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云峰,谢檀衣已经许久没回来了。
推开寝殿的门扉,殿内一切陈设如旧,窗下矮几上成对儿的茶盏、书案上成对儿的毛笔,还有床榻上成对儿的枕头。
他不敢回来,因为只要他闭上眼,就能想起和季云涯生活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十五年前,云寰剑宗接到线报,说南昭国境内有人用妖兽进行斗兽,谢檀衣恰好路过,顺手能解决的事,于是他就去了趟南昭。
混进斗兽场,才看清站在巨大兽笼中的除了一只霜狼,还有一个少年。
那时他还没有名字,斗兽场的人叫他“狼牙”。
谢檀衣将他从斗兽场带走,在客栈落脚时发现这少年在修行上有惊人的天赋,他没修习过任何心法,却已经完成了引气入体,体内灵气乱七八糟,就这样还没爆体而亡。
少年脏得像条流浪的小狗,头发打结,**的上身青一块紫一块,胡乱缠着绷带,绷带上是发黑的血迹,一双黑紫色的眼睛从乱糟糟的头发下望出来,充满防备和警惕。
谢檀衣没有洁癖,以前急行军时他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他用清洁咒给少年粗略的收拾一下,又让人送了一桶热水,让他去泡一泡。
好不容易收拾出个人样来,谢檀衣想给他疗伤,他不是多话的人,那少年也始终沉默,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他的手指轻飘飘的落在少年的背上时,少年突然像炸了毛的小狗一样跳起来,手里握着一枚生锈的不知道在哪扣下来的铁片,就这么刺向谢檀衣的咽喉。
谢檀衣后来问季云涯,为什么突然动手。
季云涯说,南昭的达官显贵会去斗兽场买奴隶,有些人癖好特殊,买奴隶做些龌龊事,他以为谢檀衣也是那种人。
偷袭自然没能成功,季云涯被按住,呲着牙像条小狗,谢檀衣的手还是落在了他肩上,柔和的光晕抚过一道道伤口,翻卷的皮肉便愈合了。
少年瞪大眼睛,更像小狗了,谢檀衣眸中流露出笑意,揉了揉他剪了短发乱糟糟的脑袋,轻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人再伤你。”
谢檀衣把少年捡上山,后来代师收徒喝了他的拜师茶,岑青樾为少年取名季云涯,他成了谢檀衣的小师弟。
兴许是因为被他捡回来,季云涯很黏谢檀衣,他偏要和谢檀衣一同住在倚云峰,吃准了谢檀衣面冷心软,撒泼打滚也要搬过来,全然没有刚认识时那副怯懦戒备的样子,谢檀衣最终同意了。
于是这里,便处处都是季云涯留下的痕迹。
后殿小厨房的门有一块儿是焦黑的,那是季云涯第一次做饭时烧的;他修葺的温泉池旁有颗桃树,上面刻了一道又一道,直到有一天,高度超过了谢檀衣;书案下成摞的字帖,笔迹从杂乱扭曲渐渐成了工整规矩,然后飘逸俊秀……
“以后,要叫你师兄吗?”
“师兄!入门的剑招我都记下来了!我给你练一遍看看!”
“师兄!这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一条鱼,你尝尝好不好吃?”
“师兄!我完成任务回来了,在山下给你带了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师兄……我心悦于你……”
“师兄,我们成亲吧。”
“师兄,来双修吧!”
“师兄……”
“师兄……”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季云涯是一颗种子,落在他心上,刚开始只有小小一粒,盘踞一个小角落,渐渐的生根发芽,抽出枝条,花叶葳蕤,果实甘甜。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成了一棵根深叶茂的树,以至于被连根拔起时,带动的是深植于血肉中的每一缕根系,拉扯着,直至胸腔空洞,直至鲜血淋漓。
痛到谢檀衣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太冷了,他一步步走入温泉池,池水漫过腰身,白衣在水面铺开,像残破的蝶翼,水是温热的,他却还是觉得冷,渗入骨髓的寒意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记忆里那双黑紫色的眼睛,渐渐由喜悦明亮转为哀戚暗淡。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我?”
