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这里,”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追为之一静。
周围也没人敢说话,银杏树下一片寂静,唯有清浅的呼吸声。
片刻苏追转回身,也恭敬周到的问好:“宿宗主,连日叨扰了。”
宿九州的目光往下,瞥见了小毯子、小零食和奶茶等,那毯子好像还是新的,一水的短绒印花,洒着香水儿。
“你倒是很受欢迎,”宿九州的语调不咸不淡的,听不出是不是生气。
“宗、宗主,”有人战战兢兢的开口,“苏追他身体还没恢复,我们才多留他几天……”
“我问你了?”
弟子两股战战,迅速闭嘴。
宿九州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上前了一步,对苏追说:“抬起头来。”
苏追依言抬头。
宿九州道:“你不走,是想在这里给自己找第二颗剑心吗?”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留情面,周遭不由得为之一静。
但视线中心,苏追却只是轻声细语:
“各位师兄师姐们整日修行,日子难免乏味,我陪着多聊了会儿天,大家觉得新鲜,才留我的,不过我其实已经打算向您请辞了。”
“至于剑心,这么贵重的东西,再有人要给,我也不敢拿了。”
宿九州试图透过那低眉顺眼的面孔看出一些东西,但几息之后,又暗自摇头。
“不必花言巧语,”他说,“走吧。”
苏追嘴上说“好”,却上前一步,摊开了自己的左手。
在他手心,躺着由银杏叶子编织起的一朵花,边缘叶片有着锯齿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朵金色的玫瑰。
“初见那天对宗主有所冒犯,是事出有因。这是我用银杏叶拼成的,我身无长物,就以此表示抱歉和感谢吧。”
宿九州一动不动。
苏追自己转身,将手掌心的东西放在了银杏树的砖石围栏上。
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了。
半小时后,宿九州坐在阁楼看云。
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建筑前,一辆汽车打开了门,苏追走上车。
十几名弟子依依不舍的给他送别,送了许许多多的临别礼物,灵植草药为主,防身法器为辅,零零总总几大包,很有种走娘家出门的阵仗。
“宗主,”岳晋进入阁楼,向宿九州禀报,“已经核查完毕,那天没有丢什么重要东西,您要的资料也都在这里了。”
他交给宿九州一叠厚厚的相片和文字。
有三份信息,分别是苏追、他死去的爱人,以及何因希
宿九州嗯了一声,翻开看了看。
到后面,眉头皱的打结。
“宗主?”
宿九州没理。
片刻后,把资料扔回去,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算了。”
岳晋接了,问:“宗主,巫门所求之事,该如何处置?”
“随你。”
“方楚娇能够惊动巫门坛主来求情,要么身份有异,要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图谋,我想,我们可以静观其变。”
宿九州懒声:“说了,随你。”
这个态度,就和他对待苏追是一样的。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太过计较。
岳晋习惯了他这样,答了声好,告退。
宿九州又独坐了片刻。
直到热闹人声都消散,才起了身
……
剑宗如过去百年千年一样安静,树丛之后,山门最深处,石碑矗立,上书“剑冢”,笔画深刻,是宗师手笔。
从剑冢穿行,能看见一座又一座墓碑,书着各色姓名,有些墓碑旁有剑,有些没有。
宿九州行了上百步,到一处洒着阳光的小山包旁边,这是他师弟的坟。
师弟与淮阳城主合葬在一块,因此这里只立衣冠冢,并插着他的剑。
宿九州一如往常的清扫了他碑上的灰尘,之后,将一朵银杏花放在他的衣冠冢前。
在师弟还小时,宿九州会折银杏做花,给他捧着玩。
天劫那天,淮阳城陷落,为保护百姓撤退,师弟和淮阳城主共死于暴火之中,宿九州知道消息时,已经来不及。
后来,淮阳城的信使将他的剑送了回来。
就只剩一把剑。
时移世易,亲朋皆散,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值得宿九州再去折花相送了。
“九州,”一名老者从深林走出,一身粗布短打,表情和蔼,“来看你师弟?”
宿九州收敛神色,转回身去。
“二师伯,这几天剑冢是否有异动,有没有丢东西?”
