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五年,十月初五,宜嫁娶。
昨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住蔺府的门檐,府前小厮们正拿着扫帚扫雪,嘴里念念叨叨,不断喷出热气。
“真是奇了怪了,这才十月,就下了这么大的雪。”
一个停下动作,左手叉腰,右手拄着扫帚,“就是说!今日还要出阁,这还能成吗?”
“我听说是皇上下旨要辰王今日务必完婚,若不是此,怕是这个婚还要拖上半月。”
“听说之前辰王抗旨,是因为心有所属!”其中一个小厮凑过来,低声道。
其他人皆是圆眼微瞪,“真假的?是谁?”
积雪堆在两侧,三人围成一团交头接耳,没注意身后府门内的身影。
蔺瑞宁又将貂毛斗篷裹紧一些,不让一丝风透进来,手里握着暖炉,还是觉得冷。
一旁的丫鬟又伸手拢了拢,“姑娘,时辰不早了,该准备了。”
另一个圆脸些的丫鬟,似乎压着怒火,冰雪天里直接撸起袖子,“姑娘,让我去治治这些嘴碎的!”
蔺瑞宁将冻红的鼻尖往毛领里塞了塞,闷声道:“去吧,小心地滑。”
圆脸丫鬟得到指令,立马冲出来,双手叉腰,怒目而视:“若不想要这个嘴,可以直说,姐姐我替你们剜去喂猪!”
三个小厮均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转过身,看见自家小姐站在身后,顿时吓得一身冷汗,“姑娘,恕罪!”
蔺瑞宁走出来,门外的寒风吹起她的额发,她又缩了缩,“如若辰王抗旨成功,你们说的这段才子佳人,我倒是也很感兴趣,只不过他没成功,如今嫁给王爷的是我,那这个故事我便不感兴趣了。”
蔺瑞宁的声音闷在毛领里,音量却不低,足以让在场的都听见。
那三个打扫的小厮,立马噤声,不敢再言语。
蔺瑞宁瞧了眼天,虽时辰很早,但被街上积雪映照,显得很亮,只不过街上空无一人。
“云露,多派些人手,将街道扫出一条路来,两侧积雪来不及清理,就贴上喜字。”蔺瑞宁说。
圆脸丫鬟应到。
接着又说:“霜雨,梳妆吧。”
一旁的丫鬟便扶着她进了府。
蔺府不大,但胜在清幽高雅,如今各处被张贴上大红喜字,倒是映衬的有些俗气。
蔺瑞宁回房便将厚厚的斗篷脱下,露出里面的棉绒里衣,她搓着手,瑟缩着身子,又钻回被褥里,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上牙打下牙的颤抖,让她话音都是断的:“怎么……那……么冷啊!”
霜雨把暖炉递给她,“姑娘,该梳妆了。”
蔺瑞宁将暖炉抱在怀里,“不着急,外面路上全是积雪,就算接亲也需先扫雪,我们时间够多,我再睡一会,昨晚和爹聊了半宿困死了。”
说完,就拥着被褥,躺下来。
霜雨无奈,只得将门窗关严实,去寻老爷。
房间里又恢复安静,蔺瑞宁睁开眼,眸中清澈,而底处似乎压着一丝情绪,转念之间便消散殆尽。
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嘈杂,凌乱,正如她这十六年来的人生。
她出生那年,母亲因难产离世,父亲一夜白头。
也是同年,原本还在鼎盛时期的冀朝迅速衰败,不到两年的时间,便亡了国。
而当时任宰辅的父亲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蔺府上下皆入牢狱。
然而国亡了,没人来杀他们,牢狱里的死囚都欢呼地逃了出去。
一生清风两袖的父亲坚信自己是被冤屈的,他没有跑,带着自己两岁的女儿,在牢狱中等来了新帝。
房门吱呀声拉回了蔺瑞宁的思绪,她没有动。
霜雨:“姑娘,真的该起了。”
蔺瑞宁眉眼低垂,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好吧,梳妆。”
给她梳妆打扮的是蔺府以前的老嬷嬷,待在府中大半生,见证了蔺府从盛到衰。
“云嬷嬷,我爹呢?”蔺瑞宁问。
“姑娘,老爷在前厅布置呢,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老爷高兴。”
蔺瑞宁看她说着说着红了眼睛,心中一阵酸涩。
自从皇上将她赐婚与辰王,父亲就一天比一天忧思,她心里全都知道。
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姑娘,您与夫人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云嬷嬷下意识说出口,说完似乎意识到不妥,神色一变,不再说话。
蔺瑞宁瞧着镜子,想起父亲房中那幅母亲的画像。
云嬷嬷的手很巧,她以前就很喜欢给夫人梳头,如今夫人的女儿也到了出嫁的日子,她在心里默念:夫人,姑娘长大了。
一番打扮之后,铜镜里的人焕然一变,原本俏丽的模样愈加美丽。
“姑娘,太美了!云嬷嬷,您真厉害!”霜雨在一旁惊艳道。
云嬷嬷笑:“是姑娘底子好,老奴只是锦上添花。”说罢又稍稍调整一下。
云嬷嬷梳妆完后便离开,房里剩下她和霜雨。
蔺瑞宁想了一下:“霜雨,你说我嫁过去之后,王爷会倒霉吗?”
