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的钢琴声仍在餐厅中环绕,月光淡淡的洒下,笼罩着这栋建筑。
苏宏盛坐在汽车中,点起了一根烟,转头看着江面。
司机是跟他许多年的老人,很明白他在想什么,开口劝道:
“苏总,二公子既然肯回来,就证明他已经识时务了,相信他不会再做出让您为难的事情。”
“二公子自小养尊处优,才养成了目下无尘的性子,但这几年,他在外面也吃了不少教训,现在他在云城孤立无援,无论家中、公司,都仰赖于您,个中轻重,想必已经会衡量了。”
目下无尘……苏宏盛如听了个天大的笑话,照他看,是蠢笨如猪才对!
苏追小的时候,他忙于生意,无暇顾及这个儿子,只能让前妻带着。苏追跟着那个女人养成了伤春悲秋、柔软多情的模样,以前居然还会蹲在地上,给蚂蚁挡雨,活像个傻子。
好在后来他的前妻病逝,他请了些名师家教来,把他性子稍微拧正了些,也教出了点成绩。有那么几年,苏追在奥数、金融等方面屡屡获奖,还在公司也做出了个不错的项目,那个时候,人人都羡慕他有个好儿子。这个圈子里,自己做的好不够,还得子孙有出息,否则亿万家财,被败家子几下败光,岂不是都白费了。
那时,他是很器重苏追的,就算方楚娇再怎么给他吹枕边风,他也没有要动摇苏追地位的意思。
可是他怎么样都没想到,苏追后来会做出那种事情,让他成为整个云城富豪圈的笑话。
那个男人的样子,苏宏盛甚至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他沉默寡言,平和温顺,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死物,和拂尘、木剑是同类。
当时项目工地上很邪门的挖出了几具空棺材,他花重金从南方请了这所谓的大师,抱的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那么年轻,做个模特花瓶还可以,驱邪除妖,他行吗?
但事情处理的很完美,让人也想迷信一把的程度——事实上,那时已经有一些灵气复苏的痕迹,只是知晓者甚少。
因为害怕再被邪物找上,苏宏盛请他再帮自己一阵,那男人便暂时留在云城。
从那个时候起,苏追开始与之同出同入,半年后,他要回南方时,苏追竟也跟着要走。
苏宏盛还能回忆起自己当时的震惊和怒不可遏。
花钱请来的一个神棍,竟然把他的亲生儿子搞成了同性恋!还要拐走他!
简直匪夷所思!
他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苏追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那天是罕见的极寒天气,下了鹅毛一样大的雪,地面、屋檐都是白茫茫的,风大的要把人刮跑。苏追却走的那样快,好像挣脱了牢笼的鸟儿一般。
那男人穿一身黑衣,披着黑色的斗篷,沉默的等在雪中。他是一动不动的,直到苏追向他靠近,才张开手臂,将苏追包在了斗篷里。
他们在雪地里走,深一脚浅一脚。
最后路面上只剩下了脚印。
苏追消失的干脆,只留下无穷的议论和八卦。
他曾是圈里多么耀眼的存在,他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富二代们被自家爹妈拎着耳朵大骂时必要提到的人物,但这时,他转成了反面典型。
这也太可笑了,谁会跟着神棍私奔啊?
真看上了,花笔钱养起来就是了,居然放着大好的前景、市值千亿的公司、人上人的社会地位都不要,直接就跟人跑了。
那一段时间,苏宏盛感觉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在被人议论嘲笑。
那滋味,他至今犹记得。
苏宏盛把目光放回建筑上,距离他把苏追独自留在那里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走,”他冷冷的说。
司机:“啊?”
“我说走,听不懂吗?”
可、可是苏追还在里面,他被下了药,他们不是要等等他吗?
