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纱,落在餐桌的玻璃盒上,映出细碎的光。灵儿坐餐桌边,目光黏在厨房里的身影上。张起灵正在分装一大早吴邪送过来的饺子。吴邪的妈妈听说吴邪有一个来自北方的朋友在杭州,于是特意包了饺子托人带来。饺子有三种口味,猪肉白菜,猪肉玉米,猪肉胡萝卜。南方人,对猪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热情。好在张起灵不挑食,吴邪只留了少许给王萌,大半都送来了这里。
玻璃盒在桌上排得整齐,张起灵很细心,每一盒都装得不多不少,刚好够一人吃一顿。灵儿没起身帮忙,就这么看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堵着。小哥以前也是这般,离别之前下厨,处理好家里的一切。她经历过一次,很清楚他的心思—— 这有条理的分装,早把 “要走” 两个字写得明明白白。
“我家小哥,现在倒越来越会打理了。” 她笑着开口,声音软乎乎的,眼底却悄悄泛了红。
张起灵抬眼望她,目光里盛着阳光的暖,他没说话,只是转身将装满饺子的玻璃盒一一放进冰箱冷冻层。
“按你的量装的,吃的时候拿一盒,煮十分钟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放心不下,连这种她比他还要清楚的小事也要交代一下了。
“人家是包给你吃的,说你是北方人。” 灵儿又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轻松些。好像这样,分别就不存在。
他关了冰箱门,没接话。摘了手套,伸手取下冰箱顶上的牛奶,指尖捏着包装盒的一角,慢慢剪开口子,将奶倒进玻璃杯里。微波炉 “嗡” 地响起时,灵儿起身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紧实的脊背上,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
“我家小哥,现在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了。”
张起灵没言语,随即轻轻握住她环在腰间的手,掌心的温度裹着她的,带着无声的安抚。即便他没有转过身,也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微妙变化。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打断了他从昨天想到今天却还没说出口的分别,他打开微波炉门,端出那杯温好的牛奶,杯壁凝着薄薄的水汽。
“喝奶。”他轻轻拉开她的手转过身,把杯子递到她面前。
“不要。”灵儿摇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眼底的眷恋分明已经含泪了。
他没勉强,放下杯子,俯身看她,“那要喝什么?”
灵儿仰着头,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不喝什么,就想抱你。”
张起灵的手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抚摸着,指腹蹭过她柔软的发丝,语气里藏着化不开的温柔和爱怜:“你要好好的。”
“不要。” 她在他怀里摇头,手臂收得更紧,“我就不,你不在我就不好好生活。” 她知道自己在耍赖,也知道这话会让他为难,可此刻心里的无力感漫上来,除了这样撒娇,她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他。
张起灵沉默了很久,胸口的起伏轻轻贴着她的额头,最后只溢出一声极轻的叹,像被风吹散的雾。“陪我出去走走。”
灵儿在他怀里点点头,闷闷地回答:“嗯。”
俩人手牵着手走在青石板路上,路面被阳光浸得暖融融的,几十年的岁月磨平了石板的棱角,走上去只余轻轻的 “沙沙” 声。他们没说要往哪儿去,脚步慢得像在数着脚下的石板缝。
谁也没提分别,只是掌心紧紧相扣,沉默中偶尔错开又迅速交叠的影子,满是沉甸甸的心思和不舍。
八月的钱塘江边,堤柳被晒得有些蔫软,江风裹挟着湿热的气息掠过江面。再过些时日,就到了农历八月十八的大潮盛景,可惜俩人不可能一起看到了。
古老的广场中央传来二胡的声音,俩人十指相扣挤进人群。拉二胡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灵儿心里涌上一种难得的幸福,但却偏偏又埋藏着巨大的苦楚。张起灵无声将她搂进怀里,俯身用鼻间蹭了蹭她毛绒绒的额角,轻声道:“不哭。”
《在水一方》的调子婉转凄凉,和他在一起,她一直都在逆流而上,却甘之如饴。就那么笑着又哭着地望着他,不离不弃。
灵儿将脸埋进他怀里,泪水尽数落在他的胸口,她的眼泪那么平静,平静得叫他心疼。一路走来,那么多的遗憾,独独因为有她,他觉得好圆满。
“等我回来……”张起灵收紧了环住灵儿的双臂,温热的吐息喷洒在灵儿的耳廓,“十年后,换我顺流而下,来找你。”
她哽咽难言,点了点头,扬起满是泪痕的脸,红红的眼底尽是不舍的温柔,“嗯”,她认真地笑给他看,鼻尖和扬起的唇角却在颤抖。
天上的月亮很圆,清辉漫过栏杆,淌在灵儿发梢。
“小哥,”灵儿指着月亮,问他:“你是我一个人的月亮吗?”