老者笑笑:“老家伙每天都守在这里,没有什么人进来,怎么,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宿九州并不打算将苏追的事情告诉师伯。
他顿了顿,道,“师伯,我如今所用剑心,是天璇剑灵所铸,您说我的剑心在诛天剑阵之中破裂,我醒来之前,就已经消弭,无法找回,是也不是?”
老者一愣,点头:“是。”
“那为何我的境界并未后退,反而上升?”
“原来是问这个。九州,你与你师弟不一样,你修太上剑诀,行天地大道,你是有望晋升真神的,剑心破碎,只会影响你的剑,但不会损你的道。”
“当真?”
老者笑了起来:“今天怎么了,看你有些奇怪的样子。”
“无事,”宿九州淡然颔首,“我问完了,前方还有事务,师伯,我就走了。”
老者只说“你忙你忙”。
但随即,他望着宿九州的背影,眉心皱了起来。
***
苏追乘车回到苏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色灰暗,别墅区时有车辆经过,载着回家吃饭的住户们,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透出星点光。
苏宅却仍然笼罩在阴影之中。
苏宏盛找了不少的人脉,来为这次的事情想办法,但来来去去,并没有很好的办法。
他表面什么也没说,将那些所谓朋友送走,而一等他们离开,就发火掀翻了客厅的茶几。
苏追刚一进入,一只花瓶在他前方被砸碎,碎片四溅,差点伤到他。
他抬眸去扫,见到苏宏盛像一只发怒的公牛一般,在客厅里气喘吁吁。
没有心情理会,自顾自换了鞋,往楼上走。
但到一半,被苏宏盛叫住:“回来了不和我打声招呼,这是你对你父亲的态度吗?”
苏追还往上走。
苏宏盛提高音量,快步追上来:“你给我站住——!你在剑宗三天,有没有什么成果?我看那个大主事很喜欢你,成了没有?”
“……”他的“成果”指的果然是这种东西。
方楚娇和苏明夏要被怎么定罪和处罚,能不能再回到苏家,苏宏盛都不关心。
他只关心这事会不会牵连自己,和剑宗、道盟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会受到影响。
这几天,他的几个生意伙伴都躲着他走,生怕和“诡修”牵上关系,他为此大为光火。
所谓的想办法,也是想怎么洗脱自己身上这层倒霉透的污名。
苏追回过头去打量自己这个父亲,并不怎么意外。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其实我刚好,也有问题问你——你记得他吗?”苏追问。
苏宏盛莫名其妙的。
“倦之,”苏追静静的说,“你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爱怎样说话和走路?一开始是你请他来家里的,你应该记得的。”
在那场宴会的末尾,苏宏盛明明也看见了宿九州,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那个神棍,”苏宏盛撇嘴,很不屑,“谁记得他什么样子,普普通通吧。”
“——他长相非常出彩,出彩到第一次在云城亮相后,就在我们的小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些人专门来我们家拜访,就是想看他一眼。”
那么多人见过他,那些人也有参加了宴会的,可是都一样。
“你们所有人,都一点也没认出来。”
苏追喃喃说着,像自言自语。
可是为什么呢,怎么会这样?
苏追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瞳。
究竟是他自己,还是这世界,出了问题。
难道会有一个术法,能修改所有人的记忆,其中甚至包括半神境界的剑宗宗主?
苏宏盛看苏追这表情,觉得他是又想起那个死掉的神棍了,心中鄙夷,抬手推他:“你清醒清醒——”
“闭嘴。”
“你这什么态度——”
他话音忽然顿住,苏追松开捂住左眼那只手,露出一只血色瞳孔。
在一瞬间,苏宏盛的所有思绪、动作都按了暂停键,他进入了一个无知无觉的中空境界之中。
如果他能有一些玄学方面的见识的话,会知道,这是搜魂术。
并且是一次不用任何符咒、口诀辅助,强行摄取心神的搜魂。
半分钟后,苏追闭眼,再睁开,恢复成正常模样。
在苏宏盛的记忆里,他的倦之长了一张他并不认识的普通面孔。
那样陌生,他根本没有见过。
也和宿九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苏宏盛恍惚的站在原地,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才猛的惊醒,四下看了看,不明白自己怎么站在楼梯上。
寂静的房间,苏追独自坐在了单椅上。
俊秀美丽的面孔藏在黑暗之中。
《没什么人值得他折花相送了》
苏追:是是是,我从小红书学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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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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