霜雨一顿:“姑娘,没有的事,您别多想。”
蔺瑞宁弯了弯眉眼,“我这倒霉体质离开爹也好,说不定爹还能升职涨俸禄。”
霜雨听到姑娘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家姑娘不详的传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是不相信这些的,直到经历这么多事情……
“谁说宁儿倒霉的?”门外响起了浑厚的声音。
蔺瑞宁眼睛一亮,立马转头看去,“爹!”
蔺松柏捧着松木盒走进来,满头白丝映衬的他苍老不少。
她看着父亲的白发,鼻子发酸,嘴角依旧弯着,“爹,您怎么来了?”
蔺松柏瞧着女儿的模样怔了怔,“是长大了,今日竟然要出嫁了,好像你昨日还在给爹捣乱子。”
“爹要是不嫌弃我捣乱,我便天天回来给您添乱。”蔺瑞宁笑着说。
蔺松柏轻轻瞥她一眼,“那不行,爹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
父女两笑的开怀。
蔺瑞宁瞧见父亲手里的盒子,疑惑道:“爹,这是什么?”
蔺松柏眼神示意霜雨退下,将松木盒放在案上。
蔺瑞宁好奇地看着,想伸手打开,被自己老爹拍了一下手,“猴急,等爹说两句。”
蔺瑞宁转过身,手放在膝上,面含微笑看着他:“爹说。”
蔺松柏:“宁儿,爹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幸福,如今你要嫁人了,虽说是皇上指婚,但如果你现在不愿或者以后不幸福,要记得告诉爹,爹两朝元老不怕抗旨。”
蔺瑞宁鼻头发酸,听到后面又噗嗤笑出来,笑得眼圈微红:“爹,您从接到圣旨就在驳抗,女儿知您意思,是断然不会委屈自己的。”
蔺松柏偏开头,过了好一会,才转回来,拿起案上松木盒,“这是你娘留下来的,她当初说如果是个女儿就做嫁妆,如果是儿子,就做聘礼。”
蔺瑞宁接过盒子,指尖微抖地打开,里面是一套首饰,青石色玉镯,攒丝玛瑙玉耳环,还有一副极其精美繁复步摇。
“你娘说这些是你外祖留给她的,想来也是个传承,如今你也嫁人——”
蔺瑞宁声线颤抖:“爹,您怪我吗?”
蔺松柏愣了一下,随即呵斥:“这什么话!哪有父亲责怪女儿的?切莫说这些惹爹不高兴的话。”
蔺瑞宁低着头,半敛眉眼:“可我怪,因为我,娘走了,因为我,您原本应该名响太庙,如今……”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蔺松柏浑黄的眸子泛起红,“宁儿,这世间一切都是有定律,有些人注定要这么走,莫要责怪自己,爹拥有的都是虚名,唯你是实在的,所以你高兴,爹就值得。”
蔺瑞宁眼中的泪再也含不住,因垂首,那滴没有滑过脸庞的泪砸在了木盒上,洇出一片水渍。
掩在喜事下面的哀伤忽就窜了出来,萦绕在她心头。
蔺松柏擦了擦眼角,“好了,大喜之日不难过,辰王也快来了,再准备准备,爹出去看看外面。”
蔺瑞宁点头。
霜雨一进来就感到气氛不对劲,她不敢多问,只做自己应该做的。
“姑娘!姑娘!”咋咋呼呼的声音在院外就响起。
霜雨笑道:“云露这嗓门真是了得。”
她瞧见自家姑娘嘴角微提,才放下心来。
云露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带了一阵寒风。
霜雨轻斥:“慢些,外面寒气都带进来了。”
云露这才放慢脚步,搓搓手,搓搓脸,直到自己暖和才走过去。
“姑娘,你猜我看见谁了?”
蔺瑞宁疑惑:“谁?”
云露凑过来:“秋阳,辰王身边的人。”
蔺瑞宁不奇怪,“许是替辰王办事呢。”
云露点头,“是啊,他来咱们酒楼替辰王买酥点。”
蔺瑞宁看着镜子里的云露,“春水楼?”
云露道:“是的,我刚才去了趟春水楼,听里面伙计说的。”
蔺瑞宁还没说话,云露又笑着补充:“姑娘,王爷还是可以,怕您饿着,还特地提前备好糕点。”
霜雨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蔺瑞宁自然知道这酥点不是给她买的,“有问买的什么酥点吗?”
云露露出白牙,“我问了,是只有咱们家有的栗豆酥。”
蔺瑞宁大概知道了,“有人问起吗?”
云露摆手:“自然没有,怀陵城没人知道春水楼是您的。”
蔺瑞宁点头,“知道了,外面积雪扫的如何了?”
云露一听就脸色一变,整个人都炸毛,“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我和伙计们一起把路开了,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又把雪扫回去了!我吩咐他们继续扫,放心吧姑娘,不会耽搁的。”
蔺瑞宁眉头轻皱,刚想点头,就听见外面一阵急呼。
“云露!你快出来看看,外面打起来了!”
云露脸一黑,又开始撸起袖子,“姑娘,他们欺人太甚!我忍不了了!”
蔺瑞宁还没反应过来,云露就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霜雨反应过来,“姑娘,今天是您大喜之日,不宜露面,我和云露去处理,您等一会。”
蔺瑞宁想了一下,点头
[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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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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