“谢檀衣……你总是,偏爱这天下苍生更多些。”
一声呜咽,声音低弱的融进了夜风里。
谢檀衣蜷缩起身体,当世最强的修士,狼狈不堪的蹲在水里,终于痛哭出声。
他想说,他想过的。
在寒律刺向阵法那一刻,他想着的是季云涯,他的小师弟,他的道侣,他想守护天下众生,是因为众生之中有他最为偏爱的人。
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感受到他与季云涯元神之间的道侣灵契越来越松动,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什么都没有了。
池水中混入一抹暗红,谢檀衣皱眉,掩住口鼻,殷红的血却从指缝间滴落,他无意中看见散在臂弯中自己的头发。
银白色的长发,浸了水后像一匹华美的绸缎。
……
岑青樾继任仙盟盟主,云寰剑宗如今已是七洲当之无愧的第一宗门,而天下人也已知晓,是剑尊同他的道侣季云涯一起,护住了这天下苍生。
剑尊的道侣死了,琅洲大陆上,侥幸度过灾难的凤凰花树也凋谢了。
谢檀衣的生活,看似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去的秘境一次比一次凶险,有同去的修士说剑尊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但秘境里的那些秘宝却都不是他想要的,有的让同入秘境的修士分了,有的带回去上交给宗门。
他没想过自戕,但对活着似乎也是兴致缺缺。
观山海阵法落成一年,白粟硬着头皮找上谢檀衣,询问季云涯的葬礼。
谢檀衣沉默片刻,说一切从简。
可真到了那天,剑宗仍是一片缟素,剑宗弟子们自发在腰间系了白布,谢檀衣没为季云涯立衣冠冢,云寰殿的偏殿内供奉着剑宗的诸位前辈,谢檀衣在这里给季云涯添了个灵位。
当夜,他按民间的一些习俗给季云涯烧纸钱,江琢就是这个时候冲进偏殿的,他从门外一阵风似的刮进来,一脚踢翻了火盆,还状似癫狂的大笑。
谢檀衣:……
他以为自己会是最先疯的那个。
江琢笑够了,一把将谢檀衣拉起来,抬手把他身上的飞灰都拍掉,眼睛都在发光,一边拍一边说道:“你也别在这小寡妇上坟了,快跟我走!”
谢檀衣薄唇微抿,想说师叔你这样在民间会挨揍的,尽管修行之人都知道人死后收不到纸钱,但他还是有种江琢一脚踹飞季云涯饭盆的错觉。
但他已经懒得开口说话了,这一年以来说的话两只手就数的过来,导致唇舌都是麻木的,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江琢已经将他拖出了偏殿,拖去了正殿。
一进去,另外两双眼睛并一截白绫齐刷刷的望过来,眼里是和江琢一般的亮光,岑青樾蒙着眼看不见,但看唇角上扬的弧度,大概也心情不错。
殿内没点烛火,只有用灵石维系的照明阵法在运转,光线晦暗中这几个人的样子实在诡异。
谢檀衣:……
他以为自己会是最先疯的那个,原来是最后一个吗?
江琢回身关上了大殿的门,他也不打哑谜,从乾坤袖中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星盘,两手端着小心的送到谢檀衣面前。
“季云涯还有救。”江琢声音中难掩激动:“檀衣,这是你上个月交给我的那个星盘,你从秘境中带回来的那个,配合魑魂鸮的阵法,能找到季云涯离散的神魂。”
银白色的眼睫轻颤,谢檀衣抬眸,他像是把江琢说的每一个字都拆开斟酌了一遍,呼吸渐渐急促,有幽邃的光芒自湛蓝色的眼底亮起,一年以来那双始终笼罩着阴郁雾气的眸子,终于萌发出一丝生机。
他急迫的吞咽了一下,太久不说话的缘故,一开口声音嘶哑破碎,语序也稍显混乱:“他,还能回来?”
“檀衣,坐下说。”岑青樾把江琢拉开,白粟和宋锦已经将椅子搬过来了,大家围成一个小圈,岑青樾逡巡过众人,最后面向谢檀衣道:“外人都以为云涯是九十七岁,但你们都知道云涯的实际年龄,他才不过二十七岁,便已经是渡劫期的修为了,这已经不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了,以前我想不通这其中缘由,直到江琢找出了那几卷古籍。”
谢檀衣对季云涯的身份也有猜测,只是没来得及验证,听岑青樾这样说也并不意外。
江琢迫不及待的接着说:“起初我与师姐推测他是血脉比较精纯的上古遗族,可精纯到他这个地步也太难了吧,在座的诸位谁还没点上古血脉,也没见谁的修行速度如他那般变态,甚至当世绝无第二人,这简直同古籍中描述的那些种族毫无二致,所以我和师姐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压低声音道:“上古时期各个种族神通广大,千万年后魑魂鸮都能利用阵法试图复活自己,那云涯这小子的情况会不会和那怪鸟类似?他或许不只是血脉精纯,他或就是某一个上古种族的直系后裔,更大胆些推测,他为什么就不能是复苏的某一个上古种族呢?”