“如果他识时务,会有人送他回来,那他还可以是我的儿子,但如果他还犯倔……那就让人玩个够吧。”
司机头上滴下冷汗。
他知道苏宏盛狠,但这毕竟是亲儿子啊,一旦没有利用价值,竟能这样毫不留情的丢到一边。
他看一眼那建筑,不敢多说,发动了车子。
现在只能祈祷大公子放聪明些,识时务者为俊杰。
***
苏宏盛抵达家中。
方楚娇亲手为他炖了汤,又替他脱鞋、揉捏脚,苏明夏陪着用餐,向他汇报公司的大小事。
晚上十点钟,苏宏盛打开财经频道,看国内外大事。雪白的车灯忽闪过,从落地窗照进来,刺的人眼睛发疼。
他眯了眯眼睛,朝外看去。
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庭院之中,一名年轻男人打开车门,伸手给车里人,很是恭敬服从的将之扶出来。
苏明夏瞪起眼来:“那、那不是……”
那开门的是何家公子何因希,出来的是苏追。
苏追站在车灯的光里,面带微笑,五官清晰,侧脸的绒毛也纤毫毕现,与之相反,何因希的脸藏在夜色之中,腰挺的笔直,四肢似乎有些僵硬。
但苏宏盛眼里,只是何因希亲密的送了苏追回家,并且对他服服帖帖。
他这才满意的勾了勾唇。
不错,还算这小子有点脑子。
因为苏追的识相,在他进门后,苏宏盛表现出了极度的和蔼,对他过来自己身边坐,还让厨房给他煲汤。
苏明夏和方楚娇母子被冷落到了一边,二人表情都有些不快。
“不用了,”苏追低声拒绝道,“我不太舒服,先上楼了——”
苏宏盛变脸:“我叫你坐下。”
“……”
像被按了暂停键,苏追一动不动的静站着。他眼眸微垂,外衣拿在手里,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羊毛衫,显得人很单薄。
苏宏盛瞥了眼方楚娇,不耐烦道:“你们上去,我和他说两句话。”
母子二人咬牙走开,偌大的客厅中,只余苏追和苏宏盛二人,在他们头顶,水晶吊灯静静的悬挂,发出雪白森冷的光。
那光将苏宏盛的面部沟壑照的很清晰,他无疑是老了,但凶狠冷酷的本性也随着年龄愈发凸显。
“我向来对你赏罚分明,这次做的不错,明天到公司去,我会分一个盈利项目给你,你可以拿这个项目在公司站稳这第一步的脚跟。”
“你既然笼络到了何因希,就好好的和他周旋着,从他手里找些机会,也结识结识剑宗的人。”
“听清楚了吗?”
苏追轻轻颔首:“您说的很清楚。”
苏宏盛上下打量了他,哼笑一声:“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个作用。”
苏追面不改色。
“行了,”苏宏盛一摆手,“累了就去休息,伤了让佣人买药,一股子血腥味……”
苏追却不走。
他轻声道,“父亲,既然您说我做的不错,我可否提个要求。”
苏宏盛皱眉头。
苏追低眉顺眼:“我很想母亲,想要一样她的东西,好吗。”
苏追母亲遗产都在仓库,长期锁着,无人问津,苏宏盛不以为意,心说他果真还是那个柔肠百结的窝囊性子,懒洋洋的往后一靠,“你自己去找管家拿仓库钥匙。”
“多谢。”
苏追后退几步,转身缓步离开客厅。
苏宏盛靠坐在沙发上,眯眼看他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他周身有一股淡淡的黑气笼罩。
揉了揉眼睛,又都不见了,依然是那个瘦削单薄的模样。
***
“小追小追,”在二楼走廊上,朴实的妇人着急忙慌的追了上来,从身后一把拉住了苏追的手,“你怎么样了,那送你回来的是谁,看着不像个好人,你爸是不是给你委屈受了?”
苏追身形一顿,手指微勾,将本能的反应控制回去。
“不会,我不会吃亏的。”
余姨满眼担忧。
“你、你这衣服上怎么还沾了血?”她看着苏追手里的外衣。
苏追松开手,由她将衣服拿走。余姨展开衣服,只见左手袖子上,沾了一圈血,血已经干涸,显得乌青乌青的。
她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这就像是,有人曾将手泡在了血里头。
“一不小心,”苏追若无其事,向她微笑,“但这是件旧衣,我不舍得扔,劳烦您替我洗一下好吗?”
余姨愣愣的。
她发现,自己一点儿都看不懂小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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