“是。”他低声应到,搂着她坐在深夜广场的石台阶上,下巴轻触她的发顶,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可是月光会洒在每一个人身上。” 灵儿微微侧头,眼尾泛着柔软。
张起灵的目光落在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她。灵儿转头撞进他眼底,那抹温柔像浸了水,轻轻裹住她的心。
“怎么了?这道题太难,难住我的小哥了?”
她红红的眼睛笑意盈盈,欲抬手刮他的鼻尖。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带着厚茧的掌心顺势将她微凉的手裹严实。下一秒,他微微俯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声音落进她心底:“但只有灵儿会一直仰着头看月亮。”
灵儿的心猛地一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亮。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盛着比月光更温柔的爱意,轻声应道:“嗯,我一直看着你。”
风裹着夜的凉意掠过,张起灵没松开灵儿的手,起身轻轻一拉,带着无声的牵引。两人沿着广场边缘的石板路慢慢往回走,一直走到天亮。
小黑安安静静地停在院门边,瞎子斜倚着门框,嘴角露出笑意。张起灵脚步微顿,随即了然,瞎子总归是知道的。
“哑巴,” 瞎子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金属碰撞声在晨雾里格外清亮,“还记得当年是谁把你接回来的吧?” 他顿了顿,语气里少了平日的轻佻,多了点郑重,“下次回来,不管多晚,我照样去接你。”
张起灵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像被晨光照亮的雪,轻轻颔首,把所有谢意都藏进了那声沉默里。
身后忽然传来汽车喇叭声,两道光柱刺破晨雾,两辆黑色路虎稳稳停在路边。车门打开,吴邪胖子小花秀秀云彩齐齐下车,所有人都在,一个不少。
“小哥,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都是你用惯的。”吴邪笑了笑。
胖子得意的拍了拍车子,“小哥儿,这辆车装的,全是给你的准备的,吃的穿的都有,对了,胖爷前些日子教你玩的俄罗斯方块你还记得吧,就这游戏机也给你买了,电池一大袋,你慢慢玩儿,贪吃蛇和推箱子也有……”
胖子喋喋不休,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小花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他的话:“小哥你别担心,这些钱都记吴邪账上,他欠我的还多着呢,不在乎这一点两点。”
“怎么回事?” 吴邪立刻瞪过去,“凭什么都记我账上?得平摊!”
吵嚷声里,张起灵的目光慢慢扫过每个人,他抿了抿唇,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话:“帮我照顾好灵儿。”
“那还用说!”
“放一百个心!”
“我们陪着,这么多人,都能给灵儿围一圈儿,你就安心!”
“保证你回来她还是生龙活虎的!”
“就是就是,一根汗毛都不会少!”
……
张起灵握紧灵儿的手,郑重颔首。
晨光驱散了最后一点雾,三辆黑色的越野车齐齐踏上去往长白山的路。
越往东北走,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样。原本的绿树成荫,慢慢变成了疏朗的林地,远处的山峦轮廓也愈发清晰,山顶隐约能看到一点淡白的雪色。
下车后,小花留在山下守着云彩和秀秀,其他人继续前往云顶天宫。
越接近目的地,灵儿心中的不舍越发强烈,攥着张起灵的手就越紧。她把那点想耍赖留住他的念头死死压在心底,直到青铜门那道通天的暗影撞进眼里,隐忍的情绪终于要绷不住了。
鬼玺在门前泛着幽幽绿光,悬浮的光晕里,厚重的巨门缓缓开启,沉闷的声响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在张起灵的筛选下,一车装备他只挑捡了几样必需品,他要带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简单一个登山包就都装下了。
清河长白代替着黑金古刀,他摸了摸胸口衣服内衬里的小荷包,灵儿说给他缝新的,但他一直倔强地留着这个最初的心意。
他牵着灵儿的那只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终究还是缓缓松开了灵儿的手。
灵儿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拽着往下坠。她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积攒了一路的泪水瞬间决堤,声音里满是崩溃的颤抖:“小哥!”
她扑上去抱住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又哭又喊,手臂死死圈着他的腰不肯放:“我们不管万奴王好不好?我们回家,回杭州的小院,再也不来这里了!”