这想法实在有些惊世骇俗,白粟和宋锦只知道季云涯大概还有救,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隐情,一时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这推测委实天马行空,但想想似乎又……
有点合理。
谢檀衣对此反应倒是不大,季云涯是人是妖还是神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只想要季云涯回来,忍不住哑声催促:“师叔……”
“唉唉,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我不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了,后面你也是要问的。”江琢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我让安博仁把魑魂鸮复活所用的阵法拓印下来,在眠云峰做了个小的,想着没准都是上古时期的种族,说不定这阵法也能用在季云涯身上,小涯子死的蛮惨的,尸骨无存,幸好我那还存着他放给我的血,正好做了阵眼,只是一直没有反应……”
江琢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了眼谢檀衣银白色的长发,“我没敢和你提过这件事,我知道这一年里你其实也在想办法,拼着命想找到能搜魂的法器,结果一次又一次失望,在有结果前,我不敢再让你失望一次了。”
白粟欣慰道:“那幸好如今有了结果……”
宋锦也露出个浅笑:“季师弟的神魂何时能归位?肉.身怎么办?”
白粟道:“没有身体也无妨,神魂修炼几百年自然凝实成身体了,季师弟修行速度那么快,再塑身体说不定就是几年的事。”
他们并没有因为季云涯可能是一个未知的强大种族而排斥厌恶他,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庆幸和喜悦。
胸口像被塞了团浸了温水的棉花,谢檀衣哑声道:“多谢诸位。”
“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客气嘛……”江琢再次给谢檀衣看那个星盘,上面五个明亮的光点忽明忽暗:“就是吧……”
他心虚的咳了声:“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季云涯裂成五个了。”
谢檀衣:……
魑魂鸮:哎嘿~你数数我有几个脑袋,抄作业抄明白了吗?
让我们感谢爱情保安小师叔!没小师叔就要be了!
(咳,其实不会,檀衣始终没放弃,他也在悄咪咪修阵法,只是进度没这么快,还得是术业有专攻)
下一章入v啦~
再带一下预收,短篇现耽小甜饼子,这个纯甜~
《真假少爷携手出柜了》
文案:
姜怀瑜品学兼优,从来都是父母的骄傲,他没想到有一天抱错孩子这种狗血剧情会发生在他家,他是那只换了太子的小狸猫,白嫖了别人优渥生活的假少爷。
好在,他养父母不是电视剧里的极品,亲生父母也不是。
他养父母乐观的表示:只是多养个儿子而已,他们家钱有很多,爱也有很多,完全没问题。
他亲爸妈却有些忧虑:姜家把他们亲儿子养成了小少爷,他却把人家的亲儿子养的像……
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
姜怀瑜第一次见到陆明骁时,就是这样想的。
……
陆明骁第一次见到姜怀瑜时,这位娇气的小少爷拖着个大行李箱,箱子的轮子坏了一个,小少爷额头和鼻尖沁出一层汗,探头望进院子时,陆明骁还以为是糯米皮豆沙馅儿的小点心成了精。
他看着与破旧小院格格不入的姜怀瑜,觉得用不了一星期这小点心就会哭着跑路,而他被木板简易分割成两半的卧室很快就能恢复原状。
可他没想到,姜怀瑜住了一整个夏天,人还没走,他自己就忍不住想把墙给拆了。
他敲着薄薄的木板,和睡在那边的人商量着拆墙,理由是:“姜小宝,我也有吹空调的权利,你不能独占空调。”
墙那边的人不为所动,哼笑一声:“那你搬过来,我去你那边。”
陆明骁:……
气的想挠墙。
姜怀瑜:“陆大宝,说实话。”
陆明骁:“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白天想看,晚上也想看。”
……
后来,姜怀瑜带陆明骁回家。
第一次见到亲儿子,姜爸爸很紧张,怕自己的万贯家财不能折服这野生好大儿,哪知道陆明骁冲上来就握着他的手叫“爸爸”,表情真挚热切,感动的他当场铁汉落泪。
直到儿子变儿婿他才知道,这亲生的野猪原来是奔着他亲手养大的小白菜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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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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