水里，没几下就把那身血衣褪完了。玄朽慌忙闭眼：“你……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你看过的还少么？”宿云修的声音冷生生的，但听起来似乎没有生气。
玄朽小声道：“我哪有……”
宿云修反问：“你没有？”
玄朽声音更小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宿云修道：“你不是？”
“……”
“……我道歉。”
玄朽一点底气也没有了。别的暂且不提，光是宿云修那张脸，他就总忍不住盯着看，还总是看得发愣。但宿云修没怎么警告过他，他还以为宿云修没发现……
虽然道歉了，但玄朽没指望宿云修真的会接受，却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宿云修没什么情绪地道：“嗯。”
因为隔的时间有点久，玄朽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回应他的道歉，下意识睁眼疑了一声：“嗯？你说什么？”
“……”
宿云修蹙了眉，道：“你的道歉只是说着好听吗？”
玄朽再次紧闭双眼：“……我再次道歉。”
这一回，宿云修没有说话。玄朽有点想问他有没有接受道歉，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闭嘴了。
宿云修真的很能忍疼，柳鹤白在他身上留下的伤不少，但他整个人就这么泡在水里，伤口也浸水，竟然是一声不吭，将血污清洗干净了，才开始往伤口上涂抹灵药。玄朽听着他撕开布条，一圈一圈包扎伤口的声音，觉得那伤好像也有点蔓延到自己身上了。
他知道宿云修受过很多伤，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宿云修就伤重到快要死了。但是他第一次知道，年轻的宿云修竟然也这么惨，经常不是中毒就是受伤。
就算再有天赋，身体再强健，宿云修此时也不过是一个弟子，哪个弟子像他这样动不动就受伤的？根本就没有！
这么一想，玄朽更觉得宿云修可怜，更觉得当年那些“魔头”“罪孽滔天”“十恶不赦”“狠辣至极”的传闻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虽然……金远辰断了腕骨和脚筋，手也被戳了两个洞，但那是他先害宿云修的。柳鹤白丢了命，但那是他罪有应得。宿云修下手狠是狠，但比他们可讲道理多了。
宿云修终于将自己整理好，吃了东西，已经是入夜后。
他换了一身黑红，样式简单，只在腰间坠着一圈长短不一的银链子，极细，极亮，在火光的映照下交错闪动，煞是好看。
温黄的火光在石壁上跳跃，本该热闹，却过分安静。玄朽倒不累，但宿云修又是赶路又是打架的，不知道累成什么样，玄朽想让他休息，便默不作声，目光落在那如练的银链上，没有移动。
谁知，宿云修坐在石床上竟然也不睡，就这么半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朽也这么看着他，虽然很想说话，但忍住了。
良久，宿云修忽然道：“看够了么？”
“……”
玄朽一下子回神，却无言以对。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这么精准地猜到他在做什么的？？？
不对劲，很不对劲。不理解，很不理解。玄朽郁闷地撇了下嘴，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宿云修却先他道：“怎么不说话？”
“……”玄朽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想说话的好像不止他一个。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但是，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默了一瞬，宿云修道：“问吧。”
这就是随便他问的意思了！玄朽认真想了想，挑了个比较简单的，道：“你很早就知道，柳鹤白会受到灵力反噬吗？”
人已经死了，这个问题在宿云修看来毫无意义。不过，他还是答了：“不知道。”
这其实也是玄朽预料到的答案，虽然他猜测柳鹤白的死或许有那位宗主推波助澜的结果，但宿云修那时和柳鹤白打得热火朝天，分明是在拼死一搏，不像是知道柳鹤白会受到反噬。
玄朽道：“所以，你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倘若柳鹤白当时没有受到反噬，你真的有可能死在他手下，是不是？”
他话里含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气，并不明显，但宿云修听出来了。
“是又如何？”宿云修反问。
玄朽皱起眉，重复道：“是又如何？”
他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宿云修，什么叫‘是又如何’？你轻飘飘一句‘是又如何’，你到底知不知道，柳鹤白那种人根本不配让你赔上性命！你怎么能……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去赌？而且，还是赌一个根本无法确定的结果？难道你的命不是命吗？”
宿云修语气依然平平，道：“是。但，那又如何？”
玄朽忽然一愣。宿云修声音微冷：“我的命与你何干？”
“……”
玄朽又被堵得没话了。宿云修继续道：“你怕我死了，你也会死，是吗？”
“当然不是！”玄朽脱口道，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该这么说，又改口道：“是！没错！你不惜命，但我不想跟你一起死。”
他前后自相矛盾太明显。宿云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道：“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已经分不清了。”
“……”玄朽没法解释，低声问：“我能不能跳过这个问题……问别的？”
宿云修不作声。玄朽道：“我当你同意了？那我问了。”
见宿云修还是不说话，玄朽小心又认真地道：“柳鹤白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像单纯的在咒你死，他说的‘毒’，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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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试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