张起灵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抬手,轻轻抚过她哭烫的脸颊,低头吻在她的额头,那吻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怎么会舍得她呢?
“我不在谁给你止血?” 灵儿埋在他胸口,哭得抽抽嗒嗒,“我怕你流血,我好害怕…… 你别走好不好?我求你了……”
她越求,他的心就越像被针扎着疼。
灵儿又抽噎着说:“万奴王要是出来,自有军队收拾它…… 我们上报国家,我不要你去冒险……”
张起灵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眼底满是疼惜。他的灵儿,就算哭得快喘不过气,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说出来的话带着孩子般的天真可爱,却又让他鼻尖发酸。她哪里不懂其中的利害?只是舍不得他、心疼他。
他们都清楚,国家的军队介入,这意味着长生的秘密被揭开。到那时,人类世界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那是比万奴王更可怕的灾难。从麒麟血在他体内流淌的那天起,这份责任就注定逃不开。
“不走…… 不走……” 他收紧双臂将那娇小的身躯圈在怀里,俯身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拼命汲取着她的气息,一遍遍地轻声哄着她,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直到灵儿的哭声稍微弱了些,手松了松的瞬间,他猛地拉开她,将人往瞎子怀里一推,转身就往青铜门里走。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
瞎子立刻拦腰圈住灵儿,任凭她挣扎哭闹,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起灵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门后的黑暗里。一声巨响,青铜门轰然合上,把两个世界彻底隔开。
灵儿脱力般往地上滑去,意识短暂地模糊了一瞬。瞎子赶紧将她抱起来,她的眼泪还在无声地淌,脸上满是绝望。一旁的吴邪和胖子眼眶通红,握着枪的手都在抖,却还是沉默地转身,走在前方开路,准备打道回府。
山下,小花难得抽了好几根闷烟。看见几人如霜打般垂着头回来,他捻灭烟头,没多问,只是默默打开了车门。
回程的路萧条又漫长。
转眼到了农历八月十八。钱塘江边人声鼎沸,潮声先从天际滚来,江面尽头骤然掀起一道银浪,如白玉砌成的高墙般呼啸着推进,江风卷着涛声,带着翻江倒海的决绝,似要撞碎眼前的一切。
潮水渐渐退去,灵儿独自站在堤边,失神地望着远处阳光穿透云层,在江面洒下细碎的光。吴邪提着一袋 “杭州老底子” 的小笼包走过来,声音轻轻的:“清河,回家了。”
“吴邪,” 灵儿闻声回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水汽,“你说,吴山和越山隔着一江水,它们能懂离别是什么滋味吗?”
吴邪捏着油纸袋的手紧了紧,喉结上下滚了滚,轻轻摇头:“不懂。”
灵儿没再追问,只是缓缓转回头,目光落回泛着粼粼波光的江面上。江风吹起兜帽下她的长发,空气很安静,只有远处的人声和江浪声隐隐传来。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已成,十载待双灵。
十年对于普通人来讲实在漫长,胖子和云彩总不能等到小哥回来才结婚。所以在小哥离开前,我让他参加了云彩和胖子的婚礼。
这一章离别,我还是让所有人都来送小哥了,弥补小哥没有家人的遗憾。另外,前面交代过,青铜门里的时间流逝得比外面快,按我前面的设定,外面十年,小哥在青铜门里约摸是两个多月。这一切设定都是为了减轻小哥的苦难,与此同时,也正好与青铜门内的磁场会影响人类的基因而使得寿命增长的设定相符合。
在写这篇小说的最初,我是想让灵儿陪着小哥去守门的,后来写着写着,还是在前面的内容里加了设定——青铜门守门期间,外人不得踏入最后一道门,否则会被地狱一般的业火烧死。这是为了对应汪藏海蛇眉铜鱼里的记录。而且,灵儿要是跟着去守门了,沙海我还写个什么?[捂脸偷看]
最后,还是觉得这一章应该作为卷二的结尾比较合理。也算对应“相遇相扶”。
可怜小哥守门去了,卷三的前面没有小哥参与了,小哥只能在众人的回忆里偶尔抛头露面了。
沙海的内容后续更新,我写东西有时候不仅需要灵感,还需要情绪才能写出来(比如这一章,我酝酿了很久才动笔,反反复复听《在水一方》来找感觉)。所以我更新很慢,大家见谅![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合十][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0章 送别
点击弹出菜单