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中没得半两钱,
有钱就是男儿汉
无钱汉子要作难。”
后来奶奶又打过电话来问到哪儿了,林英叫了好些同学来家里玩,不要让同学们等久了。
What?林英这是在谁家里,谁叫同学来玩儿?
避免麻烦别人,刚到车站,谭果发给林英一条消息 :我到了,不用来接我,我找得到路。
林英:你在哪儿?我到了。
年前的车站很冷清,疏疏离离的几个人,如游魂闲荡在昏暗的站台。
林英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棉衣,反射出所有的光线,格外扎眼。头发很久没修理过了,低垂下来挡住眼睛,
他稍微侧过身子,朝人群的方向望了一会儿,似乎是看见她了,举起一只手,像是在叫她。
“为什么大家都在我家聚餐?”谭果丝毫不客气,第一句就是质问。
“你难道不该说一下,这么晚了,辛苦了还来接我这样的话吗?”林英递给她一件棉衣,农村比城里暖和很多,她只穿了一件栗色大衣。
谭果迅速裹上,“谢谢您了,不过肯定是奶奶让你来的呗,谢谢奶奶。”
林英伸过手去,手臂围住谭果的头,自然地将背后的帽子理了理,完全没在意僵在原地的女孩。
“是是是,我怕仓老师,就和你怕林越书一样,有什么。哦,今晚本来是我来你家里蹭饭,余橙听说了也想来,她又找了贾琦,我想着杨跃应该也想蹭饭,问了仓老师的意思,就都请来了。”
“您可真会张罗。”谭果快步跟上前面的林英,“你走慢点,你是不是来接我的?”
林英忽然停住脚步,谭果警惕,也不敢往前走,他倒回来,伸出一只手,吓得谭果退后一步。
“书包。”
他拎起书包的带子,又顾自往前走。
谭果继续小跑跟上。
“你看到涂丹丹的空间了吗?她好像没生什么病,和她的朋友玩的很开心。哎哟,你能不能不要忽然停住……”
谭果揉揉撞上他肩膀的鼻尖。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林英问。
“没啥,就是觉得做了半年的同学,一点不了解她……”
林英沉默了一瞬,黑漆漆的也看不真切,她却觉得他的目光很温柔。
“你家里那群人都还等着你,别想东想西了,再晚点回去,小心把你家房顶给拆了。”
“那我们又住一起了哈哈哈。”
“我才不想和你住一起。”
林英嘴角淡淡上扬。
本以为所有人会惧怕奶奶的威严,有些拘谨不自然,刚推开门,就看到截然相反的一幕。
贾琦嘴里包满薯条,像个松鼠一样看着两人,一开口就喷出一根,将将落到谭果脚下,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杨跃脸上已经被贴了无数个纸条,一脸无辜的模样,看来他是真的不擅长玩纸牌,尤其是对上爷爷这种身经百战的将士。
余橙手里拿着牌到处晃,还能顺手帮奶奶剥蒜,其他人等她出牌等得不耐烦,简直就是不讲武德。
“你们回来啦?刚才爷爷唱了一曲《黄沙渡》,太精彩了,可惜你们错过了。”谭杏一副一幅崇拜状,眼看就要学一遍,两人立马低头找拖鞋,谭果直直进了厨房,林英坐下挤走谭子林,加入战斗。
虽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聚会,整个夜晚却十分融洽,电视里放着往年的春晚小品,年龄差极大的几人竟也能聊得开怀,也许这就是春节的魅力吧。
新年过得懵懵懂懂,大年三十是和大伯、姑妈一起过的,大人一进门就互相发红包,讨论一年来的辛酸苦辣,孩子又有什么进步,什么毛病。
还有小孩子敬酒的环节,谭果最后一个上,脑袋里的吉祥话几乎都被前面三人说了个干净,她尴尬地举杯。
“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大伯和姑妈事业顺利,天天开心。”
一口闷了这难以言说的橙汁。
“奶奶,今年我期末考得不错,能学川剧了吗?”谭杏一副星星眼。
这姑娘自小对川剧就产生了极强的兴趣,但苦于自家母亲阻拦,一直没学成。
“可以是可以。”奶奶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姑妈,她一直不希望谭杏学川剧,传统文化逐渐没落的现在,顶多作为一门兴趣,是万万不能深扎的。
“但是,有空了再说吧,你妈什么时候想通了,把你送去你爷爷的戏团,跟着小姑娘们一起学就是了。”
谭杏将头偏过去看向她妈妈,姑妈却很不买账,装作没听到,敷衍地说:“嗯,以后再说吧。”
以后一起吃饭、以后一定要好好喝一杯、以后要多见面、以后一定来玩、以后找机会一定帮你、以后再说吧……无数个以后堆积成了成人间公认的默契,意思就是,没门。
“川剧多好啊,咱爷爷的看家本事,有人花钱还学不到呢。”谭子树在一旁嘀咕。
“吃你的饭,你要是和谭杏一样学习好,你就是学越剧,学黄梅戏,也没人拦着你。”大伯夹了一块肉丢进谭子树碗里,堵住他的嘴。“妈再过一年左右就要退休了吧?”
他真不是亲生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谁愿意服老,年轻人盼着退休,可真到了退休的年纪,又会想一直留在岗位上了。
可学校里大换血,教师更新换代快,年轻教师不论在体力还是教学理念上,都远远胜过了奶奶这辈的老教师。老一辈教师就是靠着一腔热血,毫无技巧,笨拙却无悔地奉献自己,坚持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每一个学生。
可他们的时代该落幕了。
谭子林见氛围不对,立马扯上昨晚的聚会,没想到谭果竟然私藏了这么多零食,可恨可恨。
不知道哪里没对,有春晚,有人气,有满桌的菜品,有一家三代,有说说笑笑。
可谭果就是觉得没对。
初一登高,所有人又维持着这个奇妙的生态平衡,在将要闹翻脸和还没闹翻脸之间反复横跳。即使在空气清新的高山上,谭果也要长长地吸一口气,才能舒缓压抑。
还好谭子树,谭子林和谭杏勉强不算太坏,一路打打闹闹,也能有个伴。
不过初一一过,所有人作鸟兽状散去,丝毫没有留念的意思,大伯也随之难得一见起来。
“谭果,今天做的可乐鸡翅给林英送几个上去,这孩子又不想下来,大过年的一个人,你去陪他说说话。”
林英这小子竟然一个人过年?
门打开的一瞬,林英满脸疲惫,一身灰色睡衣,半睡半醒,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
“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女孩穿了一件橙色棉袄,栗色休闲裤,笑起来……嗯,有股淡淡的可乐味。
“可乐鸡翅!”林英拿过谭果手里的饭盒,“仓老师真好。”
“我呢?我不好?千里迢迢爬这么多楼,我容易吗?拜年红包都没有嘛?”谭果跟着进了门。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林英家里,格局和自家是一样的,难怪林英每次去她家都熟门熟路,因为是男生住,多是黑白灰棕的配色,简洁的像是商务样板间。
难得的是很干净,清爽。
“你好,你好,你毛多肉少。”林英已经把一截鸡翅抱在嘴里。“黄白之物有什么好的,有咖啡,喝咖啡吗?给你泡?”
“不喝,太苦了,您忙您的吧。青春年华活成社畜的样子。”她随手拆开一包零食,“这零食的品味还不错,和我差不多。”
这是上次去她家后,林英专门去买的。万一她来了呢。
“你怎么不跟林越书回去过年?一个人多没劲啊,早知道你一个人,我拖也把你拖下来,万家灯火的日子,还是该热闹热闹。”
“外婆走了,我都是一个人过的,习惯了。尝尝那个白巧克力,昨天新发现的,好不好吃?”
谭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掰开一块,送进嘴里,嚼吧嚼吧,她喜欢这样满嘴的甜味,朝林英比了一个大拇哥。
“今年语文作业是抄对联,你抄了没?我们一起去吧,这栋楼你负责,下栋楼我负责,怎么样?”谭果忽然觉得有人一起应该会好玩一点。
“不要,网上随便抄抄就行了,何必呢?”
“网上抄哪有现场找有感觉啊,我们挨家挨户去搜寻大家的祝福和期盼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吗?”
谭果眼里放着光。
林英很快妥协,本就没打算挣扎,“当时就应该给你报语文课代表。等我去洗漱收拾一下。”
谭果在客厅等得百无聊赖,巴巴地朝厕所方向望,“林英你好了没?你在里面绣花呢还是化妆呢,怎么这么麻烦。”
“马上马上,洗脸了。”
“好了吗?”谭果仰头躺在沙发上,果真是一点耐心没有。
“上厕所大姐……”
这种事情,大可不必说的如此细,可以不用说了……
林英:还不是你问的……
出师不利,两人的抄对联之旅差点中道崩殂。
一个中年大叔,走起路来摇头摆尾,一脸胡子拉碴,带着刺鼻的酒气,像是宿醉才回家。看到两个小孩对着自家门牌抄来抄去,一下子警觉。
“你们干什么的?偷东西来提前踩点,小兔崽子被我抓到了吧!”
大叔说着就要抓谭果。
她忙后退,习惯性地躲在林英后面。
“叔叔新年快乐,我们在抄对联,您要是不愿意,我们擦了就行。”林英脸上久违的出现了敷衍的笑,笑得很违心,和第一次在河边看见他和另外的女孩走在一起时一样。
“哦,完成作业啊,那没事了。这对联还是我买的,好得很嘞。”大叔立马变脸,咧嘴一笑,酒气更甚,林英护着身后的女孩往后稍微退了两步。
那人咚咚咚敲响面前的门,却没人回应。
他又掏出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去,他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看来已经酔得有些不省人事了。
林英转头看看谭果,又看看外面,示意她见机就跑。谭果重重点点头,紧紧握住他拦在她身前的手。
他让她先跑。
她说,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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